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梦醒
第四十四章梦醒 凌空裂睁开了眼睛,他缓缓坐起,没有说话,静静地听着风声。这个早晨很冷,破庙外寒风呼啸,听去隐隐有几分萧索地味道。这么寒冷的日子啊,总需要些东西来温暖自己的心,比如,那个你最爱的人的名字。 他沉默了半晌,仿佛一生那么长,才轻轻地唤出那个名字,那样地小心翼翼,甚至,有一分乞求:“萧冷韵。”就是这么一个名字一个人啊,让他曾如此孤独地在这世间彳亍一生。 没有人回答,他默默地捂起自己的脸,另一只手狠狠地抓在自己的胸口。他有点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了,那样地相似,仿佛就是过完了一生,又轮回到自己最痛苦的时光。 周围没有人的声音,凌空裂努力地整理着自己的思绪。他的毒药,到底,会因何弃他而去,因何会放弃着一切的恨与爱,就这样消失地不留一点痕迹? 她不会的!她不会放弃这一切的!除非…… 他已知道了以后的结局,不再执着于一时的寻找。那现实地可怕的梦境,让他相信了那就是他未来的一种可能,但是,他不想要那样活一世,不曾为自己活过的一世! 除非……除非什么? 他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让他无法再装作平静。他猛地站起,是啦,是啊,怪不得他再也寻不到她的踪迹,那样一个冷漠又偏执的女子,那样一个倾世的祸水,那样一个走到哪里都会掀起腥风血雨的人物,又怎么会就那样默然无闻地度过一生。 以前,是他太怕了。糊涂了。这个世界上最了解那一味毒药的人,竟然犯了一个那么蠢的错误,其实,也不过是太在乎,太懦弱,不敢去相信那血淋淋的残酷现实罢了。凌空裂自嘲地笑笑,原来,他骨子里那个懦弱的自己一直活着,一直一直,就那样,活着。让他相信自己为自己编织的可笑谎言,而不去寻找那个惨不忍睹的真实。 她死了啊! ……她死了。不然她为什么会不来找他。“执手天涯,生死不弃”,若不是再也动不了了,她即使是爬也会爬到他身边的! 萧冷韵啊!你爱上了一个懦弱的傻瓜! 凌空裂的双眼一瞬间变得血红,他拆下了腿上的千斤梏。奔跑,奔跑,查看着他曾经飞掠过的每一个地方,仔细地搜寻着他曾放过的每一个细节。 他这才知道,曾经疯狂的自己,到底放过了多少,多少细节。 他的碗底有迷魂药的味道,只有她递过来的食物他会毫不疑心地咽下。 她从不离身的玉箫就遗落在破庙的后门前,箫口指向寒山的方向,在他捡起时箫管中滑落一截素绢,那绢上血迹斑斑,是她的衣裳她的血,比别人的红艳。 他捡起了那截素绢,深深地吸了口气,缓缓展开了它,上面的血迹凌乱,却依旧能零零散散看出些许字的模样:“命不久矣,与君长诀。且行且惜,自珍自重。若得回还,必来相见。” 素绢一脚,却隐隐约约,血染成三条蛇的模样。他看到这里,深深地皱起了眉毛。 他把那素绢紧紧揉作一团,眼眸似乎望向很远、很远的地方。良久,他才松开了手,小心翼翼地把那染血的衣裳碎片叠好,放在贴近心口的地方。 三条血蛇了…他望向寒山的方向,那里的天红地仿若要滴血,在雪山的掩映下,红者愈红,白者愈白,颜色纯粹到刺地他的眼睛生疼。第三次了,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是满眼凶煞,却是难掩眼底的担忧,着急到疯狂。 他跃了出去,找准了方向,便是不顾一切地奔跑,犹如野狼发了狂,萧冷韵啊,这一次,我再也不要你离开我身旁,我相信我有能力实现你我的梦想,我一定会找到你,我的毒药,我的解药,我不要陷在那无尽的痛苦中轮回,我要带着你一同解脱! 凌空裂奔跑,跑过茫茫浩荒枯黄的草原,跑过草原腹地浩淼如海的海子,跑过日出日落,跑过朝阳黄昏。这次的奔跑从破庙后门而出,他看到一路血迹,血迹到处一片艳红,草木枯死,鸟兽四避。有她的血,也有血蛇的血,是这世间的剧毒,致猛致烈。 就像是她啊,外表致媚致艳,却那样清冷那样凉薄,可是内里致刚致烈、致毒。