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无稽的理由

    “既然你能进入这处圣地，那你肯定不是普通（人）了，你究竟是谁？”

    说这话的时候，老虫子头顶上长长的触须，向两边弯了下去。如此举动，再配合它脸上层层叠皱的细密甲壳，不难看出，它对叶新的出现，感到十分疑惑。

    “那段全息影像，是你们传到虚拟网的吧。”叶新并没有回答他的疑问，而是以不可质疑的类昆虫语气询问道“也就是说，你们很早前就已经接受到，你们所谓的主的召唤了。那么……这是为了什么呢？”

    “什么？难道你不明白吗？你没感受到吗？”闻言，老虫子陡然睁大了自己的眼帘，露出了类昆虫生命特有的诧异表情，就像是对眼前的“同类”感到难以理解一样。

    尽管满脸的不可置信与诧异，但老虫子还是回答了叶新的问题，只不过它的声音中，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疯狂，俨然就是祷告中的狂信徒一样。与其说是回答叶新的问题，倒不如说是自言自语。

    “自我们实现了第四次科技革命以后，我们很快就探索完了整个恒星系。直到这时，我们才发现，宇宙竟是如此的空寂，在我们能够探测到的空间范围内，我们是唯一的智慧生命，就如宗教古籍和上古神典所言的那样，我们……是整个世界的唯一。”

    “据那群愚蠢的科学家计算，以我们现在的宇航技术，至少需要两千年的时间，才能抵达最近的伽椰娜星系。也就是说，我们这一代，以及我们的下一代的下一代，都不可能亲眼见证宇宙飞船抵达其他星系。这也就证明了，这巨大的时空距离，乃是生命天然的障碍，是限制生命扩张的篱笆。至此，我们方才明白，原来生命就是为了快乐而存在的；作为这空寂宇宙内唯一的智慧生命，我们的存在意义，就是为了感受快乐，体验乐趣。”

    “可是，来自身体的快乐实在太短暂了，只有顷刻的时光，就像阳光下的泡沫一样。无论多么高级的机械，多么智能的游戏，都不可能让身体的快乐层次更进一步。是的，身体的乐趣实在太浅层了，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从我们诞生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了。只有……”

    说到这，老虫子眼帘上的细密鳞壳，猛然收缩在一起，将它那硕大的眼球暴露出了大半部分。原本有些浑浊的眼球，此时却亮了起来，其中闪烁着不可名状的异样色彩，透着嗜血的疯狂“只有灵魂的快乐，才是最最终极的快乐。是的，灵魂，我们曾愚蠢地以为不存在的虚幻事物，竟然一直都在我们的身体中，就在意识的最深处。”

    “但是意识世界实在太过巨大了，就像是一个真实的物质世界一样，完全没有边界。而灵魂，却隐藏在这无边世界的最深处，已经到达了意识世界的底层。那里就是生命的禁区，是只有神才能够进入的世界；根本不是我们这等卑微生命所能够触摸的。所以，要想体验终结的快乐，唯一的办法，就是……。”

    说到兴奋处时，老虫子竟然手舞足蹈起来，使劲挥舞起另一只手。脸上细密的甲壳，也片片舒展开来，形如掀起的鱼鳍。竟是欣喜若狂了！

    “唯一的办法，就是回到主的怀抱，在主的怀抱……”

    “好了，我已经知道了，你不用废话了。”听到这，叶新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对方的狂热话语。他已经得到了充足的信息，足以推演出事情真相了！

    根据叶新的推演，这个类昆虫文明，在其进入第四次工业社会后，由于文明的骤然飞跃，在文明的集体意识尚未完全适应空寂的宇宙环境的情况下，文明却凭借科技成果获得了巨量的物质资源，实现了几千年来苦苦追求的“乌托邦”式社会。

    面对着这空前美好的生活，所有类昆虫体都陶醉在了其中，完全不知道未来将何去何从；既然没有了压力，那自然也就没有动力可言了！

    要知道，任何生命都有本能的惰性，在没有急迫的外部压力下，无论是个体生命也好，还是文明集体也罢，其实都乐于享受眼前的美好时光。而对于一个刚刚摆脱行星桎梏，品尝到伊甸园式生活的文明而言，那就更是如此了。

    在旧的发展目标已经实现，新的进化目标尚未确定的情况下，面对着探索宇宙空间的巨大障碍。类昆虫文明不得不做出一个艰难的抉择；究竟是迎难而上，跨越漫长的时空距离去探索恒星系外的广袤世界，还是像鸵鸟一样，躲在家里享受这现实的幸福生活。

    在缺乏外部急迫压力的情况下，类昆虫生命理所当然的选择了后者。就像行星空间内的生物一样，总会下意识地的忽略掉死亡的威胁；只要不知道死亡在下一秒降临，便总以为自己便能够永生！

    既然选择了逃避，那么文明，也就没有继续前进的动力和理由了。

    然而，对于智慧生命而言，无论是活着，还是存在，都得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不管这个理由有多么荒诞，但只要它能够回答生命的去向和目的，那么一切便成了。

