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颜破月醒来时,只觉得仿佛置身于柔软棉花堆里,舒服得不行。 她睁开眼,看到灰扑扑的简陋屋顶。转头一看,陌生而狭小的一间木屋,倒是干净整洁。她躺在唯一一张木板床上,被棉被包成了一个粽子——难怪那么舒服。 她坐起来,发现四肢有点酸麻,但活动自若。身上换了件半旧的麻布衣衫,整整齐齐,没有被侵犯过的痕迹,身体也没有不适感。 她微松了口气。昏迷前最后的印象,是谢之芳低头端详自己的样子。他的容貌猥琐而邋遢,一双眼却像纯净的黑宝石,亮得不行。 “姑娘醒了?” 一名农妇打扮的中年妇人从门口走了进来,看到颜破月已经坐起,一脸喜色。 颜破月见她容貌普通、神色敦厚,微笑道:“谢谢大妈。” 那妇人笑道:“你谢我做什么?我收了你夫君的银子,自然替他照顾你。姑娘饿了吗?我蒸了馒头。” 颜破月一愣,问道:“这是哪里?谁替我换的衣服?我……夫君他人呢?” 妇人在她身旁坐下,盯着她的脸,爽快笑道:“这是凤泉村,你叫我周嫂子就是。昨日傍晚,你夫君带你来我家投宿,那时你还昏迷着,是我替你擦洗、更衣。他将你交给我们,人便走了,说今日再来探你。你那夫君,性格还真是拘谨老实!” 周嫂子精神一振,絮絮叨叨说了起来。 颜破月听完,总结她冗长的话语大意如下:据说昨日夜间,一位“长得比神仙还俊俏”的书生,用一件披风裹着她,送到了凤泉村。此人自称是她的夫君,但对她极为守礼,不仅用布缠着手不触碰她的皮肤,连脸都不肯给她洗,将她托付给周嫂子,留下十两纹银便走了。 颜破月沉默片刻,对周嫂子道:“大嫂,请你给我拿点锅灰、木炭。” 片刻后,她化妆完毕,周嫂子惊诧:“姑娘,你这是干什么?” 颜破月笑道:“我夫君说,这样在外行走安全些。” 周嫂子恍然大悟。 颜破月跟她一起坐在门口大树下等谢之芳,心中却想,防人之心不可无,那人既然以为她是黑炭头,又没见到她的真容,那她就黑到底。 不过她真想看看,这人到底想干什么。 比神仙还俊俏的年轻书生? 颜破月想起那双墨黑清亮的眼眸,心跳忽然有些快。 一直等到日落时分,周嫂子等得不耐烦,去做晚饭了。颜破月才见村口一人一骑,踏着地上的枯草灰泥,款款而来。 晚霞如铺散的彩色绸缎,将炊烟袅袅的小镇笼罩得金光点点。那人骑着匹神骏的黑马,不急不缓行到颜破月面前。 颜破月站起来。 他翻身下马。 “姑娘,在下失礼了。”声音清亮而沉稳。 颜破月瞪大眼睛看着他。 他长得真是很好,但他绝不是谢之芳。 昨日的男子,虽然看不清相貌,嗓音也可能是刻意放低,但那双锐利深邃的黑眸,仿佛火烙般,深深印在颜破月的脑海里。 眼前的男人则完全不同。 他穿着普通的青色士子长袍,墨色长发简单束在脑后,看起来身姿清逸、不染凡尘。白若冠玉的脸上,一双漂亮的丹凤眼,仿若两泓澄湛的秋水,安静而动人。 周嫂子说得对,他真像从画里走出来的神仙,温润如玉。 他就算穿上粗布衣、一脸胡子,再抹上些黑泥,也掩不住那丹凤眼,装不出昨日那人挥洒自如的猥琐气质。 见颜破月一直盯着自己,他微微一笑:“姑娘为何一直看我?” 颜破月轻盈拜倒:“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他却朝她抱拳回礼,神色肃然:“举手之劳不足挂齿。还望姑娘见谅,昨日我以夫妻相称,方便行事。” 颜破月也猜到如此,对他好感又添了几分,又问:“谢之芳呢?你为何带我来这里?” 那男子双眸染上几分温柔的色彩:“老前辈他……另有要事要办,托我带你离开旬阳,免得被益州五虎的门人加害。不知姑娘家在何方?我自当一路护送,等姑娘安全之后,我便告辞。” 颜破月原来害怕这一路人马来意不善,可听他说只将自己送回家就告辞,难道她真的遇到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仗义侠士? 她这一路都是遇到渣男,她实在有点不敢相信。且再试探观察他一下。 “敢问公子高姓?”颜破月问。 男子微微一笑,从腰间摸出块木质令牌,正色道:“实不相瞒,我乃东路征讨军赵初肃将军麾下、羽林郎将容湛。救下姑娘实属偶然。不过我此行行踪隐秘,还望姑娘不要将我的身份道与旁人。”
颜破月接过令牌一看,的确是军中之物。因颜朴淙的缘故,她知道这令牌代表将领身份,极为重要,绝无遗失的道理。又见着男子虽相貌斯文俊美,但言行举止落落大方,的确很像军中之人。 她将令牌退给他,故意问:“你若不便直言,何必告诉我真名?” 容湛看着她,目光平静而温煦:“那不同。姑娘本就历经挫折、心境不佳,我若还以虚假身份欺瞒,于心不忍、于理不通。” 颜破月心头一震。 她静默片刻,轻盈拜倒:“多谢将军!” 容湛身子一偏,避而不受:“请起!还没请教姑娘如何称呼?” “叶夕。” 容湛微笑,双目灿若星辰:“好名字。” 当晚,容湛便带着颜破月离开风泉镇。 这是颜破月的主意——容湛原本要送她回家,可是她哪里愿意?问清楚附近最大最繁华的城市所在,她请容湛送自己到那里。 大隐隐于市。这个道理她还是懂的。 据容湛所说,他到益州办差,听闻五虎的恶名,很是气恼。兼之又得到可靠消息,五虎有私通东南敌国的嫌疑,于是他便邀来那位老前辈,决意为国家和武林除去这臭名昭著的“五害”。 当日那老前辈在屋内制服了武功最高的大虎二人,他则带一队士兵在巷子里设伏,擒下了其他三虎。 至于救颜破月,纯属偶然。 颜破月只说自己是帝京的普通人家,被jian人所害,家破人亡,又遭遇了五虎。至于陈随雁,容湛只看到有这么个人离开客栈,他笑道:“我们怎会随便杀人,只怕是他诓五虎的。” “他?”颜破月心想,只怕除掉五虎,也是“他”的主意。 容湛却只是笑道:“他的授业恩师与益州五虎有些渊源,所以不便告知真实身份。他临行前千万嘱咐,还是请姑娘把他当作谢之芳。若是对旁人提起,也请如是说。” 颜破月便点头,不再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