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一语成谶
太阳已经快要落山，发射出来的光线远不如正午时的炙热和明亮，落在人们头上、身上和皮肤上，不能带来更多的温暖。 一如阿伯丁平叛大军此时的心情：灰沉，和冰凉。 大军此行的最大目标，塔兰托行省反叛首脑柯奇士公爵，在跟众将士短暂言语交锋以后，很快的就转身离开。走得是那么的轻松，那么的潇洒，和那么的嚣张得意。己方上万披甲执锐的战士，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点办法都没有。 而敌方主帅，名列大陆名将榜的里加将军弗兰奇临走前说的那些话语，让他们每个人的肩膀上都增添了巨大的压力，心头蒙上了一片阴影。 原来一直以来的连场胜利，战场上的一往无前，所向披靡，统统都是敌人刻意制造出来的假象。 这些胜利不单不值得骄傲夸耀，反而更像是一场场的耻辱，是己方万人大军被敌人玩弄于鼓掌之间，毫无所觉的踏入敌人圈套的愚蠢行为的见证。 随着一声剧烈的爆炸，在横跨大峡谷南北两端的石梁轰然坠下的同时，平叛大军沉浸于八连胜之中的美梦，也终于被惊醒过来。 而现实，却是如同噩梦般的残酷。 更残酷的是，这场噩梦，才刚刚开始！ 我们的主帅，我们所一直拥戴的约翰将军，能扛住里加名将的算计谋划，带领大家安全回到阿伯丁吗？ 不知不觉间，上万人在极短的时间内走过了一段曲折而漫长的心路历程。从踌躇满志、自信爆表，到满怀疑虑、心中忐忑，再到极度不安、但求自保。 从刚刚进入部队的新兵蛋子，到上层的将校统帅，此时已经没几个还记得这次出兵的初衷。大家所预期的目标，也跟随着心态的转变而转变。从攻克塔兰托，诛除乱臣柯奇士公爵，到撤兵回返，解救家乡的兵灾危难，再到冲破敌人的圈套围困，安全回到家乡。 如果士气斗志能测量，能以数字形式显示的话，约翰将军一定会对大军如今的数据大吃一惊。 即使无法准确测量，其实只要仔细观察士兵们的精神面貌，有经验的将领还是很容易就能判断个八九不离十。很可惜，约翰将军还沉浸于自己的世界里，并没能察觉这些小细节。 “走！” 主帅以最简短的话语，下达了全军行动的命令。 他脸上毫无表情，让人完全才不到他内心的想法。但即使用膝盖思考，也知道这位最高统帅此刻的心情绝对不会是高兴。 因此众将领也只好转过头，跟在约翰将军身后，沉默的往来路走去。 他们甚至不敢多问一句。例如往哪里去，例如下一步的行动方案。 约翰将军的副官走过安东尼身旁，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低声说道：“安东尼先生，柯奇士老贼既然在横原大裂谷这里现身，正说明了我们当初退兵的决定是正确的。要不然等大军千辛万苦打下了奥斯特里茨，才发现老贼并没有呆在城内，那才叫糟糕啊！” 安东尼微笑点头，一如既往的温和有礼：“将军言之有理。” 那副官也是微笑着拱了拱手，转身离开。那脸上的笑容虽然刻意的想要表达着谦逊，奈何这与他平时惯常的习惯相差甚远，得意和骄傲的意思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 “哼！一个蠢货！”唐锋恨恨的骂了一句——当然，只是在心里。经过上次的教训，他懂得了谨言慎行，免得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即使柯奇士没有呆在自己的老窝，攻打奥斯特里茨也未必就是一个错误的选择。 只要把敌人的老巢打下来，对外宣布叛贼首脑柯奇士已经被擒获并处死，整个塔兰托行省的本地贵族和官员本就人心未稳，有这变故，还不是一夜之间就望风而降。 塔兰托叛军将士远在阿伯丁行省作乱，自己的大本营却被抄了，难道他们就不慌乱？对比一下阿伯丁大军听到家乡被攻击时的反应可知，作为反叛者，他们只会更加的彷徨失措。若叛军就此崩溃投降，也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到那时候，柯奇士还能怎么办？到各个郡、镇去跟人说自己还活着，说服人家跟他再次反叛？谁会相信？奥斯特里茨城头上还插着辉煌帝国和阿伯丁行省的旗帜呢。 难道要站在马背上巡游各地，到处去“刷脸”？先不说等他“刷脸”完毕，黄花菜都凉了。更重要的是，阿伯丁的危机自动解除了。 还是跑到奥斯特里茨城下跟平叛大军对质？正好，还愁着找不正主呢，都自己送上门来了。 可以说，只要打下了奥斯特里茨，这里面有的是文章可做。最起码可以掌握主动，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处处被动，处处受制。 而柯奇士这个首脑不在老巢里待着，反而带领部队外出晃荡，更是让攻占奥斯特里茨的难度支线下降。 因此，副官所说的，并不能成为撤兵的理由。恰恰相反，正因为柯奇士已经跑了出去，更应该趁此机会攻打敌人的心脏地带。那时候，整个战略层面上的形势，将完全颠倒过来。 从这个角度来讲，里加将军其实是在弄险。若约翰将军胆气再壮一点，魄力再足一点，塔兰托方面就会很难看了。 