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6 而同
可见张知州是真心希望女儿能好起来。 可是,张紫蓝肚子里的孩子在一天天长大,总会有瓜熟蒂落的一天,那时候一个大活孩子生出来,要吃要喝要拉撒还要咧着嘴儿放哭声,岂不是终究纸里包不住火,总会传了出去。 有什么办法能保住他们母子性命呢? “你们前后请了多少郎中还记得吗?” 哑姑沉吟着问。 秧儿不哭了,爬起来揉着眼窝,“这里有记录,”说着抱过来一沓子宣纸,“这是每个郎中写下的诊断,还有开的药方。” 哑姑一看,这不是昨夜公差送来的那些诊断记录吗,原来这里也备着一份。 “前后一共请了大大小小三十五名郎中,算上今天的两位,一共三十七名。” 秧儿数了数,说。 哑姑傻眼了,数目挺大,也就是说,已经至少有三十七个人知道知州家女儿的病不是病,只是怀了身子。 就算是最差劲的郎中,只做一个最简单的诊断——把脉,也能看出这姑娘身体究竟是怎么回事,更何况张知州请的几乎都是远远近近有名气的郎中,所以,可以肯定,没有一个郎中不会看不出这大小姐的问题在哪里。 包括屏风外面那一对儿老情*人,他们自然也该列在其中。 她重新翻看这些记录,昨夜就看了一些,那时候就奇怪呢,为什么所有的郎中诊断结果都大同小异,最后下的药方也差不多,既然都用药了,可是为什么这姑娘的病还是没有好起来呢? 真是绝症? 更奇怪的是,他们明明说小姐得了不治之症,用的药却不是杀菌消炎抑制病变的药材,而是一些温补滋养的常见药材。 当时她就迷迷糊糊想不通,只是天色太晚,加上身体疲倦,她没时间细看细想,草草翻了翻就睡了。 现在想起来,其实不难理解。 那些郎中,三十五名齐刷刷说了谎。 谁敢说实话?谁敢告诉知州大人,您的爱女不是病,是怀了身孕? 那不是活腻了自己找死? 病人还是个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又是大家闺秀,又是知州大人寄托了厚望的爱女,哪个傻瓜会笨到这样的程度? 说出来叫知州大人脸面往哪里搁? 张知州颜面扫地,说出实话的郎中自己还有活着的道理? 随便找一个借口杀你灭口。 所以,没有人说实话,他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说谎。 现在不知道外面徐郎中和柯掌柜的药方子开出来如何,是告诉张知州实情,还是和前面那些同行一样,巧妙地玩一下手段,把病情夸张得无药可救,却开出一个不咸不淡的无害方子,等知州大人那里准许了放行,就夹着屁股飞一般逃离。 难道就没有一个郎中肯说实话? 在医患关系日趋紧张的那一个世界,人人都指责说医生医德出了问题,其实在这遥远的年代,郎中已经学会了保护自己,毕竟性命只有一条,这无可厚非。 她无声地笑了,只是等有一天张知州得知自己竟然被所有的郎中商量好似的骗了,他会不会暴跳如雷,大肆搜捕全梁州府的行医之人全部杀头? 如今办法只有一个,就是打胎。 到了这个月份,属于孕晚期,打胎已经不现实,危险太大,需要引产。 可是,没有医疗设备和药物,这引产术怎么完成? 不要说开展具体的引产手术,仅仅是产前准备,那些病史像出血史、肝肾疾病史,还有白带常规化验、血压、验血、尿常规、肝肾功能、胸透、心电图检查等,在这样的环境里连一项都无法完成。 难道就什么检查都不做,敢这么贸然引产? 没有任何催产素,没有任何救治设备,这引产就是拿人的性命开玩笑。 弄不好搞成大出血,害死了知州的爱女,自己吃不了兜着走,说不定连小命儿都给搭进去。 不行,现在引产已经行不通。 可是,难道叫这孩子一辈子在肚子里不要出来? 不,不可能! 得生下来,还要光明正大地生下来,还要让孩子活下去,长大了活得堂堂正正,和爹娘双全的孩子一模一样。 能做到吗? 她苦恼地搔搔头。 只是从前的习惯,想不到带到这里来了,抓挠几下,一头秀发被挠乱了。 张紫蓝在哀哀地抽泣。
忽然秧儿自己不哭了,爬起来抱住了小姐双腿,“小姐小姐,奴婢不敢怪你,也不敢怪老爷,奴婢只想求小姐一件事,如今哥哥已死,您就留下这个孩子吧,他可是我们家唯一的骨血了。等生下来奴婢就带他走,从此在梁州府消失,保证一辈子不给您惹麻烦。” 带走,从此远离这里,成为永远的秘密? 有了! 哑姑忽然一拍膝盖,站起来。 站起来,忽然意识到自己有些毛躁了,重新坐回去,刚才那喜悦的情绪已经被压下去大半,变得沉稳如初,“都不要哭了,有一个办法可以救你们大家。但是这个办法我无法做到,需要我的师父徐郎中去做。” 室内顿时死寂。 好像那一对相对哭泣的主仆瞬间石化。 秧儿最先反应过来,一把抱住了小姐身子,“小姐小姐,她说有救,她说了她有办法可以救我们!” 张紫蓝抹去眼泪,深深磕头,“meimei,你就是我的亲meimei,只要能叫我们母子保住性命,我就是后半生做牛做马也会报道meimei大恩。” 秧儿一高兴眼泪又下来了,俊俏的小脸蛋上挂着泪,却不忘正事,“要不把你的师父请进来我们商议?” 徐郎中被请进来了。 她扫一眼刚刚坐到炕边的张紫蓝那露在外面的笨重身子,已经猜出是怎么回事了,目光冷冷扫一眼哑姑,“没看出来,你不但医术奇异,还善于攻心啊?” 哑姑站起来虚虚地让了一下座,早有秧儿搬来绣凳徐郎中坐了。 哑姑淡淡一笑,“徒儿那点道行,和同龄人交流交流还可以,这剩下的重要活儿,还得师父你出面呢。” 伸手指指张紫蓝和秧儿,又指指自己和徐郎中本人,嘴巴一努冲外面点头,“我们这许多人,能不能活命,现在都和师父你紧密相关。” 徐郎中一脸讶异,“我能有那么大本事?” 哑姑神色平静,口气淡然,“能,因为你要见的人不是一般常人,而是这梁州府的主宰。只要你能说动他的心,我们就都能活下去,而且名利双收,以后的日子会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