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 等
穆勒感到十分诧异，以至于都有点怀疑自己的眼睛和耳朵了。 这还是那个骄傲自大，容不得别人说半个不字的约翰吗？ 自己这么毫不客气地指责他的不是，换做以前，早就吵个面红耳赤了。现在不但接受自己不留情面的批评，更是姿态十足地鞠躬致谢？ 以他穆勒和约翰的恶劣关系，这样的事情居然也有发生的可能？ 辉煌帝国军中第一人，自然非坐镇爱丁堡前线指挥战斗的马特西亚斯大公爵莫属。而自大公爵以下，谁能排到第二的位置上去，则有着各种各样的说法和观点。 毕竟大家都没怎么正儿八经的打过仗，缺乏拿得出手的成绩，比较彼此本事的高低也就无从谈起。 不过硬是要比的话，总还是能找到依据的。只是这个标准嘛，当然是各自找对自己有利的啰。 在不太正式却广为流传的各种评比或者排行榜中，中生代的代表约翰将军，还有少壮派的代表穆勒将军，是被提及最多的两个名字。 单单从这一点来看，两人就有了互相敌视的理由。 除了这些表面上的东西，两人统兵指挥的风格乃至性格上的差异，也让他们互相看不顺眼。 约翰将军熟读兵书，各种军事理论和古今著名战例都烂熟于胸，对当前奥斯大陆各地的时事和战局常有精辟论断，让闻者为之叹服。再加上他在行省内剿灭山贼盗匪时的迅猛果敢，一战而定，更让人们肯定了他的军事才能。 如果说约翰将军是学院派代表，与之恰恰相反，穆勒应该算是实干派的代表。 他生性粗豪，不喜欢读书，哪怕是兵书也不例外。认为说的再怎么天花乱坠，头头是道也没有用，还不如多多cao练士卒，演练阵形，甚至拉到战场上真刀真枪的干一场。 穆勒不但这么说，也真的这么干了。他曾经带着麾下的猛虎骑兵团来到爱丁堡前线，在马特西亚斯大公爵的指挥下，跟里加帝国的军队实实在在的打过几仗——结果当然是败多胜少。 这也给了约翰将军嘲讽鄙视他的理由：看，十战九输，这就是你的本事？ 而穆勒也迅速还以颜色：如果换了是你，上场的第一战就被敌人捉住或干掉了，连后面输的机会都没有。 两人每次见面都是毫不留情的嘲讽挖苦一番，谁也不让谁。但总的来说，单论嘴上功夫，穆勒是远远比不上对方的。 如今约翰将军画风突变，变得既诚恳又温顺，倒是让穆勒一时感到很不适应。 安东尼连忙扶起约翰将军，并引他入座。 约翰将军一边落座，一边喟然长叹。 “穆勒将军无需疑虑，本将刚才所说乃真心所感，绝非反话。唉，看过几本兵书，剿过几个山贼，就自以为是当世名将了。真是可笑又可叹。这一次的出征平叛，可算是让本将看清楚了，自己还真就是那只坐在井底的青蛙，整天看着头顶的一方小天地自鸣得意的呱呱乱叫。若非安东尼先生天纵奇才，关键时刻出手相救，阿伯丁数千将士就要为本将的骄傲自负买单了。” 说着又要向安东尼长揖致谢，安东尼自是连忙劝阻。 穆勒在一旁仔细观察，看约翰将军语气表情都极为诚恳，不像作伪，心下不禁暗自惊叹。 约翰将军的脾气他很清楚，骄傲自负，气量狭窄是其一。顽固偏执，死不认错的性格同样闻名于帝国军队系统内部。 如今他能诚心认错，性格更如同换了一个人似的发生翻天覆地的极大转变，显然是已经被安东尼所完全折服。少年的领军才能和人格魅力之强大，由此可见一斑。 之前穆勒还在猜测，约翰将军是因为严重犯错，被忍无可忍的手下们赶下了帅位。又或者是足智多谋的少年施展了某些手段，将大军的指挥权抢夺过来，以阻止约翰将军将阿伯丁大军彻底带进沟里去。 如今看来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约翰将军是心悦诚服、心甘情愿地退位让贤，将大军的实质指挥权拱手相让。不但没有从中作梗，反而尽心尽力的做好辅助和配合工作。 这让穆勒如何能不震惊叹服。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能者无所不能？ 