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朱砂开笔

    半个小时后，一辆大箱货从田地一边的小路上开过来了，陆陆续续下来七八个人，吴英雄那张狗脸也变笑了，为了停下这辆车，专门找人收拾了一块空地。

    我一看就知道这是舞台车，车厢是专门加工的，可以单开或双开，把车门放下来后，用钢管在下面撑住便成了舞台，简易又方便。

    根据他们的人数来说，这也算不上什么大戏，舞台现在几乎都有，上活人数多了只是好看，重要的还是演出效果，唢呐对凉胡子来说听听就好，他们不懂笛音和一些技巧的好赖，如果想让他们评价你的唢呐怎么样，那就吹一些既通俗，他们又没怎么听过的，比如独奏曲。

    比如袁秀梅，她和习远峰未结婚前在我们那一带就很响亮，她九几年入行，那时的唢呐班还很原始，无论吹拉弹唱都靠个人功力，没有所谓功放和音箱增加出来的效果，吹的唱的也都是一些戏曲，在那样一个流行歌曲盛行的年代，年轻人根本听不进去，只有唱给那些老年人听。

    袁秀梅那时候也正值花季，和许多追星的年轻人一样，所以她把学会的流行歌曲带到了活上，但那时候唢呐班什么流行元素都不具备，唱歌唯一的伴奏乐器就是笙，可以想象那是有多难听，但那时候在唢呐班唱歌的没有，袁秀梅成了领头羊，被很多人牢记，以至于后来唢呐班的演员纷纷效仿，红遍了苏北小城。

    袁秀梅唱的好吗，我认为一般般，可人家‘创新’了，这就是时代的‘楷模’，可以被超越，但不会被忘记。

    唢呐班成名的原因很多，比如用唢呐吹戏曲，我听过有人吹的真像是用嘴唱的一样，当时那掌声都震翻天了。

    人员到齐后，中年班主忙着去招呼，我则转身回家了，韩婷抱着我的胳膊道：“你怎么也会那个？”

    “怎么，你不高兴吗？”

    “当然不是，我只是太好奇了，你还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

    我一听完了，女人越是不了解一个男人越想去探究，而我的世界对她来说终究会是一个谜。

    我们还没走到内屋，班主又跟上来了，对韩婷道：“不好意思，我能不能请这位小兄弟过去坐坐？”

    这是看出了我们的关系，直接向韩婷请示了，韩婷顿时骄傲的看着我，挺胸抬头道：“当然可以！”

    这妮子……

    班主名叫万道星，正如我猜测的那样，他一家人都做这行，老头是他父亲，那名吹唢呐的就是他女儿，这个活批的底子钱的确不少，要不也请不来那么多人和这么大的舞台车。

    等舞台搭好后，万道星带我走上舞台，大致介绍了一下，那么多人我也人不过来，倒是他女儿万红挺惹人喜欢的。

    我坐在唢呐桌边跟几人聊了会，才知道这舞台车来的人是单个的团体，平时以下乡唱戏为主，而万道星的父亲万里和戏剧团的团长冯九关系很好，年轻的时候两人也是一块学艺，几十年的老朋友了。

    这些人都很客气，并表示让我来一段，我暗自叹息，果然走哪里只要入了唢呐班的场就免不了这一套，只好推辞说自己其实是刚入行，并不会什么东西。

    这里最值得我关注的人就是冯九，花白的短发，着一身中山装，黝黑的面庞，两眼放着精光，虽已年过花甲，但身体看起来很是健硕，万道星要叫一声九叔，万红叫九爷，江湖人对辈分很是看重，尤其是师徒关系中的关系，而我为了表示尊敬，我要叫一声九爷。

    我们在这里说话，冯九则在舞台的一个角落摆上了小小的香案，土色的陶炉上插了三支香，一个用红布裹着的东西被冯九轻轻摆上了香炉上方，拜了几拜便揭开红布，这时我看到一个龟蛇合体的生物，能然间便想起了传说中四大神兽之一的玄武。

    “怎么，很好奇吧？”万里拍了我一下肩膀笑着问道。

    “是啊，九爷这是信的什么？”

    万里摇了摇头：“我这个九弟啊，这么多年来就爱信这个，走到哪里都要带着，而且脾气厥得很，如果带不上他那宝贝，就不上活。”

