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曾经满万不可战，哪堪十年内纷乱

    弃疾早猜个八九，只是事情来得太过突兀，没有回过神来，这时既听这妇人如此说，忙叫声“姑姑”，声音却哽咽了。

    辛赞见此时情景特异，心中老大的疑惑，不由问道：“你怎么会独自在这里？成金呢？你二叔、二婶、哥哥、嫂子都还好吧？”

    那妇人听到问询，立时抬起了头，此时面色已是平静得多了，“二叔、二婶，哥哥嫂子还有成金都很好，我之所以此时在这里，说来话长，容女儿详细向爹爹禀报。”

    这妇人就是辛赞的女儿辛翠娥，弃疾的亲姑姑，她嫁于李成金为妻，正是成银的亲嫂子，与在场三人都是至亲。

    当年关胜在济南府被刘豫杀害，弟子辛文郁、李成金便矢志报仇。刘豫残忍暴虐，贪敛成性，依附金国屡次攻击大宋。大宋因为刘光世一事张浚处理措置不当，秦桧在其中奸计迭出，终于激起了郦琼的淮西之变。刘豫虽然因淮西之变而得以收拢数万郦琼所领宋军，却也屡遭张浚、岳飞反间计，在金逐渐失势，所得宋降军被完颜宗翰解散，所依附伪齐国也被完颜昌取消。他只得迁居原来辽国的上京临潢府，先是被废为蜀王，又被改封曹王。

    辛文郁、李成金瞅准这当口正是时机，决心为师报仇。而家人大是不放心，文郁二叔辛礼、二婶魏氏、妻子孙清于、妹妹辛翠娥（成金妻子），当真老少爷们同上阵，一家人都豁出去了，纷纷出动相助。

    翠娥缓缓说道：“当年二叔带我们出家门不久，哥哥怕一旦事情败露，连累您老人家，连累济南咱一大家人，就用刀将自己划成个大花脸。

    “刘豫不但是出了名的贪婪，更是奸诈狡猾成性。我们刚开始都没有想到他将临潢府的家安在极普通的街巷，周围也都是住着左右心腹，历尽千辛万苦，才找到他的住处。

    “我哥哥与成金为了不动声色靠近他，连续租住了好几处房子，又装扮成卖豆腐的走街串巷大半年，才得以偶尔出入他的宅院。

    “哥哥与成金后来瞅准机会一击得手，刘豫虽然没有立即就死，又苟延残喘三年，但也算刺杀成功。后来再得蔡松年等安排，哥哥与成金分别卧底海陵王完颜亮、葛王完颜雍身边，二叔、二婶与大嫂开着一家小客栈，我做了葛王妃身边的一名佣仆，一家几口人算是又在会宁府安定下来。

    “我们在会宁府过了许多时候，才慢慢知道了宋金两国这几年相安无事，全是依赖在北国许多人的艰辛付出，所来极是不易。虽然两国开战不好说孰胜孰败，但势必连年战火，天下百姓少不了遭殃。我们也越来越觉得卧底负任繁重，身系天下苍生。”

    辛赞乍见女儿，正有许多话要问，看她说得慷慨激昂，想她从前沉静性格，眼下情景颇为意外。但看她煞是动情，便由她去说。

    翠娥继续道：“几十年来完颜家族名将如云，人才辈出，各式战将都有。他们最早十几年间横行漠北，统一女真各部，然后灭辽侵宋，直如摧枯拉朽。这几年我们在会宁，听闻多了，越发觉得金国确实是大宋不可轻忽的劲敌。

    “完颜阿骨打的祖父完颜乌古乃生有九子，老大完颜劾者专治家事，老二是完颜阿骨打的父亲完颜劾里钵，专主对外征战。此九子除老三和老六之外，另有堂兄弟二人，当年这九人都是英雄好汉，由完颜劾里钵带领着，破桓赧、散达、乌春、窝谋罕诸部，也初步造就了完颜家族这支虎狼之师。

    “到了第二代完颜阿骨打，他带领完颜撒改、完颜吴乞买、完颜斜也、完顔娄室、完顔银术可、完顔撒离合等叔伯兄弟二十九人，人人战功赫赫，建立金国，灭辽举宋，直至横行天下。

