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惊（一）
志涛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即使睡着了，梦中似乎也在做着爷爷给出的选择题，致使他醒来的时候，并没有轻松的感觉，反而觉得更疲惫了。他睁开眼见到对面的炕上没有人，被子也得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墙角。明白爷爷奶奶和林瑄已经起床了，他也不能再在被窝里待了，按他的计划，今天他就要回滨西市了。 太阳已经高高在上，如母亲般普照着大地。 志涛快速穿好衣服，边系腰带边走出了房门，猛一抬头，看见爷爷正跟着林瑄一块在院子里玩，以爷爷为圆点，林瑄绕着她转圈，或许，为这家人转圈是林瑄最快乐的事了。奶奶在旁边的屋子里，整理着些东西。 这次志涛起床迟了，觉得时间有些紧了，去往滨西的火车票写着是下午两点到安阳站，他需要从村原路返回，也就是需要倒两次公交车，才能到安阳。他瞅了一眼挂在天空的太阳，知道时间也不早了。 爷爷看了一眼志涛，眼神中有一些期盼，志涛对着爷爷笑了笑，没有再给他传递更多的信息。爷爷不知道志涛这算是个怎样的回答，那份期盼如一根将要着完的火柴，慢慢的熄灭了。 志涛去了一趟厕所，就又回屋收拾东西。感觉还没待几天就又要走了，他的手如塞了铅块般沉重。志涛从包里拿出那九万块钱，一沓一沓的百元大钞被用皮筋拴着。他又看看包，还有一些散了的百元大钞留在包里，够他回去路上的花销了。 这就要走了？也不能陪爷爷奶奶过个年，怎么像是在走亲戚？志涛苦笑着，好像感受到了生活的不易。来的时候包里满满当当，走的时候就轻了很多，志涛将包背在肩上，又出了房门。 这次，他是真的要走了。 志涛走到爷爷身边，说道：“爷爷，我走了，那九万款钱我给放在床上了，记得一会收起来，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我会抽时间再来看你们的。” 爷爷听志涛说，将钱放到了屋里，心中似乎有了答案，留下来钱，还是要他和老伴，还有林瑄花，这意思已经很明确了，他还是不会带林瑄走的。 这时奶奶从另一个屋里出来，快步走到志涛身前，不舍地说道：“你这就要走？时间还早，不着急的，吃个饭再走吧。” 爷爷已经告诉奶奶志涛今天要走，所以她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就算有了心理准备，可看着从小带大的涛子真的要走了，心中还是有些挣扎，真想留他在家多待几天。 “走吧，早点走，别到时候误了火车。”爷爷和奶奶还是不同，他不会劝志涛留下来，儿大不中留，用在孙子这里，也是同样的有道理，可他不带走林瑄，还是成为他心中的一个疙瘩，不知何时能解开。 “哥哥，哥哥。”林瑄天真烂漫的笑着，伸着双手，要志涛抱着。 志涛在家的这几天，林瑄吃的好，喝的好，脸色已经没那么蜡黄了，轻触一下脸蛋，觉得也有rou了。 “哦，瑄瑄，怎么醒的这么早呢，怎么不叫哥哥起床呢？”志涛将林瑄抱了起来，佯装生气似的说道。 “爷爷奶奶不让我叫你，说你昨天很累，让你多睡会儿。” “嗯，瑄瑄真乖。”志涛抚摸着林瑄的头，又问道：“走，跟哥哥去坐火车，好不好，那种长长的，会呜呜叫的火车。” 林瑄知道火车，却没有坐过，被林涛这么一哄，拍着小手说道：“好好好，哥哥带我去坐火车。” “好，那哥哥带你去坐火车。” 志涛转身对着爷爷，他们爷孙俩此时似乎只能用眼神交流，谁都不想多说什么，志涛跟林瑄之间的对话，已经给了爷爷一个正确的答案。 志涛不是那种轻易就下决定的人，他在犯难的时候，总会在最后才会给出答案，在他马上就要踏出爷爷奶奶家门的时候，他终于做出了决定，他要带林瑄走。 如果林瑄继续待在爷爷奶奶这，那只有一个并不乐观的结果，她不可能被照护好，就算有了志涛的这笔钱，她能吃好喝好，可一个人的成长不只是靠吃好喝好的，还需要教育等一系列的积极因素的支持，这些因素爷爷奶奶给不了她。她要是跟上志涛走，虽然志涛不敢保证什么，却有了另外的可能。 “涛子，你快走吧！”爷爷已经泪眼婆娑，转过身去，不忍看着志涛将林瑄带走，是他求志涛带走林瑄，尽管这是为了林瑄好，可离别对于谁来说，都是一件伤心事。 奶奶扶着爷爷，也是泣不成声，两个老人互相安慰着。 “爷爷奶奶，你们为什么哭，瑄瑄要去坐大火车啦，你们要高兴。”林瑄这么小，怎么可能明白两位老人为什么哭，她只是觉得她要干一件高兴的事，那就是坐火车去了。 “瑄瑄，咱们去坐火车，爷爷奶奶没事，回来他们就高高兴兴了，到时候你给他们买好多好吃的好不好？”志涛说话的时候也带着哭腔，只是他比老两口更坚强一些。 “好！” 志涛抱着林瑄，头也不回的向村外走去，他一口气就走到了村边，他不敢停下脚步，他怕自己停下脚步就会改变主意。