第五章 此情须问天 2
当然是老詹把老佟呼来的。因为老佟在国税局，凭着她家里的关系和她自己豪爽的性格。上上下下都很吃得开。再加上他们税务局的人，只要是自己想出来，就可以借口收税。公事私事，哪里像美国佬儿那样分得清楚啊！ 弥裳看到老佟，眼睛里又可怜巴巴地盈了两泡泪。一是感动老佟大老远来看自己；更感动于老詹气呼呼地仿佛“绝情而去”，没想到早已经把自己交到了佟老大手里。 老佟赶紧哄她，不哭不哭！裳裳乖乖不哭！ 她没有看到弥裳昨夜的惨状，老詹打电话只告诉她弥裳胃痛住院，所以她一来，以为弥裳只是个可怜的病人——并不知道她是滋事的元凶。只不过玩火没有经验，不留神烧伤了自己（而且把老詹燎得遍体鳞伤）。这些老佟自然以后有的是机会知道，弥裳此时不遭“报应”，也只是时辰不到而已。 弥裳期期艾艾地在那里抹泪。老佟一直是她们几个的主心骨，就像一把大伞，凡事罩着这几个人。但是以权谋私又不明显，因为她自己是个事事超头出手的人，在同学中威望极高。所以，詹刘宇文，虽则称老佟“老大”，其实，这个老大后面，满可以加上“姐”，“妈”甚至“爷”。 所以弥裳看到老佟流泪，决不是作态自怜，而实在是见了“娘家人”的感觉。她当着老詹没有来得及哭，因为自己把人家折腾了一夜，横竖理亏，并且还没有来得及叫苦叫屈，早被老詹气急败坏地埋怨了一通，一惭愧，就没有来得及哭。 可是老佟一来，好言一劝一安慰，反而不争气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她开始并没有想到老詹没有将事情原原本本告诉老佟，哭了一会儿，看到老佟没有一句埋怨的话，都是暖得像阳光甜得像蜜糖般的好话，心里那点小聪明又起了作用。而况身子、头和心里都难受，所以她干脆搂着老佟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大通。 饶是老佟豪爽刚强，也经不住弥裳大泪小泪雷雨交加的哭，忍不住跟着搭上了些个眼泪。说实话，她们几个人都不是靠眼泪讹人赚同情的，同学那么久，也没有见过彼此哭几回。大家在一起除了斗嘴取乐，别的时候都是志同道合谈天说地，即便后来她们三个分别谈了朋友，弥裳始终“拣尽寒枝不肯栖，飘渺孤鸿影”，她们三个也没有忘了时时温暖在她们眼里弥裳那冰冷的“寂寞沙洲”。 那个时候弥裳都不曾哭啊！这次恐怕是把这个个小可怜儿痛得苦了！ 她拍拍弥裳的头，扯了扯被弥裳弄皱的上衣，说：再哭，再哭给我赔褂子了啊！我这可是新买的，880块啊！ 弥裳有些不好意思。哭了一会心里是舒服了一些，可是头眼更加胀痛了。她用手掩住红肿的双眼，有些不好意思地哼唧道：是你把我弄哭的嘛！你来之前以及你来的时候，人家都没有哭哇。 老佟道，好好好！怪我行不行？你想吃点啥？是不是上班太辛苦了压力太大？不是告诉过你嘛，怎么可以事事这么要强啊？大学也就那么回事，你再怎么努力，就像现在这些小孩渣子。你以为像咱们那时候似的呀？再怎么尽心也没有用，我告诉你吧！ 弥裳显见得是个非常没有良心的人，闻听此话心里咚地放回胸膛，知道自己现在安全了，至少可以感觉上像是“取保候审，监外服刑”！一时间要不是因为实在是虚弱得很，就要跳下床拉着老佟跳高了。 唉！弥裳，弥裳！想想之前你的那些蛮言强语，看看你此刻的啼笑颜开，即使是老詹看到，也不会相信那昨夜沉醉迷离欲死欲生的女子，与此刻的你是一人呵！ 为什么，为什么突然借了酒，你会走到了那样一个极端？ 老佟把弥裳按到床上，命令道：给我卧倒！宇文弥裳，老大我现在命令你给我卧床休息！小蛤蟆告诉我了，如果你不听话，就要行使生杀大权，将你五花大绑了！你今天有课没？注意组织纪律啊。 弥裳此刻才来得及反应。她刚才觉得自己又回到学生时代了。再加上一开始被老詹训晕了，后来又因为老佟来乐疯了。所以，被老佟这么一问，她赶紧找手机，哦，我今天没课，不过系里有个小会……喂，老大，你帮我给系里打个电话好吧？说我身体不舒服帮我请个假呗。 老佟说你这家伙啊！这又不是上学的时候，向老师请假还要担心被发现声音里都是精神抖擞，发现你作弊！再说，就你这个样子啊，不说气若游丝呗…… 弥裳脸红。确实，她很少无故缺席，无论是自己的课还是系里的会。她有自己的原则，做老师是个良心活，不能够亏待了孩子们。而系里的事情虽然有时候形式主义，但是何必因为自己一人的好恶而对抗规则呢？更何况，她做老师本来就不是只为自己。她心里有一个标准，确切地，真切地，在心灵深处。 她知道自己长大后，选择了那个大学，选择了那个专业，然后选择了这份职业，其实说不上是因为自己，还是因为…… ——因为曾经的那些感动。 一个行路的人如果只盯住自己的脚下，很快就会感到累了。可是，如果她心里有自己的理想和希望，尤其当这理想和希望不完全来自于一己的时候，那么即使一个赛程那么长，长如马拉松，或者一个旅程那么长，长如人生，也会因为那种目标的真实和榜样的近切，让人觉得心，那么踏实；让人觉得，神，那么安稳。 是吗？弥裳？ 是吗？所有曾经如此感觉，如此生存过的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