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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87章楚国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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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草木苍黄的时节,秦国大军直下淮北。

    李信确定的战法是:铁骑分割淮北,聚歼项燕主力,两战攻克郢寿。淮北平野漠漠山峦低缓,最有利于骑兵驰骋突击,所以如此战法一提出,便得到了将军都尉们的一致赞同。更何况,此前有王贲军狂飙突袭十日连破十城的煌煌战例,足证淮北战场正是秦军铁骑的用武之地。基于如此战法,李信与蒙武谋划一夜,又确定了周密的进军方略:大军分为两路,全部步骑混编;李信军十二万,由安陵直下汝水,一举攻占平舆平舆,战国末期楚国城邑,地处汝水下游东岸,大约在今河南省平舆县北部地带。;蒙武军八万,由安陵沿鸿沟大道南下,一举攻占寝寝,楚国城邑,地处颍水下游西岸,大约在今河南省沈丘县东南地带。城。这两座城池东西相距百余里,正是将淮北分割为二并压迫汝阴要塞的最佳地带。之后,两军立即会师城父,南攻汝阴要塞,与项燕军决战。歼灭楚军主力后,长驱直入攻克郢都寿春。

    “如此轻兵疾进,年末定然灭楚!”李信军令之后,老将军蒙武奋然吼了一声。

    “轻兵疾进,年末灭楚!”将军都尉们一齐大吼。

    一路南下,年末灭楚的吼声响彻秦军上下,也伴随着黑压压的大军洪流淹没了沿途郡县。如此进军声势,是秦军历史上从来没有过的。楚北大为震恐,民众惶惶逃亡淮南,城邑守军纷纷弃城南撤。淮北重镇陈城,竟在秦军越过城池之日变成了一座无军无民的空城。李信大为振奋,扬鞭遥指陈城空『荡』『荡』的垛口笑道:“诸位但说,我向秦王上书。进军大势如何说法?”身旁一司马高声道:“望风披靡!”又一司马高声道:“秋风扫叶!”又一司马高声道:“虎入羊群!”李信不禁一阵开怀大笑:“谁云国大难灭,不见今日之淮北也!”中军司马则高声道:“楚军如此跑法,只怕我军追不上!”言犹未落,幕府马队爆出一阵哄然大笑。李信心头怦然一动,是也,楚国若放弃淮北全力南逃,王贲偏师能堵住么?主力追不上,偏师截不住。灭楚大战岂非泡影?

    “下令蒙武:铁骑军兼程独进,两日攻占寝城!旬日会师城父!”

    眼见军令司马飞骑而去,李信又对中军司马下令道:“步骑两分,章邯率步军拖后跟进,本帅亲率轻装铁骑飞兵直下,两日攻占平舆!旬日会师城父!”中军司马“嗨”的一声,立即飞马直奔后路的章邯军。大约小半个时辰后,八万铁骑将所有重甲器械就地留给步军安置。全部轻装就绪。李信一声令下,八万铁骑在广阔的原野展开,黑『色』飓风一般卷向了西南地汝水流域。

    却说蒙武老于军旅,远师大战从未接受过如此明白限定时日的紧迫军令,且又是抛开步军而铁骑单独前出。一时有些皱眉。思忖之下,蒙武又觉秦王尚且激赏李信壮勇,自己不能损了主将志气,再说楚军纷纷弃城南逃。不飞兵疾进也确实不足以捕捉楚军主力。于是,蒙武当即传下将令:亲率五万铁骑军兼程南下,三万步军由冯劫率领随后跟进。虽则如此,蒙武毕竟谨慎周密有乃父蒙骜之风,同时又派出飞骑军使,将李信军令及诸般部署报给了长史李斯。

