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节 决战之幕（上）

    十月初三，石兰绿洲。

    佛晓刚过，天色微明，晨风没有带来清新的气息，却夹杂着刺鼻的硝烟和浓重的血腥。

    军营的木质外墙被火烧得焦黑，塌出了一段宽约数丈的缺口，缺口外一片狼藉的堆叠着人与马的尸体，连营外的壕沟都几乎为之填满。此刻，营墙倒塌处已被一人多高的橡木大盾横排封死，盾牌后排列着弯弓持剑的兵将，他们多数人的盔甲上沾着烟熏火燎的灼痕和清晨的雾露，神情中或多或少的流露着睡梦初醒的疲惫。

    昨夜寅时，在石兰绿洲内据守多日不出的叛军在雾气掩护下悄然出动，以一支奇兵偷袭了绿洲外的讨伐军营地。虽然叛军钳马衔枚，谨慎入微，却仍未能够逃过夜族哨兵的眼睛。在示警的响箭划亮夜空的同时，营外的陷阱也被相继触发，不少叛军骑兵连与敌人碰面的机会都没有便连人带马栽进了布满尖刺的陷坑和壕沟，鬼影般的夜族射手在营墙上泼撒出成片的羽箭，在黑暗中制造了更多的亡魂，就在这样极端不利的境况下，叛军竟硬是用火把点燃了营寨的外墙，并以战马合力将其拖垮。在银华军最终封住缺口之前，已有数百西戎骑兵杀入营中，在营地内纵火冲杀。直到黎明前夕，这场混战才渐渐停息下来。

    “噔噔——噔噔——”伴随着急促的马蹄声，背后插着黑色靠旗的轻骑从薄雾中飞驰而出。

    “哨骑归来，开盾阵！放行！”营墙上，一名易族百户向后挥着刀，大声下令。

    缺口处的盾阵得令后迅速分向两侧，为骑兵让出了一条出路，待其通过后又快速合拢，将其堵得严丝合缝。那名骑兵并未停顿，直接驱马穿过步兵队列，朝营地的高处驰去。在那里，中军将旗已升至最高，在清晨的微光下孤傲地舒展。

    “听起来有阵子没动静了，估计那些闯进来的贼军也该是被杀尽了吧。”贾川抹了一把脸上的烟灰，挤着眼说。他的眉毛被火燎去了一截，挤眼时眉头挑动，看起来颇为好笑。

    在贾川侧前，陆秀帘全身披甲，站得笔直，脸上也绷得紧紧的。在天明前的混乱中，他斩杀了一名与之擦肩而过的敌兵，第一次挥刀刺杀的感觉与平日参加训练时并没有什么差异，他在矮身躲过对方的长枪后迅速拔刀，跃起，使用其在军中习练了无数次的刀术在半空中划出了一个近乎完美的弧线，斩开了那名骑兵的前胸，就如同吃饭喝水一般自然。但是在大半个时辰过后，其持刀的手却仍在不受控制地颤抖，作为本部主官的他极力下压着低垂的刀口，尽量舒缓地吞吐气息，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这样的失态。

    贾川也不在意无人搭理，自顾自的继续骂着：“前后的帐篷都没烧，偏偏烧了我的帐篷，这下可好，我和几个弟兄晚上怕是要在野地里吹风了。这些天杀的叛军，死光了也是活该！”

    “哼，今天这一仗还不知要死多少人，贾川你还有闲心想那破帐篷，就不担心没命活到天黑么？”另一个什长恨恨的说着，他在今早折损了两个部下，此时满脸急于复仇的表情。

    “咚！”一记拳头沉闷的敲在了那名什长的铁盔上，平日彪悍蛮横的汉子瞪着眼看过去，却立马吃瘪缩了回来。

    “呦？你还不服是吧！？”统兵百户戴胜德瞪着铜铃般的大眼，扫视着周围的兵将，“都给我听好了，好好留着你们的力气，少在这里乱嚼舌头！待会中军的军令下达，人人都要奋勇当先！谁要是敢临阵退缩给老子丢脸……”

    戴胜德向前走了两步，在陆秀帘面前停下：“陆备官，依照军律，临阵退缩者应当如何处置？”

    “沙场之上，临阵退缩，畏敌不前者，皆视为逃卒，立斩不赦！”陆秀帘直视前方大声回答。

    “都清楚就好，”戴胜德对寸功未立及晋升备官的陆秀帘多有不屑，故意说得大声，“为官者就应当有点将官的样子，手就别抖了，万一让部下看到，像个什么样子！”

    陆秀帘脸上顿时像火烧一般guntang，但心却迅速沉静了下来，他握紧了刀，依旧不与戴胜德对视。戴胜德自觉无趣，低哼了一声，继续向前方走去。

    见戴胜德已经走远，贾川在陆秀帘耳后悄声说道：“陆兄，别往心里去。老戴在军中整整熬了十年才坐上百户的位置，为此还在战场上丢过两根手指，难免会对一帆风顺的新人有些嫉妒。”

    “戴百户是个不错的武士，我很敬重他，”陆秀帘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前方，“但我很快也会让他看到，同军为伍，我并没有比他差的地方。”

    在位于军营高地的中军营内，随军工匠刚刚搭起了一部由升锐族设计的望楼车。四根碗口粗细的木柱支撑着顶端那个一丈见方的平台，一名夜族武士正半跪在那高耸的平台上，将营地内外的情形尽收眼底。他手捏一支墨棒，仔细观察的同时，也在硬木质地的图板上快速做着标记。

    中军帐内，各部将军分成两列席地而坐，他们面前未设台案，只摆放了军中最为常见的鹿皮水囊。正中首座，象征着征讨使兵权的蟠龙兵符和边角鎏金的令箭在帅案上反射着金光，讨伐军统帅丰炬面如止水，静静听着斥候的回报。在其左右下首，征讨副使元烈以及易军万户孟彰对向而坐，夜军各部百户依序向后排开，在靠近帐门的位置对坐着易军千户级的将领，苏秉谦、韩濯等人均位列其中。随着天色渐渐转亮，弥漫在营外的雾气正在不断消散，偷袭未成的西戎叛军已经暂时退去，尚未再度发起攻击，但那一阵高过一阵的鼓号声和数万战马踩踏大地发出的密集蹄声却正在不断传来。将军们在这个节骨眼上被急招至此，心中多少有些不安，他们中有的在低头沉思，有的在拨弄腰间刀柄，都在心急火燎地等待统帅下达出战的指令。

    “……已有超过四万的敌兵在绿洲外列阵，速台、钦察、九荔、洛乙等部的主将旗帜都在其中。”风尘仆仆的哨骑跪于帐中，禀报着当前的敌情。

    “哼，这些蛮人，仗着人多势众，不知死活！”坐于右下首的征讨副使元烈拍着大腿恨恨骂道。此人身材魁梧过人，宽厚的双肩几乎遮蔽了坐在他身后的另一名夜族百户。与穿戴全身重铠的银华众将不同，他的身上只套了一件细密铁环打造的银鳞短甲，其裸露在外的臂膀上夸张的隆起着层层肌rou，犹如一块块暗灰色的岩石。

    “你做得很好，先下去吧，”丰炬对着汇报完的哨骑挥挥手，随后扫视帐内，镇定自若的眼神中闪过一线不易为人觉察的寒光，“此番叛军倾巢而出，大肆鼓噪，嚣张气焰人神可见，若不能尽歼此敌，便不足以彰显王师的兵威。不过，纵然敌兵逼营，也不能乱了军中的法度……来人，把昨夜负责营中哨卫的人带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