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双合欢
三月如期而至，已是阳春，天气渐暖。草长莺飞，芳草如茵，静水缓流。府院的几株樱花已开，桃花始红，竹已泛青。木兰花芽已是饱满欲放，有嫩粉有玉白，娇艳欲滴，傲立枝头。人们已脱去棉服，着了春装。 三月三是“上巳”节，古来就有与亲人、情人一起踏青、水边嬉戏、宴饮的习俗，以求避邪免灾，平安顺遂。这日风和日丽，万里无云，碧空如洗，好一个烟花三月！ 容若一早上学去了，午饭时分，心芸正要用餐，只见白荷又来，手捧一七彩琉璃碗，上盖一七彩琉璃盖，将那碗放于餐桌上微笑着说道：“容大爷今日离府前，特地吩咐我们将新制的木兰芽为姑娘细细烹调，请姑娘品尝！” 心芸心底大呼：容若，你简直暖爆了有木有！ 她轻轻揭开琉璃盖，只见一支支细细青青的木兰芽静静躺在流光溢彩的琉璃碗中。慢慢拿起筷子，品了一口，只觉清芳溢于齿间，余味无穷。想到向来木兰就是清雅不俗之士的餐中佳品，屈原就曾饮木兰之露，餐秋菊之英！ 心芸欣喜之余又尝一口，赞不绝口道：“此等美味一个人吃便无趣了！”便招呼双巧与白荷都来吃。 白荷不敢，双巧已摸透她的脾性，将白荷按在圆凳上说：“姑娘向来待我这下人同姐妹，太过推脱姑娘反而不快了！”说着塞给白荷一双筷子，自己也坐了下来，白荷迟迟疑疑地动了筷子。心芸又让双巧给雪梅另外留了些，三个人便开开心心地吃了起来。饭毕她又命白荷给雪梅带回去些木兰芽，白荷怀着敬意将菜肴端了去。 日间心芸又与那慵慵懒懒的芷瑛攀谈了片刻，傍晚时分，心芸披了斗篷，满脑塞满了容若的影子，不觉信步走到纳兰府的广亮大门处，双眼不由望向大门口。正望间，只听一阵马蹄放缓的“嘚嘚”声，又听二人驾喝道：“吁！”。 陪读小厮马松下马后，忙着将两匹马牵往马厩。容若手里抱着裹好的一包东西，急急地走进府里。 一抬眼，惊见心芸立于不远处，立刻展露了笑颜，那笑容就好似春花、旭日般灿烂。心芸痴痴地看着他走了过来，只见他一过来便握了她的手说：“meimei怎么站在风口里？可是在等容若归来？瞧瞧，手都冰凉了！”说着将那包东西放下，双手为她搓着手，并不时为她呵着热气。 心芸回过神来，由他手中抽出双手，微微笑道：“我又不觉冷，哥哥一路颠簸，定然很累，不如上我那里吃杯热茶！” 容若答道：“今日我们要先做一件事！”说完拿了那包东西，神秘兮兮地拉了她到了绿水渟旁的见远阁前的湖旁，只见马松已侯在那里。 看着容若展开那包裹，见里边是两枝小树苗，根部带着泥土。 心芸不解地问道：“这是什么？” 容若回答道：“这是她的一个同窗好友天保兄赠的两株夜合欢苗，今日‘上巳’佳节，容若不能与meimei一起出游踏青，但愿与meimei一起亲手种下这一对合欢树！” 有事儿干！心芸自然十分乐意，欣然点头。马松上前来帮忙挖好了树坑，容若将那两棵树苗并放在一处。 马松正要填土，心芸伸手拦道：“且慢，哥哥，两株相离太近了，日后对小树成长不利。要将两株离得远些才好！”说着便上前要分开那两个树苗。 容若挡住了她，坚定地说道：“meimei，我就是要让它们的根永远缠在一起，仿佛只有一个根。”又满是憧憬地说：“来日它们的枝条也要相连，就是在地的‘连理枝’了！” 心芸顿住了，缩回手去，一任马松将那两株夜合欢苗培好土。原来，一切都在寄予他对这段爱情的美好愿望！心芸脑子又在旋转：如果没有记错，容若就是在离世前数天，还不忘在这两棵合欢树前，一咏三叹！她参观过那两棵树，脑中重现两棵树的情形：百年的古树，根虽永相连，可从树干到枝冠却南北相悖。多么奇异！这树的自然生长之势，似乎是这美好期望总归破灭的象征。 心芸心中有难耐的伤痛！ 马松机灵，填好土后便退去了。容若还在憧憬之中，并未察觉到她的异常。他拉起心芸的手，双眼遥遥望向西天的残阳，梦幻般说道：“待到第一朵夜合欢花开之时，便是纳兰性德迎娶谢玉筠之日。” 心芸望着他，再也忍不住，一滴清泪滑落，溅在容若的手背上！容若惊觉，忙转过头来。心芸慌乱间背过脸去，不忍坏了他的好兴致。 容若温柔地捧过她的脸来，缓缓为她擦去泪痕说道：“又哭！去年中元节不是说好了，你若是再哭，就要受罚吗？” 心芸听了转而笑了，问道：“怎么罚？”容若认真地看着她的双眸说：“就罚你在第一朵夜合欢盛开的夏初，嫁给纳兰容若！” 心芸不由又要流泪，为了掩饰自己的伤感，索性一头靠在容若肩头，故意问道：“真的？”泪水早已不争气地尽情地流下！ 容若一脸幸福而坚定的神色点头道：“容若定要全力争取！” 心芸的泪又落在容若的手臂上，容若不言。 一阵微风拂过，柔柔的桃花瓣，絮絮地飘落，就像花瓣雨，散落满肩！ 容若忽而开始胳肢她！心芸慌忙惊呼笑着起身，离他远了些，方伸手整理凌乱的鬓发，娇嗔地看着容若。 容若问道：“泪还未止吗？”说着又装作要上前胳肢她。 心芸情急之下，随手捏起一朵被风吹落的春花之蕊，揉捏成团，朝容若打去。嘴里娇嗔道：“你再敢来？” 容若“嗤嗤”地笑了，说道：“这才好嘛！生气活现地！”她白了他一眼，起身伸手拽了一槐树枝，朝着见远阁的外跨楼梯走上去。 只听容若徐徐吟道： “夕阳谁唤下楼梯，一握香荑。回头忍笑阶前立，总无语，也依依。 笺书直凭无凭据，休说相思。劝伊好向红窗醉，须莫及，落花时。” 心芸心内一时有千般滋味，万般思绪。此时下起了丝丝春雨，淅淅沥沥，点点滴滴敲打在她无根的心房。只觉飘零如雨打下的落花，终究不知归处，而他也终将留不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