    隐隐地,蒙武总觉李信太过急迫了些。至少,秦国庙堂对灭国大战从来没有限定过时日。事实上。灭赵灭燕都比预料之期长了许多,而灭韩灭魏,却又比预料之期短了许多。这次灭楚大战,秦王嬴政更没有提过期限之说。蒙武吼出的年末灭楚,全然是被主将李信的勃勃雄心所激发,大觉痛快而壮军威士气之举。一吼之下,竟成全军口誓,实在是蒙武没有料到的。以蒙武想法。当此之时。主将李信便该倍加冷静。譬如王翦,往往是将士越愤激求战。他便越是冷漠。而李信不然,与全军一起火热,又处处急迫下令,未免不太稳妥。老军旅都清楚,数十万大军进入广袤战场,统帅对一城一地之攻取,通常都不会下达紧迫明确的限期将令,只有飞兵掠地的奇袭战,才有大体明确地时限军令。李信如此军令,莫非是将这次灭楚大战当做了奇袭战?……然则,疑虑归疑虑,蒙武身为久欲赴战的副将,宁肯相信自己是人老心暮,也不会将疑虑当做依据去与主将争辩。毕竟,李信是秦军新锐大将中极其出『色』地一个,徒『乱』其心,绝非蒙武所愿。

    蒙武不清楚的是,李信需要证明自己。

    大朝会商,李信谋划的灭楚总方略无疑已经被秦国庙堂明白确认了。所以,在主力大军南下之前,两路偏师已经到位:王贲军秘密开进了淮南,截断了寿春的江南退路;巴蜀水军则大张旗鼓地顺江东下,进入了彝陵要塞,截断了楚国王室立足荆楚故地的逃路。如此,以李信总方略展开的秦军态势一目了然:西南两面的兜底包抄已经完成,楚国的逃亡之路已经遮绝,只等主力大军在淮北地正面决战一开始,灭楚之期便屈指可待了。然则,李信明白一点,总方略再好,也得取决于具体的战场谋划,只有战场谋划,才是一个将军是否具有统帅才具的最好例证。毕竟,总方略未必总是由军旅将军提出,即或一个将军提出了一场战事的总方略,公议也未必认定你具有真正的统帅才具。其间根由,在于谋划总方略与战场运筹是两种才能。方略之谋是洞察才能,战场运筹是实战才能。无论两者关联多么紧密,也无论两者如何在诸多大家身上交融生辉,其间依旧有着重大地区别。否则,世间便没有了纸上谈兵的赵括,也没有了擅长实战而短于方略的廉颇一类战将了。李信也明白,自己的灭楚总方略被朝会确认之后,对秦王颇具影响力地李斯、尉缭与几个王族元老。始终对自己心存疑虑,其根本原因便在屡屡被战场证实了的两种才能地差别。灭魏之前,大臣们对王贲也是疑虑重重,而灭魏之后,王贲立即成了朝野公认的名将。其根本原因,在于事实已经证实了王贲兼具谋划之能与战场之能,堪称名将。而目下的李信,则是尚未被事实证明的奉命统帅。而不是天下公认的战功名将。

    李信需要证明自己:王贲固然将才,李信更是将才!

    在秦军新锐大将中,李信与杨端和、辛胜、王贲,并称四大主将。灭赵之战,杨端和首任大军副统帅,没有缺失,也未见光华,可谓好中见平。灭燕之战。辛胜再任大军副统帅,也大体与杨端和一般持平。两次灭国大战李信虽没有成为副统帅,然却立下了最为人称道的战功——长驱千里追击燕军残部,『逼』燕王喜献出太子丹首级。秦王闻讯,激赏不已。这一战功之后。李信地才具声望事实上已经超过了曾经做过副统帅的杨端和与辛胜。然则,在接踵而来地灭魏之后,王贲的声望却迅速地淹没了李信,成为公认的新锐将军中最为出类拔萃的名将。对于王贲。李信很有些不服,始终以为这是不期然的运气所致,是诸般遇合促成。

    遇合一,其时南下秦军的使命仅仅是平定韩『乱』,任何一个大将都足以胜任。秦王独点了王贲,只是基于王贲始终不被父亲王翦大用,想给这个少将军一个机会而已。与其说秦王看准了王贲比其余大将出『色』,毋宁说是一种检验。遇合二。作为灭燕主战场地大将们,当时确实是谁都不愿脱离主战场而去打那种平『乱』小仗。遇合三,作为上将军地王翦,派出任何一个将军平定韩『乱』,大约都得说服一番,而接受王命派出王贲,则既不用说服,亦可显示其一如既往地公正。遇合四。作为老是不得担全军主力重任地王贲。也恰恰在寻觅摆脱父亲麾下而独当一面的机会,所以即或脱离主战场亦欣然力争……凡此等等。皆为遇合也。而若无种种遇合,谁能说王贲比李信更具将才?李信确信,假如当时自己“不幸”被派做了南下军主将,自己也会力争灭魏,也会一举成名。而且,李信比王贲更通晓兵书熟悉典籍,水战灭魏之谋划实施定会更为出『色』。