换一个角度看，也可以说是弗兰奇的本事，算准了约翰将军必然退兵。此计看似漏洞多多，风险颇大，却似危实安。 果然不愧是闻名大陆的名将！ 部队调度指挥方面的才能暂时没看到，但人心的揣摩谋算方面，弗兰奇已经展现出了自己的才华。 这是兵书、军事名著上所无法学来的东西，也是唐锋这个战场新丁与各位著名将领间差距最大的部分。 “我一定会追上你、超越你的！一定！”唐锋暗暗的握紧了拳头。 …… 另一边，柯奇士公爵与弗兰奇将军在一众实力超群的侍卫的保护下，缓缓向着他们的目的地走去。 那里正是弗兰奇所说的八道关卡的第一道。 战场是弗兰奇亲自选定的，整个策略也是他一手制定，从大峡谷北端走到那道关卡，比南端的阿伯丁大军要走的路程自然是近了无数倍。 因此，一行几十人走的不紧不慢，柯奇士公爵还有闲暇跟他聊天。 “将军果然料事如神，本公爵服了。枉那约翰平时还自诩为军事天才，超新星，如今被将军玩弄于鼓掌之间，却一点办法都没有。之前本公爵还担心他如果真的蒙头继续往奥斯特里茨前进，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毕竟奥斯特里茨城里的主战兵力已抽调一空，根本抵挡不住阿伯丁大军的进攻。如今看来，确实是瞎cao心了。哈哈哈哈！” 柯奇士公爵一阵畅快的大笑，又不知吓坏了多少林中的飞禽走兽。 “话也不可这么说，说不定那约翰将军今天被羞辱一番，又被大峡谷阻隔着没法找我们算账。心里发了狠，转头就找奥斯特里茨城泄愤去了呢。” 弗兰奇一边说着，一边继续迈步向前。步伐丝毫不见停顿，脸上神色一样毫无变化，好像在诉说着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一般。 柯奇士公爵听了却是脸色一白，脚下一个踉跄，爽朗的笑声一下子卡在了喉咙里，就像一只正叫得欢的公鸭突然被人捏住了脖子。 “咳、咳咳……” 柯奇士一边顺着气，一边快步追上毫不停顿的里加将军。 “弗兰奇将军，你、你不是说真的吧？” 弗兰奇侧头看他，终于放慢了脚步。 “战场之上，形势变幻，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前一刻还高奏凯歌，下一刻可能就是一败涂地。谁都不可能把一切都完全掌握在手中，这就是战场指挥的魅力，也是我们领军者的价值所在。” 里加将军目光悠远，表情庄重，仿佛一个最虔诚的信徒。 “世上没有还没开战就可言必胜的仗。所谓的料事如神，也只是存在于小说和传说中的臆想。一颗马蹄钉毁掉一个帝国的寓言故事，公爵大人应该听说过吧。故事或许有所夸大，也过于巧合。但一些不起眼的小细节，从而引发无法挽回的巨大后果，却是实实在在的事实。战场之上，方方面面的情报信息何止千万，事无巨细的全部考虑计算在内，当然可以制订出完美的作战计划。但谁能真的做得到？” 弗兰奇将军收回了远眺的目光，两眼炯炯的看着柯奇士公爵。 “塔兰托行省比之阿伯丁行省，无论是军队数量还是士兵的素质，都相差甚远。堂堂正正的拉出来对撼，那是找死。若不设计行险，怎么能有胜算？能想的我已经想了，能做的我也已经做了，剩下的，就要看老天的意思了。” 柯奇士公爵呆呆的听着里加将军的诉说，心中蓦然升起一股怪异的感觉。 刚才看弗兰奇面对阿伯丁上万大军时豪气干云，视对手直如砧板上的鱼rou，任其揉捏，仿佛一切已尽在掌握。 哪想到，这位大陆名将原来也只是在装腔作势而已。一切就像个美丽得如同梦幻般的大气泡，再如何绚丽迷人，只要轻轻一戳，所有东西都将粉碎破灭。 仿佛看穿了柯奇士大公爵心中的想法，弗兰奇轻轻一笑，说道：“公爵大人无需过分担心，如我所料不差，那位约翰将军是不会那么容易就改变主意的。其实我刚才说的一句话，确实是我心中真实的想法：阿伯丁的主帅如果换成安东尼那个少年，我可真要头疼的多了。” 柯奇士公爵也是能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物，很快抛开了心中对敌人将如何选择行动的无谓的担忧，对弗兰奇的话很是惊讶。 “不可能吧，那少年的武道修为确实不可小窥，从收集的情报看来，脑袋瓜子也十分聪明。但若论行军打仗，他可是从来没有接触过，也没有任何一点这方面的经验。将军为何对他有如此高的评价？” “呵呵，公爵大人误会了。”弗兰奇轻轻摆了摆手，“那安东尼是否有统领军队的能力，我也是一无所知。但对于那位约翰将军，无论是能力、秉性、习惯，等等等等，我都已知之甚详。所谓‘盲拳打死老师傅’，面对一位熟悉的敌人，特别是能力不如自己，缺点短板又极为明显的敌人，总比面对一位完全陌生的敌人要轻松的多。就好比这次，我有相当的把握，那约翰将军再怎么不情愿，也会照着我的计划行动。若换了是那少年，我可就完全摸不准了。” “哦。”柯奇士公爵这才恍然。 两位叛军的首脑人物口中随意的闲聊，意态十分放松。对于安东尼的“难缠”，更多的是出于跟约翰将军的对比，并没有真的放在心上。 如今的两人都没有意识到，里加名将一语成谶。在不久以后，他们将看到少年安东尼在战场上的彪悍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