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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谷习艺已数载,一朝下山崭头角(2)

    黄裳点头应允,与客店老板交涉,心中却依然对那人加以留意。不想待二人进房后,先前跟随之人倒是主动找上门来说自己是墨家弟子,据点首领相约会见。

    白芨子一招手,黄裳便随其步店而出,在那人的带领下来到一处不大不小的客栈门前,但见那人在木门上敲击数下,门吱呀一声打开,闪出一名笑意吟然的男装女子,黄裳只觉面熟,随即想起其正是当日渔阳郡外所见的墨家弟子惠英,只是此时未着黑白衫而是普通劲衣男装。惠英深深一揖,引手请进白芨子,道:“老前辈,家师等候多时了。”

    黄裳随师父在惠英的带领下一进门就看到当中一人正自起身相迎,黑发黑须,衣着朴素,神色熠熠,见之难忘,年纪与白芨子不出左右,那人起身拱手道:“好些时日不见先生了。”白芨子也快步向前道:“锯子日理万机,难得一见啊。”

    黄裳已然猜到,心道:果然便是墨家锯子。白芨子与墨家锯子对岸席地而坐,黄裳惠英则分坐二人身旁。黄裳见堂堂墨家锯子衣着简朴,毫无修饰,屋内陈设除了岸席茶碗,墙上挂有数柄短剑外,别无其它,伙房所在之地也是一目了然。简洁清苦如斯,当真便如墨家所崇尚的节用一般。想起在鬼谷山藏书洞读到墨子节用篇中言道:“其以衣裘何以为?冬以围寒,夏以围暑。凡为衣裳之道,冬加温,夏加清者,芊诸;不加者,去之。其围宫室何以为?冬以围风寒,夏以围暑雨。有盗贼加固者,芊诸;不加者,去之。”当日读到此处之时也不免对墨家不注外表重内在的朴素品质所钦慕,只是心中却有怀疑,墨家弟子果真个个节俭清贫如此?今日一见方知所言非虚且身体力行。

    黄裳原本以为师父与锯子多会谈些学术争辩之类,当日在洞中便见过许多鬼谷门与墨家弟子往来的书信,无不涉及政道机辩之术,不想二人开门见山便是谈及武学一道,而且都是关于当下的安阳大会和一路听闻的南阳英雄宴。

    墨家锯子道:“想必先生已经得知南阳将要举办英雄宴的事情了。”

    白芨子轻轻点头道:“一路多有听说,不知是何人举办?”

    墨家锯子显然对此事了如指掌,道:“发起此事的是新野的大士族邓家。”黄裳心道,难怪那位大哥提到了邓家。

    白芨子也已经料到,道:“果然是邓家。”

    墨家锯子复道:“邓言川通过门下弟子找到我,说是想学着安阳大会定期举办南阳英雄宴,希望能得到墨家和鬼谷门的支持。早些年他和我曲曲折折有些交情,他仰慕鬼谷已久,只是知道鬼谷门素来行迹隐蔽,少见世人,又知你我两家交情匪浅,所以也托到我找到你们,希望能到场参加。”

    白芨子赫赫笑道:“邓平叔当真有趣,我早听闻此人喜好结交江湖人士,居然到了想要举办英雄宴的地步了。”

    原来这邓平叔乃是云台二十八将之首邓禹的第六子,自幼喜好武学一道,结交了不少豪杰游侠,时常在府中宴请豪侠,其间免不了相互切磋比试。不知道是谁提议说既然邓家如此善交江湖之人,不如干脆也如安阳大会一般定期摆下擂台,吸引天下豪杰相斗,如此一来武林人士多了一个切磋的去处,也遂了邓平叔结交江湖的心愿。