    这便是所谓的哲学！

    遗憾的是，类昆虫文明用来说服自己的理由，竟然是乐趣，无节制的乐趣。这种理由，对于任何拥有宇宙意识的宇宙文明而言，都是难以理解和难以想象的。

    就像用酒精麻醉自己，欺骗自己，从而逃避恐惧的凡人一样；这种用极致的乐趣来说服自己的荒诞理由，只可能出现在行星空间内，朝生夕死，生命没有保证的原始文明身上。对于任何一个宇宙文明而言，这种理由不仅显得荒诞可笑，而且还愚蠢得无法理解！

    因为任何理智的智慧生命，都知道这样一个现实的道理：这方多元宇宙始终在膨胀，作为低熵意义的乐趣，终究只是短暂而虚幻的泡影。只有无序的痛苦，才是多元宇宙内永恒的主题。

    安逸，便意味着毁灭。

    因为这种奇葩的理由出现，所有的类昆虫生命，都可以抛弃过往的种种顾虑和束缚，沉浸到对“乐趣”无所顾忌的疯狂追逐中。

    但正如老虫子所说的那样，作为灵魂意识载体的rou体，其所能给予的乐趣，实在太有限了；那不过是一部分器官得到局部满足的快感而已。

    只有来自灵魂的乐趣，才是真正的“乐趣”；因为那是全部意识的快乐。

    随着对快感的极致追求，类昆虫文明的集体意识日益扭曲，当这种扭曲后的集体意识同化到个体时，一个意识扭曲回路就自然地生成了。集体意识扭曲个体意识，扭曲的个体意识又反过来加剧文明意识的扭曲。

    就这样，集体意识的扭曲度，便在这一轮轮的循环中得到无限的加剧。

    如此庞大而扭曲的文明意识，犹如一架无形的桥梁一样，沟通了那个无形的唯心世界；那个孕育了“恶魔”的概念性世界。

    对于意识集合体的“恶魔”而言，一个堕落的文明，就像深邃夜空中的恒星一样，为它提供了一个清晰而准确的时空坐标。

    借着这个明亮的坐标和桥梁一般的扭曲文明意识，被隔绝在唯心世界中的“恶魔”，成功沟通了现实的物质界，从而将它的意识，投射到了这个物质性世界。

    随后，部分极度扭曲的类昆虫生命体，在无意中，通过精神世界，接触到了“恶魔”投射而来的那缕意识；也或者是“恶魔”的意识，主动接触类昆虫文明中那些追求快感已到病态的类昆虫体。

    通过深度意识干涉的方式，“恶魔”的这缕意识，给予了这些病态的类昆虫体带某种极致的深度意识体验，让它们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意识快感，使这些迷失的类昆虫生命对其存在深信不疑，从而将其当做神祇一般来崇拜。

    作为精神凝结而成的信仰，本身就是一种不错的能量，而狂热的信仰更是其中的精品，能够提供更多、更精纯的能量。

    所以，当掠夺信仰之力的宗教组织产生时，便意味着群体性的，无以计数的精神能量，将会源源不断的从信徒中产生出来，供给给它们的信仰对象。

    尽管在宇宙层级上，区区一个文明所能产生的精神能量，并不算多，甚至可以说是渺小无比。但是这些能量，却足以为“恶魔”提供一具现实的载体，从而让它能够直接降临于这个现实的物质界。

    而类昆虫生命所举行的活祭，不仅让原本飘摇的时空坐标，越来越清晰稳固，还使得沟通两个世界的意识桥梁，得到了极大拓展，就像是拓宽的高速公路一样，极大地加速了“恶魔”的降临。

    不过，这个“恶魔”尽管当时尚处于唯心世界中，但显然离他诞生物质界已经不远了。

    不然，这个类昆虫文明，也不会撞大彩般的碰到它。作为一个宇宙位面，甚至可能是整个多元宇宙，所有生命扭曲混乱意识的集合体，绝不可能由一个行星，或者一个河系的生命孕育出来。如果真是那样的话，这方多元宇宙早就毁灭了无数次！

    类昆虫文明对于“恶魔”的降临，不过起到了一记催化剂的作用，极大的加快了降临的进程，并让“恶魔”幸运地渡过了最初的危险期。

    对于叶新中途打断自己的说话，老虫子并未表现出任何的不满和愤怒，反而朝叶新作出了一个难看的表情：花瓣似的嘴壳片片绽开，露出了其下的丑陋口器。而唇中森森的獠牙，此时就如机床上飞驰的轴柄一样，飞快地挥舞，绞出恶心的唾液。赫然是兴奋到了极致的神情。

    因为兴奋，老虫子的身体也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就连手中的等离子激光枪，也小幅度颤动起来。但那粗大的枪口，却始终指着叶新，不曾偏移寸毫。

    不过，老虫子的激动神色，仅仅持续了片刻。随即脸色一变，再望向叶新时，眼睛已经锃亮如炽，其中闪烁着嗜血的狰狞，近乎痴语般说道：“咔咔咔，既然你都已经知道了，那就让我送你去主那里吧！咔咔咔，感谢我的仁慈吧！”

    说到这，老虫子满脸狰狞地摁下了手中的发射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