    “到了第三代完颜宗翰等，有叔伯兄弟五六十人之多，具大将之才者超过三十，像完颜宗翰、完颜宗雄、完颜宗峻、完颜宗望、完颜宗弼、完颜宗磐等人更是为金国开疆拓土立下大功。

    “当年，金兵纵横中原，带来了‘靖康之耻’，大宋失去了淮河以北半壁江山，皇族更是几乎被一锅端，大宋军队亦曾当面领教了其厉害之处。”

    说到这里，翠娥话音一转：“这几年金国朝廷里杀来杀去，好些对大宋威胁大的人不是被杀就是失势，眼看着一个个就倒了，大宋安危也迎来了转机。

    “当年完颜阿骨打起兵反辽，完颜吴乞买担任皇储，女真人叫做‘谙班勃极烈’，辅佐阿骨打处理政务；他俩另外一个弟弟完颜斜也则担任国相副，叫做‘忽鲁勃极烈’，负责带兵打仗。阿骨打亡故时，吴乞买兄终弟及，得到了皇位，斜也升任‘谙班勃极烈’。此人才智并不下于阿骨打与吴乞买，女真灭辽和两次围攻汴梁，他均为都元帅，亦即金国军中最高统帅。到了吴乞买病重时，斜也不幸已死了两年，不能继承金皇帝位，却是宋之大幸。

    “完颜宗翰是老国相撒改之子，属完颜远支家族，不可能获得皇位，但其在金朝廷功高势大，无与伦比，可以凭一言定局皇位继承。金太宗临终时，他以维护勃极烈制为由，谋立年幼的太祖嫡孙完颜亶成功，致使太宗一脉不能父死子继。太祖一脉虽然皇位得以回归，但年富力强的四太子金兀术却被撇开了。”

    辛赞不由插话说道：“这个我们知道。金国这几年皇位争夺激烈，内耗很大，因此顾不得南侵，也是我大宋之幸。”

    翠娥知道父亲好久不见自己，不想听她将金国朝廷事情讲个不停，想要转换话题，便道：“我眼下正有极要紧的话，只有连带这些一起向您老人家禀报，才能说得清，女儿今日所要做的事，您才能谅解。”

    辛赞虽然颇为奇怪，见她如此，便由她说下去。

    翠娥继续道：“刚才说到完颜宗翰既让太宗一支中失去了帝位，也轻易控制了太祖一支年幼的皇帝，但也很快引来了太祖、太宗两支势力的围攻。自那以后金国朝廷上下几个阵营的人马，因为皇位继承大打出手，争得头破血流，就再也没有消停过。

    “其时金国朝廷中，势力最强的还是太祖阿骨打子嗣一支。阿骨打共有十六个儿子，比吴乞买儿子要多出二三个，立功更大，在朝廷中身份更为显要。虽然金太祖两个嫡子完颜宗峻和完颜宗杰早死，但其他几个儿子或主政，或掌兵，都比较生猛。阿骨打庶长子完颜宗干灭辽侵宋时，便与完颜斜也一起打理政务。他既是皇帝完颜亶养父，也在当朝三公中列第二。阿骨打四子完颜宗弼则是右副元帅，是金国军中后起之秀，战功卓著，手握重兵。嫡孙完颜亶当时虽然年幼，毕竟是皇帝

    “完颜宗翰一股势力中，虽奉陪金国当朝三公末座，但其时为都元帅，手握兵权，实是位高权重。另外有左丞相兼侍中完颜希尹、辽宋归降大臣韩企先、韩昉、高庆裔、田钰、刘豫、宇文虚中皆是其心腹。特别是完颜希尹，与完颜宗翰一样，属皇室远一支的家族，才识渊博，金国文字便是由其创制，并且深通谋略，每当军国大事往往参与其中。他早年跟随宗翰父撒改，后在宗翰任左副元帅率西路军自西京取太原时任监军，军功卓著。宇文虚中是我们的卧底，早得韩企先提拔，有‘国师’之名，在淮西之变后也与宗翰交结甚密。