    邓言川听闻此议,觉得颇有道理,以邓家在庙堂和江湖的影响,想要举办一场声势浩大的武林大会并不是难事,毕竟邓家也是当世难出左右的士家大族。然而江湖之事自然不同于庙堂,不是仅凭权力可以左右得了的,要想与武林人士最为认可的安阳大会比拟,吸引有分量的武林人士前来参加比武,还需要获得要紧名士的支持方可,而这个人必定要在江湖当中享有盛誉,具备足够号召力。邓训想到了平日里结交的墨家弟子,透过墨家弟子将自己的意思传达给墨家锯子。

    墨家弟子大都出自贫苦农工,极少有士族加入,所以汉以来一直大受挤压,自从汉武帝拔擢百家,独尊儒术之后,墨家在庙堂之上的威力渐渐消散殆尽不为人知,战国时期弟子遍及天下势力盖过诸侯的墨家盛世之期也一去不复返了,但是在民间及江湖的影响却丝毫没有减退。世人有云:“天下武林豪杰,无论何门何派,追根溯源,十有八九皆出自墨门。”

    墨家本来对于士族阶层并不愿多加结交,但邓平叔不同于其他士子显贵,此事又于武林有利,墨家也可借此机会更为发扬光大,于是答应助其一臂之力。但仅凭墨家一家尚不能影响到整个武林,于是想到了相交甚笃的鬼谷门。鬼谷一门虽不如墨家弟子之众遍布天下,但是数百年来培育英才无数,贵精不贵多,在世人的心目中占据极其重要地位。当世更有人将墨家、阴阳门派和鬼谷门并称为武林三大门派,鬼谷门人丁稀少却能与弟子众多的前两大门派齐驱,其影响力可见一斑。

    白芨子和墨家锯子谈得兴起,黄裳和惠英也渐渐加入其中,四人相谈愈欢。惠英笑道:“他怕江湖人士不买账,故想借师父和前辈的声望提高自己的声威,好吸引更多的利害人物来参加。说到底,他平日里结交的江湖豪侠也都是江湖上二三流的角色,他既然要办,自然是想办的像样一些的好。”三人闻言,均不禁莞尔。

    直至深夜,四人在墨家弟子的安排下简单就餐后便各自回到自己的住处。原来这是墨家据点,也是墨家弟子有事相聚的地方,平日里却另有其他住处。墨家自发起之时便是极其严密的民间组织,自有一套章法遵从。

    大概是墨家弟子已经向邓家透风,次日黄裳刚起,邓家便派来家丁送来邓家主人派来的请柬说是邀请白芨子和弟子到府上一聚。黄裳和师父不及出门,邓言川却又亲自到了,大概是想白芨子这样的大师,若不亲自拜会难见诚意,于是前脚刚遣走家丁,他后脚便又驾车追来了。他本来就不同于一般的儒家士子,如此亲身去请一位世外之人于他原算不得什么。

    黄裳但见一人灰衣灰裳,四十岁出头,长袖飘飘,如卷云一般风风火火而致,待近处看清样貌,竟是极其儒雅俊美,面带微笑,相貌堂堂,显然的儒家士子,却带有几分豪爽之气,只听适才递信的家丁喊他老爷方知,此人即是邓言川。

    邓言川与白芨子一番见礼,邓言川见白芨子身旁长身直立剑眉如飞的英俊少年,不禁称奇,道:“这位少年英侠就是先生的高徒了?鬼谷门果然多出英杰。”

    白芨子微微一笑,对于邓言川的夸赞却并不谦虚退让,与黄裳一道随邓言川上车至邓府。及至邓府不久,墨家锯子也携弟子惠英等数人而至。

    《尔雅》曰:“邑外谓之郊,郊外谓之牧,牧外谓之野,是为新野。”

    邓家是南阳乃至整个汉朝最大的士族,庭院壮阔自不必说。南阳本就是钟灵毓秀之地,邓家这一处硕大的庄园只好比植于深山,飘浮水面,又好比环抱于万千花蕊丛中,亭台楼阁,飞瀑流泉,叫人流连忘返、迈不开步伐。黄裳不禁感叹,我只道鬼谷山已经是人间仙境,不想这邓家竟将仙境搬至人间,与神为伴与仙为邻起来了。

