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绿蚁
“如此说来，那还是个有趣的少年？” 中年男子望着伏在地上的赵千山，眼睛里荡漾着难以遏抑的笑意。 赵千山不敢抬头，斩钉截铁地说道：“那少年心智之强、见识之广，同龄人当无出其右者。”他委实不明白，高高在上显隆帝如何对这么个边城少年如此的上心。联想到日前坊间铺天盖地的传闻，一向精明决断的赵千山的心中不由得一紧，暗自庆幸自己对那少年表现了极大的偏爱甚至是偏袒。 男子自然便是迪国当今显隆皇帝。 他轻轻的推开一扇古色古香、檀木雕就的窗子。窗外是苍茫无际、滚滚而来的秭归江。 江上白帆点点、银鱼出岸，雾满拦江，渔歌互答。 “武技比试，这少年有几成胜算？”显隆的问话似乎十分随意，却显然是有备而发。 赵千山心中更为诧异：堂堂皇帝居然如此的关注一个无名少年在一场微不足道的比试中的胜败！ 然他毕竟宦海浮沉，自然清楚怎样回答这种问题，便在脸上微微现出犹豫之色，缓缓说道：“据臣下观察，此少年虽然骨骼清俊、根基不凡，只可惜步入武道时日不久，恐怕很难走远……”说罢诚惶诚恐地俯首贴地，静待显隆的反应。 显隆略一沉吟，喃喃说道：“根骨自然不是问题，时日却是个大的问题……” 赵千山是何等的聪明，早已经听出了显隆的话外之音，当即便应道：“却也有些应景的办法……” 显隆轻轻点了点头，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有法子就好，有法子就好，横竖是要一些好苗子脱颖而出总是好的！” 显隆说完，便沉默不语，只是望着窗外的秭归江默默地出神。 良久，当他再次回身的时候，赵千山早已经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夜千重在夜家的文理选拔中气走夜汝阳拔得头筹一事片刻间便在偌大的夜府中传遍。对于夜姓的底层来说，一个名不经传的穷小子击败家族的明日之星，不啻于宁静水面上突然落下的一块巨石，激起了惊天动地的波澜。 一时间“夜千重”三个字街谈巷议的时髦话题。 一向老实木讷的夜椿这厢却甚为不安，半生生活在权威的威压之下的他感到儿子做了一家极其大胆而又极其不明智的事情。 他觉得自己辛辛苦苦为儿子寻来的差事定是要泡汤了、父子俩说不定会被夜家扫地出门，更甚者夜萧风、夜檀轻轻一根手指便能将他父子二人像碾臭虫一般碾死。 夜椿迫不及待地将儿子拖回了家中，不理会那些充满好奇、情绪兴奋的亲戚、朋友们的搭讪、攀谈。 待大门关严，他双手捧着儿子脸颊，瞪大了眼睛，怔怔地望了许久问道：“怎么……怎么会这样？” “什么……怎么？”夜千重望着一脸惶恐的父亲，虽然很别扭和这么一个老迈的男人如此近距离的对着，可是他能够感觉到他眼神里的怕与愁都来自一位父亲无情无私的爱。 他眨了眨眼睛，说道：“一切本该就是这样啊！” 夜椿摇了摇头，望着儿子，他感觉到这个孩子身上的陌生感，这种陌生感在那个雷雨天之后在他的身上日渐明显。 “一切本该就是这样！他终有一天会世人皆知的！” 大白呲牙裂嘴的从黑暗处走了出来，他的头发凌乱，满脸的烟灰，一双眼睛却是神光炯炯。 夜椿平素对着疯子一向没有好脸色，何况他在这么个要命的时候出来添乱，顺手在地上摸起了一根棍子便要打他。 大白也是极怕夜椿的，吓得赶紧要躲，便听得“砰”的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大白居然平着飞了起来，两扇被栓死的门生生的被撞开了，厚重的门板轰然倒地，大白的身子却没有停下来，一头撞在了正面的墙壁上，正好撞出了一个人形的大洞。 大白哇哇大叫着从洞里跳了出来，只是浑身全是墙灰，加之张牙舞爪、嘶吼不已，仿佛地狱里跳出个恶鬼一般。 夜椿只当是大白一味躲避自己的责罚居然撞坏了门、撞穿了墙，心中好不气恼，举着棍子便要揍他。 大白却当他如空气般，身子如同一只穿林的乳燕，化作一道白光猛地弹了出去。 门外已经是月华如水，在庭院的正中却立着一个体型巨大、虬髯的胖子。 大白一见那胖子，立刻显得异常奋，摩拳擦掌地尖叫道：“哈哈，龙胖子，你居然还没死，快快快，和老夫打上一架！” 说着便将右掌一撩就势朝着胖子的颈项处切了过去，瞬时间整个庭院间阴风大作，杀气腾腾。 