他想着那个女子,悲哀里透着欣喜,甜蜜里浸满愁郁。他的生命里遍布她的影子,在过去的岁月里他们的灵魂纠缠不清,再也无法分离,一个死去另一个必将分崩离析。少了哪一个都不会是全部,都是破碎残缺的。 他咬着牙,顶着风。跑啊跑,他看到了一处断崖,横亘在他眼前,把草原与山脉隔断,望不到尽头,直延伸到寒山深处。这处断崖阻断了他的奔跑,凌空裂打了个咧却,在断崖边上止住了脚步。他隐隐有些担忧了。 凌空裂在悬崖边上俯身向下看,寒山的儿子突然感觉有些晕眩了,在这一刹那他觉得自己也许是恐高的,在生活在高山之巅那么多年以后。他站在那断崖边上,看向那裂谷时,竟然额头微微冒出冷汗。 他心里升起一股悲哀又甜蜜的感觉,胸口突然好痛,他默默抚这萧冷韵素绢留信存在的地方,眼睛死死地盯着那裂谷底端。迷迷蒙蒙的雾遮盖了深渊,他的鹰目没有丝毫用处,他看不到这处断崖的底,但目力所及之处,全是艳红的血;而这鲜血所覆盖之处,草木枯死,莹莹泛着紫红的颜色。凌空裂抬手,拂上了他系在腰间的、萧冷韵的那管箫。 霎时间,箫声刺破云霄,直到九霄云外、亘古虚空,犹如游龙婉转,在那极高的高空打了个旋,积蓄了无比的势能后,向猛地向下冲去,笔直地,比那离弦的箭,不,比那箭势更猛更直,就像是一杆枪,势可摧城。可是这破千军之力,不是豪情,却是那无比的焦急,与悲哀。让人感叹情竟有如此力量,可以爱的如此豪迈如此悲哀,想要把对方揉进骨血刻进灵魂。可是游龙婉转,却无凤来仪,就像是雄鹰翱翔在铅灰色的天际,大块大块的乌云压得低低地,漂泊在高寒的草原,连风也是静静的,可是听来却是似乎心里压着一块铅,似乎是早已预见了的悲哀,却无力挽回,无法更改,可是即使知道,即使明白,却无法不难过,无法不悲伤,无法不痛的想要把胸膛撕裂,把心掏出来。萧冷韵啊…凌空裂最终放下了箫,没有回答,全是远处寒山给他的回音。 没有萧冷韵的回应。可是他知道,这个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就在这断崖之底。纵然知道萧冷韵在想些什么,可他也不能就这样看着她去死。就她那被混毒折磨地千疮百孔的身体,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凌空裂有些生气。他紧了紧衣袍,把玉箫系在腰间,背好龙渊戟和裂甲弓,最后一次默记每一支箭的位置。 他要下去,去把她找回来。 可就在他即将踏出的前一刻,他察觉到背后有人掠过,没有丝毫声音,可玄隐弟子还是感受到了风的变幻,即使他已经顺了风向。 凌空裂转身,暴喝:“出来!” 一个已经和草原融为一体的人影显现了出来。他的衣服上涂着不易察觉的暗纹,可是当他隐身于草原时,那些平时不显眼的暗纹竟成了天然的保护。那个人走到凌空裂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凌空裂冷笑一声:“这世间不是没人拦得住我,可是你,还不够。” 那个人摇了摇头。 凌空裂手一抖,龙渊已在手中。那戟带起风声,就像蛟龙出深渊,龙吟万里。 那人摇摇头,从怀里拿出一物,双手举在眉前:“主人有话要我传达。”他就那样在凌空裂的戟前站定,纹丝不动,面色不改。 电光石火间,凌空裂的目光凝在了那物上,于是一切仿佛在那一刹那静止了,只有初冬的风呼啸在空旷的草原上,带起尖锐的呼啸。 那是一支簪子。很普通的木材,那种树木寒山上遍地都是,可是那上面的纹饰却是世间以前不曾有过的,那是两朵花,相生相依。 但是凌空裂无法忘却那支簪子那个纹饰,那是他在下山前为萧冷韵削的簪子,那是他亲手为她雕上的纹饰。相生相克的墨雪莲与红妖花,那是永生永世纠缠在一起的良药和毒药。 他的热血霎时间上涌,却又瞬间冷静下来。他收了势,仔细打量起来眼前的这个人。 这是一个面相普通的青年,是让人完全记不住的那种相貌,没有丝毫特点。可凌空裂还是在他的身上看出了些许端倪,那浑身的肌rou形状、那满是老茧的手、以及融入了毒的血,凌空裂熟悉这种血中含毒的人的特征。这个人,是个不出世的刺客,也是隐藏在暗处的,最佳的斥候与保护者。 他根本就没打算在我面前隐藏身形,如果他想,我绝不可能那么容易就发现他。凌空裂在心中暗道,对面前此人的评价又上了一个台阶。殊不知对方也在暗暗心惊,自小的训练让隐藏成了习惯,虽没有刻意隐藏身形,可是这样轻易地被发现却是极少,他甚至忍不住想赞叹一声,不愧是主人看中的人物啊。