    我呵呵笑了一声，看来这东西对冯九来说很重要了，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我也很感兴趣，所以准备过去打个招呼，也能请教一二。

    这时万红跑过来了，对我道：“薛天赐是吧？”

    “是啊，你有事？”

    万红问道：“你什么什么都不会？”

    我正想说是，却看到韩婷正不远处笑嘻嘻的看着我，还像我挥了挥手，便道：“也不是，只是我的笛音不太好听，所以不敢拿出来献丑，电子琴嘛……马马虎虎吧！”

    “那就是会喽！”万红说着便拿出一个黑乎乎的乐器：“我吹，你给我伴奏！”

    这乐器有点眼熟，看了好一会才想起来名叫陶笛，陶笛在唢呐班确实不多见，但它的音质优美，我很喜欢，记得韩红在一个节目上改编了齐秦的歌曲{往事随风}，里面的主要伴奏乐器就是陶笛，那种低沉婉转，又带着沧桑的声音仿佛从远古穿越过来，时时敲打着我的心。

    “你想吹什么，挑个我会的！”我道。

    “天空之城！”

    “好，虽然我不熟悉这首曲子，勉强可以给你弹个伴奏，别笑话我就行！”

    本想拒绝的我看到这东西后，决定献丑一下，于是我走到电子琴旁，选了一个调开始弹过门。

    万红支了话筒直接坐在我身边，等过门完后，将陶笛放在唇边轻轻吹起来，音乐声响起的刹那，便引来了很多人的围观，尤其是万红吹的陶笛，估计很多人听都没听过。

    冷冷秋叶黄，大昭映残阳。

    何处觅知音，一曲愁断肠。

    我完全沉浸在陶笛的美妙中，原本并不熟悉的曲子竟跟着万红的吹奏行云流水般弹了出来，一曲演奏了亿万年沧海桑田，很久我才回过神来。

    “弹的不错啊！”万红笑着来到我身边，就连万道星也赞不绝口，真有这么好吗？刚才完全沉浸到音乐中，我真没注意自己是怎么弹完的。

    我道声谢便准备下台，这时冯九走了过来:“小友请留步。”

    “九爷？”诧异之中我恭敬道:“九爷有事？”

    话音刚落，万里急忙站了起来:“哎呀都是我的错，居然忘了演出开始前九弟都要朱砂点睛，别怪两个小孩子啦！”

    其他人都没说话，围在这里静静看着，似乎都有点怕冯九。

    “废话我也不多说了，你们两个小子一人献一滴血出来吧！”

    冯九说着，让我伸出手，拿出一根针在食指上扎了一下，然后又端出一个盛着红色朱砂的小盘子，将我手指滴出的血浸在朱砂里，万红亦然。

    万道星苦笑道:“九叔就这样，虽然脾气古怪点，为人却很好，属于那种面冷心热，你就别往心里去了，他很信神的，走到哪里都会带着那个供奉的玄武，估计是希望可以带来好运！”

    我看看万红，小妮子显然了解冯九，所以什么都没说，面对我也只能是苦笑。

    冯九供奉的那只铜制玄武，龟背上伸出个狰狞的蛇头，而下面的乌龟却显得很温顺，两者像是合体的生物，后面一条蛇尾盘曲着。

    冯九将朱砂盘摆在香案下方，拿出一只干净的毛笔，双手合适不知在念叨什么。

    我抬脚准备过去看看，却被他一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徒弟拉住了:“师傅点睛的时候最讨厌有人打扰，你还是不要过去了。”

    “是啊，刚才你也看到了，九弟脾气不好，别过去了。”万里也劝我。

    其他人也叽叽喳喳，说我故作深沉，凭什么打扰九爷点睛，可我完全没有打扰的意思，完全是因为好奇加请教的心态。

    “九爷是高人，怎么会跟我一个晚辈计较。”我故意把声音提高些，好让冯九听见。

    那人不再拦我，仿佛准备看我的笑话，而我也很识趣的站在冯九后面看着，没有打扰。

    也就十几秒的功夫，冯九睁开眼睛，毛笔在手中挽了个漂亮的花，沾上朱砂快速点在蛇眼和龟眼上，同时喝道:“朱砂开笔，大吉大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