龙胖子在此处见到大白，显然有些意外，见他下手甚是狠辣，不敢怠慢，冷哼一声将一双木柱一般的小臂平举于面门前狠狠往前一推，恰好与大白的手掌迎上，便听到“扑”的一声闷响，好像是一把挥出的利剑划过了一堆黄沙——可以划得很深，却没有办法将它彻底分割。 “龙胖子，多年不见，你这本领倒也是精进了不少！”大白一击不中，张牙舞爪地还要攻上去。 龙胖子却不想同他纠缠，闷哼一声，身子一拧，猛地抬起了一条腿，迅捷无比的朝着大的小腹处蹬了过去。 这一脚委实是太快，大白竟然也来不及反应，便生生地被龙胖子给蹬得飞了出去。不偏不倚，在夜椿家房子的另一面墙也撞出了圆滚滚的人形大洞。 夜椿吃惊不小，既担心大白的生死，又害怕家被毁了，却无计可施，只能眼睁睁地翘脚张望。 片刻之后，只听见墙洞处一声沉闷的响声，大白喘着粗气走了出来，本就已经本撞开的墙壁又被他生生撕开了一块豁口。 夜椿哪里想到平素都是傻里傻气的大白竟然有这等能耐，早已看得傻了眼。 龙胖子却不在大白机会，高声喝道：“兀那阉人，某家今日要事在身且不同你聒噪！”说话间将大手在空中一挥，便见一道金光朝着大白兜头而下。 大白顿觉自己的头顶热气灼人，想要躲避却已然是来不及了。 但听得“啪”的一声响，那金光已经将大白胖大的身体紧紧包裹了起来。 大白惊恐万状，拼命挣扎，只是他愈是挣扎，那金色的东西力道就愈紧，整张脸已经被挤压得变了形状。 “天蚕脱壳！” 大白声嘶力竭。 龙胖子冷笑：“既然知道你就不要再做无用的挣扎，否则你将会血脉尽爆而亡！” 这句话居然管用，大白立刻生生闭住了嘴巴，一双眼睛圆溜溜地瞪视着龙胖子。 龙胖子见他不再啰嗦，拂了拂宽大的衣袖，径直朝着夜千重走了过去。 夜千重不知道他是和用意，便微伸一根无名指，随时准备迎击。 龙胖子却见到他头顶隐现一圈环绕不去的血色的光芒，这光芒虽然暗淡，却分明有一股凛冽刚强的玄烝若隐若现。 他的脸上不由得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就在他心念一动之际，夜千重已经飞身而起，手指轻挥处泛起一圈蔚蓝色的光波，如一道前赴后继的海浪朝着龙胖子奔涌而去。 武技之道一向以烝为体，以技为用，以烝气支撑、发动技击，所以烝与技可谓是车之两轮，鸟之双翼，须相得益彰方能发挥武技之强大战力。 而夜千重却只是将手指一挥，便挥洒处一记妙到毫巅的杀力——一记由先天烝气铸就的攻击力。 只是这攻击力毕竟是太过弱小，就像一团微弱的火光，滚滚而来，却无法燎起漫天的火焰。 龙胖子瞧在眼中，嘻嘻一笑，宽大的袍袖一展，恰好将那道光波包裹在袖中，继而将身体完后猛地一缩，夜千重的身体便被他猛地扯了起来，直直地朝着半空中飞了上去。 夜千重顿觉磅礴在指尖的气息陡然消失殆尽，身体如同风中的纸片一样完全不受控制。 龙胖子哈哈大笑，打手凌空一张，竟将夜千重高高地举在了空中。 一旁的夜椿一见儿子被抓，忘记了恐惧，吼叫着冲了上去，意欲以死相拼。 龙胖子嫌他麻烦，另外一只袍袖一挥，便听得罡风暴起，“波”一声清响之后，夜椿便倒地昏厥了过去。 只见龙胖子立在原地，将手探入了怀中，摸出一只仅有拇指大小的一只暗褐色的袋子来。他将那只袋子置于手心，拇指在袋子顶端的一颗乌光熠熠的宝石上轻轻按了几下，便见那袋子的正中缓缓开了一道口子，伴随着窸窸窣窣一串响动，一只指甲尖般大小的翠绿色的蚂蚁探头探脑地钻了出来，继而又钻出来了第二只、第三只……一共六只。 六只蚂蚁在龙胖子的手心排成了一列，散发出一股浓烈的腥膻气息，摇头晃脑，逡巡不前。 龙胖子食指轻轻一戳，便将它们置于了食指的指尖处，又轻轻地将食指移到了夜千重的面门前，拇指轻挥，竟在他的天门出画下了一个十字，殷红的鲜血奔涌而出，瞬间血流满面。 且看那六只绿蚂蚁闻到血气，通体的绿色瞬间变成了血红的颜色，发出刺耳的尖叫声，飞奔着一个挨着一个沿着那道伤口没入了夜千重的身体。 夜千重哪里见过这等诡异的情形，心中骇然，肝胆欲裂，更感周身自天门一下似有无数只细小的虫子在梳爬，奇痒难当。 “哈哈，龙十三，你居然就用这种不入流的东西给贵人用，看你如何向盟主交代！” 一个苍老的声音自夜空中响起，如夜枭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