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坚头之勇
如今离西和城只有三十多里地了。刚刚还有最远处斥候回报,敌军正坐守西和城下,并无动静,且偷听到敌军士卒谈话,似乎骑兵被派回北方,有什么公干去了。 天赐良机!正可趁势一举击溃陇西军,解救西和城,然后在昂扬班师回下辩,到时候,看杨难敌那张脸,还往哪里搁。 一想到稍后的战斗,杨坚头没有丝毫忧虑,有的只是沸腾的热血和浓烈的杀意。听闻陇西军主帅高岳,勇不可当,连姜野力持刀步战,都没有撑过四十回合。这样的人,真正是个能打的过瘾的对手。杨坚头有些急不可耐,竟想早些遭遇高岳,好杀个痛快。 又前行了两里地。无边的平地覆盖着一望无际的土石黄砂,仿佛直到天边。大地昏睡寂静,没有声息,只有天空的日头,将地上的黄砂变得焦灼,散发出枯燥的苦味,使人目眩。 杨坚头猛地勒住了马,跳将下来,一言不发,趴在地上侧着头,用耳朵贴在地面上静听。片刻,他复又上马,眯着双眼,拧眉眺望。算算时间,适才派出的斥候应该会回来了,但是却一个都不见,多半是出了问题。地面已经有微微震动的声响传来,杨坚头敏锐的察觉到了前方的远处有异动。 杨坚头伸手在马后,将一双巨大的弯刀掣在手中,他冷峻的面上宛如石刻,目光中闪动着嗜血的狂野,“注意,敌军来袭,准备迎战!” 他身后五千士卒,无一不是勇武敢战之人,闻听主将号令,齐齐停下脚步,发一声喊,攥紧了手中利刃,目光犀利只待厮杀。 不到片刻,前方烟氛大作,似乎有无数人,呼号叫喊,狼奔豕突汹涌而至。脚下,那混沌茫然的大地,被那震动山野的奔跑声猛然惊醒而簌簌发抖,喘出了一阵一阵的黄土尘气。 杨坚头举起手中弯刀,正要一声断喝迎敌,却愕然发现,已奔至眼前的,竟然是氐兵,是自家人! 这些人,正是被高岳下令割去双耳,驱逐回返的土山氐兵。此刻,这一千余名氐兵,双耳处赫然两个血rou模糊的深洞,满面血污,神情狰狞可怖,口中大喊大叫,铺天盖地乱哄哄的奔来,望之直似鬼门关里挣脱而出的恶鬼,令人不寒而栗。 若是放任这些人跑过来,那么军队霎时间就会被冲乱阵型,扰乱军心。杨坚头虽然眼见同族如此惨状,心中疑惑震撼,但终究心如铁石,在马上拔刀大呼道:“都给我停下来!我是杨坚头,听我号令,前方再有乱跑之人,格杀勿论!” “救救我,救救我啊!” “敌人打来啦,快快!” “跑啊,跑啊!” “疼死我了,疼死我啦!……” 扑面而至的纷乱喧叫声,瞬间便掩盖住了杨坚头的声嘶力竭。这些土山援军,本就也是下辩城氐兵的一部分,和杨坚头这边五千士卒,都是战友袍泽、亲属故旧的关系,此刻见故人如此惨状,那五千精兵纵然是勇悍之辈,此刻也不禁心荡神摇,浑身冷汗。 羌氐之人,打仗时往往凭着一时豪勇,并没有什么真正的军纪来约束。很多人便收了兵刃,情不自禁便向惨不忍睹的亲人,伸出手去,完全忽略了那些俘兵嘴里究竟在喊些什么。 杨坚头在马上驰纵跳跃,无情劈砍乱兵,大声嘶喊竭力约束族人,但收效甚微。须臾,两拨人马便接合在一处,场面登时乱不可视。 就在此时,杨坚头悚然发觉,在头一波氐族败兵身后,有数不清的汉军沉默如山,紧随其后迅猛扑至! 惊呼之间,氐兵军势登时便被冲乱。有想奋力反击者,又因那故旧亲人夹杂期间,颇有些投鼠忌器,这边犹豫时,那厢汉兵却阵势森严的扑上来,刀斧手在前,长枪兵押后,一股脑只管闷头乱砍乱刺,为首之人,肥硕凶恶,来势狂猛,正是陇西军前锋将骨思朵。 骨思朵手中镔铁大刀舞的呜呜作响,每一刀都重重砍击在rou体和骨头上,那从刀刃处而传来的紧实顿抑感,让他感觉非常快慰。这种肆无忌惮的杀人勾当,直让他兴奋不已,他天性中残暴嗜杀的本性被激发,于是手中大刀左劈右砍,间或纵声狼嚎,一时竟纵横辟易。 陡然遇袭,接战失利。杨坚头心中急怒交加,但并不惊慌失措。他除了武技不凡外,真*枪实剑的战场,也趟过了不知多少回。