    邓言川将众人领至临汉水一处亭台,道:“平叔素来喜交江湖豪杰,这院中也有许多我这些年招揽的不少义士。”黄裳经邓言川提醒才醒悟周身站立之人果然多具豪侠之气,“我也多有与江湖人士走动交游切磋,然终究小打小闹,今经人提示方才想起尝试着举办这英雄宴,但是言川经验不足恐难以号召,幸诸位捧场,如此好开端,相信接下来比试必定精彩绝伦,哎呀我都按耐不住,心生向往想早些看了。”

    邓言川说完看群雄只是闪动或微笑点头示意或拱手作揖以示回应,只有少数人趁机来巴结趋炎者喝彩,却无他人附和,心想,真正的江湖豪杰果然不同于庙堂上的做戏拉帮。

    又步到墨家巨子和白芨子旁,道,“今日请来墨家锯子和鬼谷门白芨子先生,还往二位多提建议。”

    白芨子微笑不语,墨家锯子微微一笑道:“不知邓公希望我们如何相助?”邓言川虽喜好与江湖人士结交,不拘小节,但此时还是朝廷分封的校尉,纵然是江湖人士,也该称其为校尉大人,但墨家素来以为士族与平民无异,故并不特别城称谓。

    邓言川早就与身边站立的谋士邹训商量妥当,这时邹训向众人一拱手道:“只需两派派弟子参加英雄宴的比武即可。”

    邓言川附和道:“不错,只要墨家和鬼谷门各自派弟子参加比试就能表明对在下南阳英雄宴的重视了,正好我看二位都有待弟子在身边。除此之外,我还希望两派能全权负责所有比武规则的制订和名次授受。不知二位可由难处。”

    墨家锯子点头不语算是表示赞同,黄裳心道难道师父也要派我参加比试不成。却听白芨子道:“不瞒各位,数年前我曾与诸家有过约定,不到十年之后的安阳大会,决不让弟子黄裳参加比试,然这英雄宴并不同于安阳大会。”

    墨家锯子和白芨子对望一眼均表示无问题,白芨子赫赫笑道:“比武之外的其他事宜我看就交给墨家诸位了,各位也知道我鬼谷门门徒稀少,不过我徒弟黄裳在此,锯子有何差遣,自当义不容辞。”黄裳闻师父之言也立马表示愿随时效劳。

    此时邓家家臣来报说俱都安置妥当所有报名参加英雄宴的江湖人士,邓家在南阳的财力势力,自然可以争取到所有客站酒楼的支持,但家臣也言仍旧有许多武林人士不愿接受邓家的安排相助,说只是来看热闹的。

    邓言川知道有些江湖人士虽然生活清苦却依然不愿意随便接受别人的施舍,邹训道:“看来还是有学许多豪杰并不诚信来参加英雄宴。”

    邓言川却并无邹训的忧虑,道:“这点早在意料之中,毕竟英雄宴无名无气,难怪武林人士一时不接受。”

    白芨子道:“邓公不必担忧,毕竟英雄宴是头一遭,武林人士一时难以认可也在情理之中,等办过几次自然慢慢与其他武林盛世比拟。”

    墨家锯子也道:“毕竟安阳大会数百年的历史,且有门众最多的儒家支持,一时难以撼动也是情理之中。”

    众人交谈一会便在邓言川的安排下分住邓家东边诸处屋舍。

    待众人走后,邹训对邓言川道:“大人何故要将所有事宜交于墨鬼两门。”

    邓言川不以为意,道:“有什么不妥吗?”

