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有所成下山去 昔日英杰陷迷局（2）
弱水显然对黄裳充满敌意，但终究还是来了，立在牢房外面狠狠看着黄裳。 黄裳一点也不介意，因为他知道她的恨意只是对凶手，并非针对自己这个具体的人。事实上，她眼神中透出的伤心大大胜过恨意，可见这是个有情之人。 既然有情，便会明理。 “我听你哥哥提起过你。说你这几天就回来。”黄裳见她冷静不言，便先开了口。 “我们最后一次谈话是四天前的晚上，后面我见到过他一次，只是没近处打招呼。他怎么死的？” 弱水看着他，终于开口，“你不知道吗？” 敢于与自己冷眼对视的人本就不多，何况还是女人，黄裳苦笑了下，“你为什么会认为是我杀的弱风？” “哼，因为只有你，有杀人动机。” “我有什么动机？”黄裳随即想到她所指，是了，罢了，这是个冷静又聪明的女子，还是不要绕弯了，“因为我想入驻风水宝地，所以，我见利起杀心，将弱风杀了？” 弱水不言，看来也并不完全认同。 “弱风死了，风水宝地的资产，谁来继承？“ 弱水看着他不答，黄裳代她回答，“你。“ “所以，他死了与我有什么好处呢？“”噢，我可以再杀了你。然后我强占？““那我还得至少收买县尉、县丞、甚而县令一干大人。才有可能。” “但就目前情状来看，我显然没这么大的面子，否则也不会因你连夜举报，我便被县尉大张旗鼓的捉来。你说是吗？” 弱水不言，黄裳代她指出她心中的真实想法，“其实，你也并不就能完全认为我是凶手，我说的对吗？” 弱水看着黄裳，“你别来攻心一套。” 黄裳坦然道，“事实何须攻心。如果你真能确定我就是凶手，你会这么冷静跟我对话？” “如果我真是杀害弱风大哥的凶手，我至于还在客栈睡得人事不省待你们来捉吗？我在汤阴县并无牵累，完全可以溜之大吉。” 黄裳看着弱水睫毛有抖动，知道她心中正在快速交锋，助力一推，肯定道，“所以，你也不相信我是凶手。“ “你能说服县尉等在外面，而不是连夜压审我，已经证明你对我的信任。” 弱水抬头看着黄裳，“你怎么知道我说服过县尉。” “猜得。县尉既然都起来捉人了，更没必要再去睡觉的道理。就他半夜捉我之时的劲头，他绝不是这样人。按正常程序，他们该连夜提审我，既然没有，总有人周旋。“ ”你分析得很有道理，那你可知是谁说服的我不及天亮便来听你说道。“ 黄裳看了看外面，“我是让牢头大哥帮我传讯的。“心道，我可没叫他帮我说什么好话。 是啊，一个只跟黄裳初相识的牢头，这么快就被其收买，帮他，这是个什么样的人，弱水挺好奇。 弱水脸色已不似先前那么紧绷，忽问，“你说，你们最后一次相谈是四天前的晚上，什么内容？“ 黄裳如实相告。 “然后呢？“ “我在等啊。“ “最后一次见到是？“ “就是前天下午，我在楼上看到他招呼客人，也没在意，到外面闲逛去了。“ “然后呢？“ “回来睡觉。“ “昨天一整天你就没再见到过我哥哥？“ 弱水一直不间隙的追问，黄裳自然不能被她压迫，何况，黄裳本就坦荡无鬼。 弱水问到这里，也是黄裳的疑惑处，是啊，为什么白天整天都没看到弱风呢？他常出来招呼客人，纵然有其他事，也不至于窝在后院一天不露面。 黄裳告知心中疑惑，“我当时倒没多想，进到这里后倒是想起。我猜，弱风一定不是在客栈遇害，他的尸体也不是在客栈找到？“ 看着弱水重新起疑的眼神，黄裳就知道，自己的分析会给自己带来说不清的麻烦，但这对于他来说是再简单不过的推断，因为，如果真有人在客栈行凶，纵然客栈足够大，以他的警觉和内力修为所致而对于周身事物的敏感，断然不会毫无察觉。只是，弱水，要怎么能相信。 此时也管不了，查明真相最紧要。 “这是最简单不过的推测，我只想赶紧查明真相，不想假装想不到。你觉得呢。” “但是你应该是昨天晚上才回来的，我猜应该是酉时后亥时前到的客栈。因为酉时前我尚未睡觉，还在客栈闲逛。要是你回来，我一定知道。”黄裳看着弱水的意思似在说，这么突出的人物，谁都不能随便忽视的。 “那弱风大哥要么白天就遇害，要么就在你回来之前不久。而你们抓我是在丑时中。这中间只够来回县府的时间。如果弱风大哥不在客栈，你怎么又能这么快知道，确定弱风大哥遇害，还能连夜确定我是凶手，报官，抓我。” 黄裳分析完便一直坦然看着弱水。 “我听哥哥说，他要跟一个人合作，让我回来商议。”弱水看来并未因此对黄裳疑心不止，反而更增信任，看着黄裳，意思说，这人肯定就是你了。 “我是昨天晚上回的客栈，就是你说的亥时末快子时。原想给哥哥一个惊喜，不想，哥哥却死在了家中。” 看来黄裳猜对了大半，“弱风大哥是死在客栈？” 弱水定定看着他，似乎要确认黄裳果真推论而至还是故意佯装不知，但最后被黄裳坦然锐利的眼神征服，渐渐也说服了自己。 “弱风大哥到底是如何被杀？“见弱水只是看着自己不答，眼神似在期待自己的推断，便只好道，”那我猜要么是被刀剑之类的利器一刀致命，要么就死于中毒。“只有这两种可能才会让自己都毫无察觉。 的确，黄裳所料不错，弱风就是死于中毒。 昨日，刚近子时，弱水便返回了风水宝地，因为家中也是与客栈相连，弱水从后门回到家里，第一时间便冲到了哥哥的院中，想给他个突然袭击的惊喜。 不成想，她一进哥哥的院子，就发现客厅大开，当时还心中好笑，看来哥哥预计了自己这几日总有一天到家，所以给自己留着门呢。 她蹑手蹑脚奔进哥哥房间，却不见哥哥身影，心说，这么晚还没睡？前院客栈听来也已消停，应该不会还在处理客人的事情啊。 但很快就想到，多半哥哥又在书房用功了。 果然，转身而出，紧挨着房间的书房找到了哥哥的身影。 弱风看来尚靠在书桌旁，一手撑着台面，似在思索或打盹。 哎，真是，有这个必要嘛？输就输嘛。弱水当时还嘲笑哥哥用功得过分，因他们时常互比学识，想来哥哥怕自己回来又考他，故而用功至此。 奔过去，双手点了点弱风肩头，想要如往日那般撒娇，手臂下的人却突然向一边萎顿，滑了下去。 弱水当时就心一沉，随即便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她将哥哥板起，正面相对，看着那张稍显风霜却依旧英挺的面容，眼泪开始不自控的流了下来，越流越多。 父亲母亲离开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对于死亡，她太刻骨铭心了。 “哥哥。“弱水知道哥哥听不到，却还侥幸期许回应。 “大哥。“ 弱水抱着哥哥的身体，无声的哭泣。 短暂的伤痛过后，弱水很快强令自己冷静。哥哥死得蹊跷，查明真相再伤心不迟。 弱风虽是商人，却出身儒家，礼乐骑射，尽皆精通，真要摔跤打架一般三五个人都未必是他对手，但他死得毫无防备，显然是被熟人所害。 客栈最近并无异常状况发生，这里的佣工都是跟随他们的老人，个个知根知底，再说也无特别事情发生，不可能会有谁突然要杀弱风的必要，那就只有这一个外来人有嫌疑。 于是连夜叫起客栈的店主，简单告知事情原委，问明黄裳的房间，便一同来到县府报案。 只是同县尉勘察后，她们却有了疑惑，黄裳虽然看似最有杀人动机却也是最没有杀人必要的。 而昨夜、今晨与黄裳的两次照面，就适才的一番交谈，她近乎完全打消了黄裳的嫌疑。 这是个让人直觉就非常信任，愿意追随的人，她走遍大江南北，阅人无数，应不会看错。 只是，大哥这样好的一个人，从不与人结怨的，是谁，还是认识的人，狠心杀害了他呢？ “近年，有件事，是我们亲戚内部的。那家人是我父亲的远亲。其实也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弱水看来已然完全打消对黄裳的疑虑，向黄裳说起了心中的分析。 “当年他们逃荒来到汤阴县，没有地方住宿，大哥和我一直住在客栈后院便足矣，于是将老宅让给了他们住。“ “他们原本是说要交租给我们的。但大哥觉得亲戚一场，就一直没收。“ “已经十多年了。“ “去年，大哥想要扩建客栈，急需要一笔钱，有人看上我们老宅的房子，想要出价买去。“ “大哥于是找到那家人，说希望他们搬出去，因为他们此时在汤阴县做了十多年的生意，已然完全可以自给自足了。“ “但他们却拒从老宅搬走，还说大哥心狠，唯利是图。就此跟大哥闹得不可开交。那家人当时满大街喊冤，说我们姜家如何狠心，如何不是东西，还诅咒大哥和我不得好死。“ “后来，大哥没法，只好自己去帮他们找了房子，一个小院，但足够他们一家人居住，付了定金和一年的房租。“ “至此，他们知道搬走已成事实，拿了大哥给他们的钥匙，终于搬走了。“ “之后的大半年，我们再也没有来往过。他们据说日子还过得挺红火的。” 还有这样的人，别人在你枯竭之时送甘泉，你却在自己枝繁叶茂之际，诅咒别人家破人亡，真真是，岂有此理。 但，恢复客观来说，黄裳却十分断定，道，“不是他们。