他年少时便从军,跟随父亲杨茂搜,和另一氐酋、作乱西北的齐万年厮杀过,和略阳蒲洪交战过,和南安羌王姚弋仲争斗过。后来迁居武都,又和南方的成国军队,发生过龃龉,小规模的阵仗,也打过不少次。 他虽然年轻,可说是正儿八经在战场上硬生生的长大,从死人堆里摸爬滚打出来的。杨坚头领着十余名亲兵,小范围的以圆形轨迹,来回驰突数遍,刀锋过处,血溅三尺,不多时便肃清了一小片空处来。 杨坚头头面上被溅满了血,他并不擦去,在马上举刀怒目厉喝:“仇池神山的儿郎们,这些汉人只会使些阴谋诡计,论厮杀哪里是我们的对手,都跟我来,用手中的刀,轻松地斩去他们的首级!” 他麾下五千精锐,果然都是百战之兵。在初时的一阵sao乱失利后,尚能迅速反应过来,奋起反击,绝无后退一步。此时听闻勇武过人的主将声音,都纷纷顿足高呼,接着便以更为狂暴的气势,凌厉反击杀来。 杨坚头在阵中纵横决荡,两只弯刀在手,无所畏惧,见人杀人,见神杀神,不多时,死在他刀下的陇西军兵已有数十人。骨思朵麾下有队主王山,素有膂力,善使双斧,此时见状高喊贼将休走,大步疾奔上前,扬斧便斩,双斧如风车横旋,上劈人首,下砍马脖,一时迅猛无比。 杨坚头马术精良,生生的将坐骑横转开来,堪堪避开王山砍至马脖的一斧。王山去势未老,斧未收回,杨坚头却已斜着探出了身子,手中弯刀骤起,在王山颈项间急速划过弧线,王山颓然倒地气绝身亡。 “贼将拿命来!”
陇西军又一将奋勇杀至,乃是队主卢哲,他素与王山友善,陡然见王山阵亡,肝胆俱裂,嗔目便挺枪刺来,誓与王山复仇。杨坚头见枪尖已至身前,倒也不敢托大,一个后板桥,倒伏马背上,卢哲一击不中,改刺为砸,卯足了劲,将手中大枪照着杨坚头胸腹处,恶狠狠地砸将下来,杨坚头未及起身,忙使双刀架住。 再击又未得手,卢哲便自恃枪长,与杨坚头拉开了距离,便不惧他的双刀。于是索性刷刷刷几枪,枪枪都往杨坚头面门刺来。杨坚头凝神招架,一时不得还手。 交锋十余合,卢哲愈发奋起勇武,大枪白樱飞旋似雪,难以抵挡。 杨坚头忽而身影一晃,滚下马鞍,氐兵惊呼声中,杨坚头却来了一个镫里藏身,从马腹下陡然窜到卢哲面前来。卢哲猝不及防,再想撤回长枪抵挡,已是来不及,杨坚头弯刀交错而过,卢哲头颅便已飞起,带出一蓬漫天热血。 杨坚头复又纵上马背,将手中弯刀高高举起。 “众儿郎,看我接连斩将,可快慰否?” “二王子天下无敌!” 杨坚头狠狠抹去脸上溅满的卢哲之血,满面狰狞,放声大笑。数千氐兵欢声雷动,士气暴涨,陇西军望之夺气。 骨思朵远远看见,暴怒不已,便往杨坚头身边杀来。杨坚头高坐马上,早也望见了骨思朵,便也拨转马头,迎面而去。 “铛”一声大响,骨思朵硬生生接住了杨坚头从上而下砍来的一刀。这一刀势大力沉,兼且刚猛迅疾,又是居高临下之势,骨思朵堪堪接住,便自觉有些吃力,一阵骨酸筋麻后,他连忙后撤几大步,眼中反而爆出浓烈的杀意。 “好贼囚,给老子拿命来!” 骨思朵下盘刚扎稳,便又立时扑上前,手中大刀割裂空气,怖人心魄。杨坚头毫不躲闪,只冷笑一声,左手刀架住,右手刀又砍出,骨思朵便又回护面门,觑机再击。他举着刀向上方打斗,很是吃亏,便总想寻机先将杨坚头的马给砍死,孰料杨坚头反应迅速,往往在格挡出招之际,还能单手控御马辔,接连灵巧避开骨思朵的袭击。 两人你来我往,战了二十合。毕竟杨坚头武力更为强盛,又且得了居高临下的便利,双刀翻飞,守御进击间,便已将骨思朵杀得气喘吁吁,开始招架不住。 杨坚头抖擞精神,两把弯刀次第交相进攻,快如闪电,刀刀催命。骨思朵身形一慢,便被刀刃划在了左胸前,鲜血登时涌出。杨坚头便要再补一刀要结果骨思朵时,两侧兵卒拼死将骨思朵救出,一来一回,又被杨坚头连杀数名兵卒。 杨坚头斩二将、败一将,一时睥睨无双。他见骨思朵已被兵卒架着迅速远走,也懒得追赶,早死晚死,都难逃一死,杨坚头回首舞刀大呼道:“前进,将敌人全部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