    “太祖一派虽由宗翰帮助夺得皇位，但也更知其对皇位的威胁，故率先对其发难。完颜亶即位之初，便罢免宗翰都元帅，完全削除其兵权，将其心腹完颜希尹由左丞相兼侍中贬为兴中尹。不久再杀其亲信尚书左丞高庆裔等，致宗翰愤郁而死。但韩企先世称贤相，素来受完颜亶养父宗干敬重，韩昉为完颜亶老师，两人得保其身。田钰则被韩企先以有宰相之才举荐给完颜宗弼，却所托非人，不久便被杀害。

    “这期间最可惜的是宇文虚中被秦桧出卖，一家人由完颜宗弼指使完颜亮出面杀害。

    “至此，宗翰一派逐渐式微，金太宗一派再趁机发难，促使金廷废刘豫傀儡政权，这才带来了文郁、成金为师报仇的机会，我们那时也因此到了临潢府。

    “太宗吴乞买一脉则由长子完颜宗磐为主，又得到了在京任太保的太祖之子完颜宗隽倒戈投靠，再拉结左副元帅挞懒。完颜宗磐时任尚书令、太师，为三公之首，朝臣中地位最高。达懒为太祖太宗堂弟，辈分威望均高，任左副元帅掌握兵权。完颜宗隽却是太祖六子，进京为尚书左丞相、加封开府仪同三司、兼侍中，封为陈王。此三人结为党羽，宗翰一派式微之后，朝臣中再没有与之抗衡的对手。他们把持朝政，力主对宋和议，割让河南、陕西之地，直至最终要造反，所作所为却都是极有利于大宋，其实到了最后，这三人都该算作是我方之人。

    “完颜亶看看形势不对，依靠完颜宗弼、完颜宗干、完颜希尹等，先后诛杀完颜宗磐、完颜宗隽、完颜昌等人，夺回军政大权。

    “完颜希尹本是宗翰心腹，完颜亶、完颜宗弼利用其诛杀完颜宗磐等人后，将之赐死在家中。

    “完颜亶虽贵为金国皇帝，但他即位时年龄尚小，长期受完颜宗干、完颜宗弼把持朝政，依附性太强。而随着二人先后病死，顿觉失了依靠，如此朝廷中的内讧乱局难免让他抓狂。因此在位后期酗酒沉沦，六神无主，越来越倒行逆施，直像是疯了。

    “完颜亶后来再因不满裴满皇后大肆干政，气急败坏将她杀死。再将自己的亲兄弟全部杀掉，无故处罚自己的驸马唐括辩以致其倒戈，终于众叛亲离，被完颜亮所杀。

    “完颜亮杀了完颜亶，夺了金国皇帝位，眼下看来，对大宋有利亦有弊。

    “一方面，完颜亮才华横溢，处事果决，是做君主的第一等人才。篡位后鼎新革故，励精图治，实是大有作为。他不止是骄横狂妄，更兼有雄霸之图，一心觊觎大宋江南之地，既有能力，又有欲望，越来越成为大宋的威胁。

    “但另一方面完颜亮帝位来路不正，难免觉得坐不安稳，势必用人唯亲，自然要剪除异己，比起上一个皇帝完颜亶，更加残暴嗜杀。他先杀了完颜亶篡位成功，去掉了与自己同是太祖子孙的最大的一个对手，再逐渐将太宗一支传人屠戮殆尽，两个老皇帝传人中，对能威胁到他的人能除尽除。他觉这还不够，开始由近及远，将久握重兵在外的宿将老臣完颜撒离喝杀死。再其后，他又借故把宗室完颜宗本、完颜宗美、完颜宗懿、完颜秉德等人尽行诛杀，遂使宗翰子孙三十余人、斜也子孙百余人、谋里也子孙二十余人等众多宗室大臣满门除绝。

    “至此，金朝的大臣被他杀戮一大半，且都是能征惯战的大将，宗室子弟更是几乎只是剩余一些老弱病残，余下的也人心惶惶。这对大宋来说，一下去除了许多劲敌，实是意外之喜。

    “完颜亶虽然也残暴，但其对待皇族宗室还算优厚。他虽然杀了金太宗长子完颜宗磐，但也让其他儿子们都各留有自己较大的势力。

    “就剪除金国的将官们来说，消除对大宋的威胁，他可没有完颜亮做得更好，没有完颜亮功劳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