约翰将军性格态度大变，更是一上来就爽快认错，穆勒也不好咄咄逼人地揪着他不放。素来互相看不顺眼的两个人坐在一起，这还是第一次没有争得脸红脖子粗。两人对望一眼，都觉得既新鲜又怪异。 平叛之战的整个过程刚才安东尼已经介绍完毕，接着检讨经过得失难免有损约翰将军脸面。穆勒与他如今也算是冰释前嫌，化干戈为玉帛，却不好往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穆勒没问题了，约翰将军倒是对他有疑问。 “听穆勒将军刚才所说，猛虎骑兵团是在7月8日方才动身出发，短短不到半个月就赶了过来，为何速度居然如此之快。” 猛虎骑兵团是纯骑兵部队，机动力超强。按常理来说，半个月赶这点路程算是慢了。但勃艮第行省以山丘地形为主，道路极为难行。在那些山路上行军，即便是纯骑兵部队的速度也被大大拖慢。 例如当初安东尼为希尔顿家族打通的那条从爱丁堡城通往勃艮第行省克拉科夫郡的商道，为何在他之前难以通行？正是由于山路崎岖，地形复杂，即便军队在其上行军作战，也被拖慢了速度，更是难以施展大军实力。那些山贼匪团随便往哪个山洞地道里一猫，或是敌进我退的打游击战，任你来再多的部队也是枉然，剿匪自是无从谈起。 考虑到地形因素的不利影响，穆勒率军来援的速度之快，确实出乎大家的意料之外。 说起这个，穆勒也来了兴致。 “这个嘛，可真要感谢我们的安东尼兄弟了。” 约翰闻言一愣：这跟安东尼有什么关系了？他可是一直跟我们阿伯丁大军在一起，从来没有离开过。 回头向安东尼看去，见少年也是一脸的错愕，显然他也不明白穆勒话里的意思。 穆勒哈哈大笑地看着安东尼说：“兄弟可还记得‘要想富，先修路’？” 约翰将军一脸茫然，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安东尼却是恍然大悟，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 当初在朝会之上，安东尼自作主张的当众砍下里加王子的头颅，当时尚未叛变的柯奇士公爵主张对其施予严惩。国王陛下一招顺水推舟，责令安东尼辅助安德烈王子治理政事，以“将功补过”。 在安东尼的协助下，安德烈王子主持cao办了不少事务，其中好几件都颇有成效，甚得国王陛下赞赏。 当然，也有并不获得认同的建议和意见，例如在全国各大行省大量铺设道路，以提高各地通行和运输的速度效率的提议。 国王陛下看不上眼，马特乌斯大公爵倒是对这个提案很感兴趣。一次偶然的机会，看到了被安东尼随口称为“要想富，先修路”的废弃方案，立即就顺手牵羊的抢了过去，还说要找人好好的研究研究。 看来他不单找人研究了，并且已经认真实施落实了下去。 “你还别说，国王陛下当初不采纳这个方案是有一定道理的，真的太费工夫了。钱和物的耗费就不用说了，人力和时间也同样消耗极大。更不要说我们勃艮第行省以山地为主，地形复杂，铺设道路的成本和难度比其他行省恐怕要翻一番。如今已动工了有半年时间，也仅仅是铺好了几条主干道路。” 穆勒大吐了一番苦水，但明显是先抑后扬，接下来就要说到得意之处。 “虽然只是修好了几条通往邻近行省的主干道，效果之显著却是完全出乎我们的意料之外。本来我家老头子之所以看中这个方案，是因为勃艮第行省通行条件实在太差了，必须着手改善。否则若前方战事不利，我行省无论要做出何种应对，受到地形所限，恐怕也难以赶得上形势变化的速度。没想到宽敞平坦的官道修好以后，首先得益的却是商业。安东尼兄弟的那句戏言‘要想富，先修路’，居然真真切切的发生了。” 听着穆勒的描述，约翰将军也感到了一点惊讶，对安东尼更加感到佩服。 果然不愧是帝国千年一出的绝顶天才，其耀眼光芒的组成并不仅仅限于武道修为和统军才能啊。 安东尼也跟约翰将军一样，十分配合地露出了吃惊的表情，其实心里却在暗暗偷笑。 