即使做出了这个带着林瑄走的决定，他也没有去多想这个决定做的对不对。林瑄只是自己同父异母的meimei，自己这么做值得不值得，只是跟着她在家待了几天，就要带着她，要她跟自己生活，志涛觉得自己是不是疯了。 直到志涛抱着林瑄坐上了去镇上的公交车，他将林瑄放到座位上，志涛才有机会喘口气。 “老头子，咱们把林瑄推给志涛，是不是把他们两个都害了。”奶奶将眼泪都哭干了，才这样说道，让一个未成年的孩子再带一个四岁的孩子，是不是太残忍了。 “哎，看他们的命吧。”爷爷无奈的说道，他不敢去想孙子和孙女的未来，或许他们这一走，就再也见不到了。 林瑄坐在公交车上，还是一如既往的兴奋，趴在车窗前，好奇的看着车外，尽管这去镇上的公交车，志涛已经带着她坐过好几次了。 看着村庄离自己远去，志涛知道，就算这件事做的大错特错，也没有回头的可能了，自己的生活中，就这样多出了个meimei。这算是上天给自己开的玩笑吗，如果是，那将来还会给自己开多少玩笑。 到了镇上，又从镇上坐上去往安阳的公交车。这段路上的风景林瑄可没见过，眼前的高楼大厦多了起来，她不时给志涛指着那远远的好像要直入云霄的高楼，尽管现在看来，那只是一幢普通不能再普通的楼房。 志涛只是敷衍的笑着，他没有心情去看什么高楼。他今天回去是想给李美芬惊喜的，李全年前去了广东那边，至亲之人不能陪她过春节，那只能他去陪了，他早已体会到李美芬对他的感情，也想回馈她的这份恩情，所以他要今天回去，必须在新春的炮声响起之前，到她家。可这只是曾经的打算，哎，这次带了个小女孩在身边，可能带给李美芬的就不是什么惊喜了，说不定是惊讶，很可能就是惊恐了。 到了安阳，志涛又抱着林瑄坐上了出租车赶往火车站，林瑄这是第一次坐小轿车，在座位上兴奋的乱舞着，志涛好几次按着林瑄的小肩膀，善意地让她不要动。 这一路上几乎没有任何停顿，即使这样，到了安阳火车站，时间正好是一点整。火车站外的人并不多，毕竟是除夕了，能回家的也早早回家了，不能回家的，也就不回家了。 志涛想从火车站旁边的商店里买点吃的喝的，在火车上让林瑄吃，可很多商店都关门了，只有寥寥几家店还开着，他从里面拿了不多的食物和水，却花了小一百块钱，志涛已经没有心情去想自己是不是挨了黑店的宰，他的心情现在复杂至极。 火车站内的人也不多，志涛抱着林瑄顺利的到达了站台，只等火车来了。林瑄还不知道自己就要离开爷爷奶奶了，兴奋占据了她的整个心灵，眼睛沿着铁道望向远处，期待着火车到来。 因为林瑄，志涛充满变数的生活又加了一个变数。他突然想不起来做出带林瑄走这个决定的原因，盯着被磨得锃亮的铁轨，暗道，这就是命吧。 林瑄呀，林瑄。带着你，对于我意味着什么呢，是不是意味着我的生活将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我将来挣得每一分钱不只是为了我，还有为了你的成分，占据我内心的人，你也成为了他们中的一员，你比他们都重要，因为你是我meimei。 志涛这样想着，却被一声火车的汽笛声给乱了思绪。 林瑄看着一个火车从远处驶来，眼中的兴奋就要流了出来，一声火车的轰鸣又着实吓了她一跳，她转身就抱着志涛，由兴奋变成了惊恐。 “别怕！”志涛抱起林瑄安慰着，她双手捂着耳朵，还是向火车来的方向望去。 当车头冷漠的从志涛身边缓缓驶过的时候，他知道，只要一踏进车厢，林瑄就真的要和她奶奶爷爷说再见了，再次相见就不知何时了。 火车停下，他抱着林瑄朝最近的车厢门走去，义无反顾的走了进去，这一刻，什么也就都决定了。 和林瑄的激动高兴相比，志涛可真是显得心事重重。再有七八个小时他就到滨西了，这时候，他倒希望火车一直行驶着，就这样行驶下去，永远都不要到达目的地。 火车上的旅客不多，列车员也趁着列车行驶的时候，两三个坐在一起聊着天，林瑄坐在座位上一会儿，就坐不住了，在车厢的过道里走过来走过去，四处观察着。志涛坐在靠近过道的座位上，时而出神时而看着林瑄，他又要对付复杂的心情又要看着林瑄。 志涛一直平静不下来，对未来的路没有足够的把握，或许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林瑄走累了，回到志涛身边，志涛就拿出水和食物让她吃，她吃完以后老实了一会儿，就靠在志涛的身上，睡着了。志涛将羽绒服盖在她身上，以免她着凉。 列车每停一站，志涛的心就咯噔一下，他无法想象李美芬见到他身边多出一个小姑娘时的表情，即使她将自己当儿子来养，估计也不会喜欢身边再有一个白吃饭的。他突然有点后悔了，或许他真的该狠一些，将钱留给爷爷奶奶，看都不看林瑄一眼，自己坐上车，一直到滨西。世上什么药都有，还就是没有后悔药。 夜色如缓缓落下的大幕，将窗外的景色笼罩在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