    四大主将之中,李信是最后以统帅身份出场的一个,却也是秦国朝野乃至整个天下最为关注的一个。原因之一,李信第一个做了真正地秦国主力大军的统帅。杨端和、辛胜皆为副统帅自不待言。王贲的平韩灭魏只统领了本部五万人马,在秦国朝野眼中尚不能算真正的大军决战。李信不然,是二十万主力大军地统帅,其广袤战场的纵横驰骋,足以承载任何一个天才统帅的才华挥洒。其二,此战是攻灭楚国。楚国之大,使灭楚成为唯一能与灭赵抗衡的统一华夏的大战,其统帅之功业将千古垂于史册。其三,李信的灭楚统帅,不是在与新锐大将们的较量中争来的,而是在与赫赫盛名地上将军王翦的胆识比照中被秦王认可的。李信取代王翦上将军而为统帅,堪称未曾开战已经先声夺人。

    如此者三,李信的荣耀在大战之先已经光华闪烁了。

    唯其如此,李信要重重地抹上最后一笔。

    飞骑一日一夜,李信铁骑大军激扬着遮天蔽日的烟尘,于次日午后隆隆卷进了平舆地界。秋日夕阳之下,遥遥望见平舆城头飘动的旌旗与蠕动的兵士,秦军骑士们立即遍野欢呼起来:“噢嗬——有人了!开战了——”遍野呼啸夹着战马嘶鸣,在震撼大地的隆隆马蹄地沉雷中如同长风激『荡』。此时,中央幕府马队堪堪勒定,云车顶端地军令大纛旗刚刚升起,旗面一个前掠尚未完成,云车下第一通战鼓尚未落点,前军冯去疾部的一万铁骑便骤然爆发了惊天动地地吼杀声,狂飙巨浪般卷向了城下。所有这一切,都在广阔的原野极为流畅地爆发着,仿佛上天制作的一架完美无比的器械在自动运行。这便是战国之世的秦军锐士,闻战则喜,对战场充满着强烈的冲动,对搏杀斩首战胜敌国充满强烈地期盼。将严酷的大争视作壮美的人生,以建功立业追求着不朽的生命,若不能强悍地生存,毋宁做了天地间的牺牲。

    及至李信登上云车令台,第一波铁骑已经卷到了城下,后阵大军也已经万箭齐发了。倏忽之间,李信绽出了一丝舒心的微笑——攻克平舆,楚军主力就很难遁形了。

    “禀报将军:蒙武军业已占据寝城——”

    云车下迭次传来飞骑斥候的高声军报。未等中军司马在身旁再度转述,李信已经不假思索地开始发布军令:“蒙武军在寝城整休一日,立即构筑壁垒,以为城父会军之屏障!”中军司马答应一声,快步走下了云车。几乎与中军司马在云车梯**错,军务司马匆匆到了李信面前,捧出一只泥封带有黑羽『毛』的铜管道:“禀报将军,蒙武将军密件!”李信一点头。军务司马利落地打开了铜管,抽出一卷羊皮纸递了过来。李信哗啦展开,目光扫过眉头便是微微一皱。

    “禀报将军:平舆守军不战而降!冯去疾将军请命入城!”

    “好!”李信大手一挥连续下令,“冯去疾部入城,留守平舆!其余各部驻扎城外。起炊战饭,整休一夜,明晨直下城父!”军令司马匆匆去了,未及片刻。平舆城内外炊烟大起欢呼声大作。盖秦军有着久远地苦战传统,更兼军法严明崇尚实效,是故行军多为冷食战饭。能够在战场间隙明火起炊,实在是破天荒也,在秦军将士无异于一场社火狂欢。而李信之所以下如此军令,也是基于实战情形:大张旗鼓进兵,大张旗鼓攻城,本无秘密可言。何须教将士们冷食匿形。