两个人目光交错,只是短短一瞬,都压下了蓬勃的战意与对对方的试探,在他们面前有更重要的事情,关乎在他们生命中最重要的女子,萧冷韵。 一只墨蝎爬上了那人的肩头,凌空裂看去,却是脱口而出:“小小壹!”只见那墨蝎抬头,似乎是在疑惑。那人微微点头:“看来阁下见过主人赠予我的信使,且有信物在此,阁下大概愿意相信我、听我一言了吧。” 那个人把簪子双手递给凌空裂,道:“废墟影阁掌阁者影卫影壹,奉主人萧冷韵之命在此等候。” 果然是影卫!凌空裂在心中暗叹,除了这支只效忠于一位废墟主人的力量,再没有什么人能够如此。他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焦虑,脱口问道:“毒药怎么样了?” 影壹只是疑惑了短短一瞬,便明白过来了毒药所指何人:“主人便在这断崖之下与三条血蛇搏斗,阁下应该早已猜到了。” 凌空裂握紧了戟,道:“她要对我说什么。” “她要你不要再等她。”影壹看着凌空裂,看着他紧攥着戟的手和因咬紧牙关而鼓起的肌rou,突然觉得有些不忍心,主人啊,你又何必如此绝情,你就那样确定自己没有一丝生还的可能?你又怎能舍得将如此优秀如此爱你的男人拱手相让,若你重见天日,以你的性子又怎能看他为她人描眉贴黄? 凌空裂皱起了眉毛,却一瞬又松开,恍如心底的最不可思议的想法被印证,他竟微微笑了起来:“毒药啊…你这是下定了决心不要我助你,真是刚烈啊,又何必用这样伤人的方式把我推开,你的选择,我即使焦急不忍,还是会尊重的。”他转身,对着影壹一拱手,把那玉箫奉上:“多谢你的传达。如若可能,请将此箫转交给她,我会等她,不论何时何地何种身份。她放心一搏,所有的仇恨我都会帮她还回去的。”随即却是又行一礼:“请切勿忘记送衣物饭食给她。” 影壹郑重接过,长揖行礼。这个人,竟一瞬就明白了萧冷韵的意图,明白了她的嘴硬心软。而且,即便是如此情景,也忘不了她的衣食,这是怎样的关心怎样的感情啊!真不愧是她选中的人啊!影壹在心中暗自赞叹。看着那道身影飞掠远去了。殊不知此刻凌空裂却是心中思绪万千,不愿在影壹面前失态。他真的好想就跳下那断崖把那个固执狷狂的毒药给拎上来,好想替她流那些血,替她受那些伤! 但是他不能,他没有办法,如果他帮助她躲过了一次,那以后便是无尽的灾祸。他只能袖手旁观,只能焦急地奔跑,他没有办法。甚至就是看着她去死,他也不能伸出援手。 也许就是在此刻吧,凌空裂想要变强的信念又增加了一分,他想要保护自己的家族与女人,他想要复仇。变强啊…其实强者想要强大的原因并不一定多么宏大,即使他以后的伟绩惊天动地,但也许开始,只是和许多人一样的平凡愿望,然时势造英雄啊,迫不得已,被逼迫着强大逼迫着成长,等他回头时都会诧异于自己所做的一切。 断崖下 遍地狼藉,鲜血如瓢泼,满目鲜红。 她倚在一个角落,看着那三条艳红的蛇寻找她寻到发狂。到处都是她的血,即使是这般灵物凶兽一时也成了无头苍蝇。 她仰头看着蓝天,耳边似乎还有箫声回响,刚刚箫声响起前她在三条血蛇的合击下差点丧命,意识已然模糊,可箫声一起,她似乎就看见了那么个人站在她的面前。她不能死,因为他还在等她。 靠着这个想法,她硬生生地就在那三条血蛇的合击下逃了条命出来。她舔着伤口,我不会死,她这样想着,到底这一次还是有人助了我,我以后不会这么没用了。 凌空裂,你这样放不下我,你看,我也就拿你当个活下去的信念好了,只是这辈子,你不要再妄想逃脱。 她擦净了匕首上的血,嫣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