什么大公爵“偶然”看到，这根本就是他一手导演的好不好。 奥斯大陆和系统所在异世界的历史发展方向不同，社会结构也有差异，但总有类似和可以借鉴的地方。 单单以现阶段的辉煌帝国而论，大体上相当于异世界的封建社会。经济形式主要以土地为基础，农业和手工业相结合，生产方式多是以家庭或家族为单位，具有很强的独立性、封闭性特点。 至于商业，却并不如何发达。像爱丁堡城那样大商家云集，商业气息浓厚的大城市，在整个帝国也仅此一家。 而商人们在社会中的地位，也是不上不下的十分尴尬，哪怕有再多的钱也是一样。 像希尔顿家族这样的大商户，在财力上可算极其雄厚。即便是安东尼加入之前，全国范围内能在财富方面压他们一头的也并没有几家。 但他们的社会地位如何？看看前后两任族长都不惜代价，拼命想要进入真正的贵族圈子，大概就能估测一二了。 各地经济相对封闭，商业流通并不频密。没有先例，也缺乏类似的实证，畅顺的交通和运输渠道对商业和经济能有多大的促进作用，帝国和各大行省的高层们恐怕难有一个准确的概念。 但安东尼却可以“看”得很清楚。 “要想富，先修路”在这里看来是一句戏言。但在另一方世界，却是经济发展的硬道理。 希尔顿家族在安东尼的帮助下，往勃艮第行省的一个郡开通了一条小小的商道，就让他们摆脱了家族危机，并且反败为胜。这条商道收益之丰厚，可想而知。 当然这其中有物以稀为贵的因素在内，但勃艮第行省物产之丰富，商品之受欢迎程度，却是毫无疑问的。只要商道畅通，即便商品的单价会因此而降下来，但数量却是成千上万倍的猛翻，勃艮第行省的商业收益自然是节节攀升，让马特乌斯大公爵笑得合不拢嘴。 这所有的一切，是安东尼在制定计划之初就已经预料到的。甚至可以说，安东尼这个计划最重要和最核心的部分，就在勃艮第行省。 因此，当国王陛下否决了他的提案后，安东尼就另辟蹊径，将方案中特别针对勃艮第行省的那一部分提取出来，然后“十分巧合”地让马特乌斯塔公爵看到。 接下来，一切就顺理成章了。 当然了，对于在座的三人来说，商业啊经济之类的暂时无暇关心，穆勒和猛虎骑兵团能借助畅通的官道提前到来才是一个意外之喜。 而现在他们最需要考虑的问题，则是阿伯丁和勃艮第两支大军下一步的行止。 “事实已经证明了，安东尼先生的领军能力胜我百倍。阿伯丁上下一众将士是进是退，是攻是守，全凭安东尼先生定夺，本将绝无二话！” 约翰将军率先表态，彻底让权的态度并没有出乎大家意外。 不但如此，他还瞄向了一旁的穆勒：“至于猛虎骑兵团……令出多门的弊端想必穆勒将军也是清楚的，大军总归还是需要统一指挥。这主帅的人选，本将觉得还是安东尼先生比较合适。恕本将直言，穆勒将军虽然能力出众，但比之安东尼先生恐怕还是有所不及。” 这语气态度，穆勒总算找回了两人之前碰在一起的那种熟悉的感觉。 “哼！约翰将军说的什么话？若是你想要坐上这个帅位，我自然是免不得要跟你好好争上一争的。但既然你推荐的是安东尼老弟，那我也没有异议了。自家知道自家事，跟弗兰奇打，我还真打不过他。” 穆勒脾气爽直，毫不掩饰的承认自己不是弗兰奇的对手。 而且他对自己有几分本事也十分清楚，领军冲锋陷阵，做一名闯将，他还可以胜任。但统帅全军，协调调动各支部队配合作战，那就非他所长了。 即便是他一向看不起的约翰将军，在这方面恐怕都要比自己强。 约翰将军微微一笑，连连点头：“那就好。” 随即转向安东尼请示道：“安东尼先生，接下来就麻烦你多费心了。” 穆勒也在一边嚷嚷道：“安东尼老弟，你就说说下面咱们怎么打吧？是直接追上去打，还是慢慢修整完毕后再去抄了他们老巢？” 两支军队的首脑三言两语就把自己推上帅位，安东尼没有假意推辞，而是坦然接受了。 对他们二人的问题，安东尼只给出了一个字： “等。” 两个昔日的老对头对望一眼，都十分不解。 等？ 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