    下达完军令,李信匆匆下了云车,飞马进入平舆城。李信叮嘱冯去疾,平舆楚军与寝城楚军一样,都是不战而降,显然不是楚军主力。为防万一,冯去疾部留守平舆,一则搜集城内粮草辎重以为根基。一则接应后来步军;一俟步军赶到。立即在城外郊野构筑壁垒,城内城外相呼应。可确保平舆无事。末了,李信重重一句道:“项燕主力未显踪迹,两军决战定然在平舆、寝城之间铺开,不可大意!”冯去疾呵呵一笑道:“李将军放心也,只要你勾出项燕主力,我第一个喊你万岁!”李信笑应一句你等着好了,大步而去。出得城外,只见连绵军营火把大亮,遍野可闻狼吞虎咽的呼噜咂咂声和战马喷鼻声。李信匆匆找到了大将辛胜,叮嘱了明晨进军城父的路径,遂带着幕府马队连夜赶赴蒙武军去了。

    蒙武的密件说了两件事:一是寝城守军不战而降,城内却没有囤积粮草辎重,似乎原本便没打算抵御,令人可疑;二是蒙武派斥候营乔装楚人散开探察,得知楚军主力似在汝阴河谷地带秘密隐藏,当速定对策。第一桩事,李信与蒙武同感,否则不会有对冯去疾的着意叮嘱。第二桩消息李信不能确信,须得立即探察确实。李信知道,直到三日前南下之际,楚国的淮南军与江东军尚在半道磨蹭,粮草辎重也未见大规模输送迹象。项燕能够聚集的军马事实上只有从陈城南撤的七八万与汝阴、城父地数万兵马,而今城父尚有守军,则项燕麾下至多只能有十万上下的军力,与李信预料的二十余万人马尚有很大距离。

    李信的原本的谋划很清醒,估算楚国地可调兵力,满打满算三十万,加上楚国分治藏兵的实际情形,能真正抵达战场者至多二十万上下。为此,李信才信心十足地提出了二十万秦军灭楚的方略。如今,楚国的情形并未超出李信地任何预料,则所谓项燕主力隐藏不显,便成为一个很可疑的事实。接到蒙武密件后,李信一直在思忖揣摩,末了判定:项燕聚兵不成,遂以其十万兵力据守汝阴、城父两地,抵御秦军,以给楚国都城留出尽可能多的南撤时日。因为同时有斥候密报,楚国的舟师已经进入江水,郢寿王室事实上已经在准备南逃。当此之时,项燕军只能固守,绝不会主动寻求与秦军决战。

    晨雾弥漫之中,李信马队进入了寝城幕府。

    匆匆用罢一顿热和战饭。两人立即走进军令室秘密计议。蒙武判断,平舆寝城两地以同样方式降秦,说明楚军已经有了统一部署,而能统一驾驭楚军者,目下只有项燕。两地守军不撤,似是诱『惑』秦军继续在此地作战,两地守军不战而降,似乎又是在保存人力。毕竟,楚军做了秦军战俘,还是有可能再度成为楚军。果真如此,项燕军匿伏汝阴,很可能有蓄谋已久之计,秦军远离本土,当谨慎行事。蒙武将该说的都说了,然每一件都不肯定不明确。犹疑之辞显然多了一些。

    “果真如此,项燕神乎其神也!”李信颇见揶揄地笑了。

    “总归是谨慎为上。”蒙武皱着眉头重复了一句。

    “老将军是说,项燕怕失却与我决战机会?或者,项燕寻求与我决战?”

    “大体……然,楚国力弱。项燕似乎又不可能如此……”

    “对也!”李信大笑了一阵,“一泻千里倒能寻求决战,岂非滑稽哉!”

    “种种迹象,委实可疑……”蒙武终究默然了。

    “老将军狐疑也!”李信在立板地图前转悠着。口吻全然是在对帐下将士讲说兵法,“举凡大军战场,『惑』人耳目之迹象多多。否则,兵家何有‘示形’之说?评判诸般消息之唯一依据,在国力,在大势,而不在就事论事。楚国分治已久,庙堂浮华世族败落。项氏自保尚且艰难,寻求决战岂非痴人说梦!项燕也算宿将,会做螳臂当车之蠢举?据实评判,项燕所谋只有一途:据守汝阴迟滞我军,以给郢寿南逃云梦泽断后!如此而已,岂有他哉!”

    “有理……老夫谨受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