“ 弱水其实已然经过论证得到了这样的判断，只是黄裳如何听自己说一通就这么肯定，“为什么。” “此事已然尘埃落定，他们没有任何必要突然来害弱风大哥。既得不到财产，又不能让自己其他方面得到什么满足，何必呢？若说要出气报复，去年就可以，当街闹腾的时候下黑手就行了，还来个混乱中措手不及而误伤的狡辩。何必还要等到夜深人静，反倒欲盖弥彰。” “再者，贪小利者多惜命。他们这样的人不会贸然杀人，虽然他们不懂得知恩图报的天道，却最清楚杀人偿命的人道。否则，当初闹得那么凶，他们就不会只图嘴爽了。因为他们最是懂得伤人受罚杀人偿命的明面道理，但嘴上咒骂却可大可小，弱风大哥的脾性他们早摸得准了，知道他们如何咒骂，弱风大哥都不会计较。但动手打人却不一样。“ “所以，他们断然不会去干杀人这么傻的事情。“ 弱水点了点头，的确，事实就如黄裳所言。自己也是实在想不到大哥有什么因由，才又想起这家早该遗忘的人。大哥这样好的人，是谁，这么狠心？是什么样的事情，让他招致杀身之祸？ “也不是偷盗，临时？“黄裳见弱水面露凄色，知道她心中伤心困惑，便赶紧牵引至案情以转移她的视线。 “不是。县丞已经带人查勘了，现场是有被翻盗的痕迹，但他们说，并不像真正的入室偷盗而杀人。“ “为什么。“ “县丞的人说，若真是入室偷盗，主要目的该是偷盗而非杀人，至少不会一早就想着一定要杀人才能偷盗。他们杀人，无非为了防止主人苏醒，先杀人而后安心偷盗。但就现场痕迹来说，他杀人的过程非常笃定，偷盗却非常匆忙混乱。这并不是偷盗者该有的样子。“ 黄裳一面点头一面想，看来汤阴县府颇有高人，并非饭桶，“那人显然是目的明确，直奔弱风大哥而来，只是为了掩盖真相，所以在害人之后，才又假装盗贼一样，到处翻腾一番。“ “弱风大哥一直没有成家？“ 弱水知道黄裳想问什么，摇了摇头，“不会。大哥不会是因情，大嫂数年前病故之后，他没有与任何女子有过纠葛，而且就大哥的性子，他不会在这方面优柔寡断，招人祸害。“ 黄裳点了点头，“这么说，是仇杀无疑。“ “县丞原也是这么说。““我，原也是。” 黄裳看着弱水，他知道自己欣慰而笑不太尊重，但他真的有点想。“那，弱风大哥。“ 弱水却很快又否定道，“但若是报仇，就更加不可能。” “为何，妹子这么断定。“ “黄兄与大哥相交不过数月，可能知之不尽。大哥这些年做的好事，没有千件也有百件，就整个汤阴县，受过大哥帮助的不计其数。汤阴县到林县、邺城、安阳的官道，大哥都有捐助修缮。汤阴县境内，但凡谁有难，只要他知道或来求助他，他必定出手相帮。大哥为人既仗义，待人又温和隐忍，怎么会与人结仇呢。“ “若说有人报恩，突然给大哥送来大笔的钱或许有可能，却不会有谁能杀他的。县丞也说断然不相信。” 难怪他们从商这么多年，扩建客栈却还要卖老宅，原是花了大量的钱做善事。只是弱水只怕忘了荀子说的人性本恶，一般来说，帮你的人会一直帮你，你帮的人却未必会同样回头来帮你。 黄裳想了想，问，“与风水宝地纠葛最多的商家，除了同行的悦来客栈分号，还有哪些？” “若是商家之间的利益纠葛有可能，但绝不能是仇怨。“弱水看着黄裳的疑问，继续道，”大哥素来宁愿自己吃亏也不会一味逐利，宁愿少赚也会照顾别人也能赚一点。“ 黄裳点了点头，就他数月的走访，弱风的确大致如此。这样的商家，未必就招人喜欢，但至少不会让人心生恨意，痛下杀招。自己与弱风的约定尚在密谋阶段，弱风难道向谁私下透露过？ “弱风大哥平日里最要好的朋友有哪些？我说的是那种不分彼此，彼此事无隐瞒的。” “你说的人应该只有我一人了。”她笃定看着黄裳，道，“你与大哥之间的事情，大哥只告诉我一人。传讯的是我家数十年的老人，不会出卖我们。” 她竟然能猜得自己心中所想，果然玲珑聪慧。 “反倒是你，除非你跟谁提起过？” 黄裳摇头，他自然没有。 “难道，弱风大哥就从没与任何人发生过不快？我没别的意思，但人非圣贤。纵然圣贤也有招人嫉妒的地方。“ 弱水似被点醒，“我怎么把他忘了，难道是他。“ “谁。“黄裳似在混沌中抓住一丝头绪。 “姜离。” “清风斋老板。“ “对。你认识？“ 黄裳点了点头，当然认识，他来汤阴县数月也不是白逛的，“他们是茶饮饭菜，与风水宝地是相互补充，并无冲突。为何，你会。“ “因为大哥与他之间有过陈年旧事的纠葛，这件事情，只有我们少数几个人自己知道。旁人并不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