    邹训颇为忧虑道:“墨家行事素来喜欢按照自己的规章来办,大人如此一来,英雄宴免不了会变成彻头彻尾的墨家武林大会了。大人恐怕就只会空有其名了。”

    邓言川明白邹训的意思,不以为然,哈哈笑道:“先生有所不知,我就是要办一场脱离儒家和朝廷习气的武林大会。”

    邹训不解道:“那是为何?”邓言川礼贤下士,交友坦荡,不但江湖人士,就是士子也都俱乐意与其交好。邹训身兼邓家家教重任,自然也看出邓言川不同其他士族子弟的地方,只是却不曾想过他办事还要脱离庙堂的想法,毕竟邓家有今日地位也是朝廷给的。

    却听邓言川道:“当今江湖三大武林盛世,分别是安阳大会、中原侠会和边塞之地的十三郡豪侠会。其中尤以四年一届的安阳大会影响最为广泛,所参加人数之众、武功层次之高也是其他两会难望其项背。自当年武帝罢擢百家独尊儒术后,百家之言便日渐式微,尤其是墨学一道更是在庙堂消散但诸家一度纷争不断,后在江湖优质之士和朝廷士子的努力下才想到了这样一个以举办武林大会,进而安抚各家散落民间难入庙堂的弟子,也使得许多门派弟子纷纷弃文就武,墨家便是如此。想那安阳大会举办至今已不下数十届,成绩斐然,可是说到底还不是朝廷借助儒门控制武林的棋子,我就看不得这样,所以我要举办一场没有阴谋没有庙堂甚至没有儒家介于的彻头彻尾的仅有武功切磋的武林大会。”

    邹训这才明了邓言川的真正意图,自己虽然并非武林人士却也不免敬佩,他虽系出儒门,对于邓言川这般对儒门的不屑却也不觉反感。因他心里清楚邓言川其实对儒家并无偏见,所不满只在朝廷cao控。独尊儒术后许多士子读书全为功名利禄再不见当年纯粹力学之人,邓言川能在此时被吃而行,也是需要极大勇气,亦是难能可贵。

    黄裳与师父白芨子被安排在在一处临汉水花草环保的屋舍,与墨家弟子在同一大的院落。出门可见院中山石林立花草散落,推窗视野所及不远处汉水碧波荡漾青山轻烟笼罩。清醒空气不输远离尘世的鬼谷山,见师父进来,道:“师父你当真要我参加英雄宴的比武?”

    白芨子微微笑道:“怎么,没有把握?”

    黄裳道:“那倒不是,只是我想起当年在渔阳郡外的约定了。”

    白芨子点头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为师适才也想到过这件事。不过当初约定是安阳大会并没有说其他的武林盛会也要一一拒之门外。再说你已经修习武学数年,却一直藏匿深山,除了我与你师伯之外未与外人交过手,正好借此机会向武林人士请教一番,也算是学以致用。凡事要懂得变通嘛!”白芨子说到这里莞尔一笑,黄裳知道师父的意思也点头微微一笑不再多言。

    邓家将比武场地就设在邓府内最大的天井院落,经过邓家前段时间的搭建已经颇具规模,四周可以散座百八十人,当中的擂台也有数丈见方。原本邓家以为场地足够,不想到开始比武的那日还是来了许多意料之外的人,诺大的院落被挤得满满的,除去中央高高的擂台空空如也,四周却见缝插针沾满了人。据大门外接待的家臣禀报当日所到的武林人士少说也有三二百人。虽然相比动辄成千上万的安阳大会差距甚远,但对于邓言川来说已经是超过预期了。

    墨家弟子惠英连同其他几个师兄弟一起负责名录登记,黄裳也从中协助,待登完所有名录从墨家弟子住处出来正打算绕过山台赶去比武场地,却听一妇人呼喊:“小姐,你在哪呢?”大约是邓家的仆人在唤自家小姐,却也没在意,待转过假山林之时,那妇人呼声渐近,奔到黄裳近前,问道:“公子可有看到我家小姐?”黄裳听闻邓家有十多个子女,自然不知她口中小姐是何人物年岁几何,正想说不知,一瞥眼却见经过雕琢的一处山台后侧,探出一个小人,正扑闪着聪慧的大眼睛冲自己挤眉弄眼,随即明了,轻轻一笑,回道:“未曾见过。”那妇人听黄裳如此说便回身到别处寻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