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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主(2)

    朱雀赌庄位于金陵南门的朱雀大街上,是金陵城名头最响的赌庄。

    这年头,寿木店生意红火,赌庄的生意更可以说是火爆。数千年的神州史说白了就是一部赌博的历史。大的赌命,小的赌钱。当一个人突然觉得无论如何努力奋斗都无法改变自己个人命运的时候,极会产生赌一把的冲动。赌赢,大者称帝封王,小者发家致富;赌输,惨者人头落地,幸者倾家荡产。陈胜、吴广晓得,去渔阳是死,不去渔阳也是死,于是决定赌一把。正所谓,上半夜红,下半夜穷。陈胜、吴广刚开始的时候也曾经小赢了一把,可惜最后赌输。参与这场赌博的各路赌徒,掀翻了大秦帝国。黄巢多次参加科考,可就是每次都名落孙山。黄巢压上身家性命决定狂赌一把。跟陈胜、吴广一样,黄巢也是先小赢一把,最终赌输。同样,参与赌博的各路赌徒,焚烧了长安,摧毁了神州史上最辉煌的大唐帝国。

    只要是赌,必有输赢,不论是先输还是后输。既然决定去赌场赌博,赌徒肯定是抱着赢的希望。可惜,往往事与愿违,最后输光了内衣,被赌场的护院赶出赌场。无论赌输还是赌赢。赌场通行的铁律就是“认赌服输”。若是怕输,那只能是不赌。自然,也有赌而不认输的人,江洋就是很好的一例。江洋在朱雀赌庄和刘山豪赌,最后孤注一掷押上人头。江洋赌输而不服输。于是,两人在朱雀门赌庄当场动手,双双毙命。人已经死了,相互打斗的事实也非常清楚,当时在场的证人很多。朱雀赌庄总不至于将两人用草席一卷,扔到金陵城西的乱葬岗。无论是江洋还是刘山,都是有名有姓的人。两人的尸身自然需要先入殓,再运回老家安葬。朱雀赌庄不用担心两人的家属买不起棺材。就算买不起,朱雀赌庄这些年也已经从两人身上捞到了不少钱,替两人买副棺材也属应该。朱雀赌庄决定从白记寿木店购买两副上好的楠木棺材先给两人入殓,再等家属前来运回家乡安葬。

    白肇祺转让给石岩的棺材店存货已经很少。重新开张的前一天,石柏就随伙计时来外出去进货。没有货,做什么狗屁生意?石柏和时来一走,棺材店就只剩下龚宰、张白和石斛三人。想不到,石斛早上刚踏进寿木店,张白就提出要离开。商贾是末流,卖棺材的商贾更是末流中的末流。“少东家”,张白说,“不是仆不想干,而是仆那未过门的新妇死活就是不让仆干。那未过门的新妇威胁说,仆若是继续在寿木店干,只能解除婚约。这门亲事也是请了媒婆横说竖说才说下来。若是解除了婚约,不用说找不到像她那样的新妇,说不定就是闭着眼睛过一过日子的新妇,都困难。家母晓得这事,都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希望仆快点离开寿木店。”张白打算辞职,石斛倒没有特别地挽留。石斛只是一家寿木店的店主,不是靠恐吓吃饭的恶棍,更不是决定别人生死的人。张白若是执意要走,无论如何挽留都没用,况且石斛又找不到挽留张白的理由。石斛连自己的新妇都不晓得是否已经生出,更不能保证张白将来一定会讨到新妇。错了人家的姻缘可是大事。寿木店原本就只有三人,张白一走,还真的应付不过来。石斛说,“正所谓破罐子破摔,你做这一行生意反正又不是第一天,小子就请再做几天。就几天。等小子找到了替手,再走如何?”张白迟迟不敢答应。石斛说,“小子绝不食言!”张白想了想,终于开口。“只是今天仆确实要回家一趟,家里有点急事。仆绝不骗少东家。”“行!”石斛说,“朱雀赌庄这么有名的地方,小子总不至于找不着。”

    石斛和龚宰以及两名临时请来的帮手一起,小心翼翼地将两副棺材升上了一辆宽款的木板车,蒙上防止刮去油漆的黑布,再用麻绳捆扎实。一切都妥当之后,石斛坐上木板车的前头,准备赶车前往位于朱雀大街的朱雀赌庄。木板车刚要出长寿巷,就被站在白虎大街两旁的士兵拦住了去路。吴王的车队要经过白虎大街,避行人,载棺材的木板车更不用说了。石斛只得在长寿巷里面耐心等待。等待是一件很难受的事情,尤其是事先已经约好而中途受阻的无奈等待。等了好久好久,直到石斛心中都要产生一种只管冲出去的想法时,守在长寿巷口的士兵才让石斛的木板车放行。一出长寿巷,石斛赶忙加快速度。可惜,金陵是都市,街上行人多,石斛自然不能赶着木板车疯跑。不小心撞上人,光医药费就够买一副棺材。如今寄居在金陵,能矮人一头就矮人一头。赶着木板车走了将近两刻钟,石斛才到朱雀大街。总不能拉着棺材随便停在人家店铺前面问路,我得先找一个人问一问朱雀赌庄的确切位置。就在朱雀大街的路口,见一名三十多岁的男子迎面而来,石斛就停下了木板车。石斛赶忙趋步上前,对这名男子手一拱说,“请问这位大哥,朱雀赌庄如何走?”男子一抬头,心中就直叫晦气!早上刚一出门就碰到棺材,而且运棺材的人还向我问路,真是倒霉透了!不用说是真棺材,就是一样像棺材的物事,神州人看了都会心里发毛。听说江宁县衙的门头,因像棺材,只好拆掉重造。这名男子很有礼貌,拱手说,“沿着朱雀大街一路往东走,第一座大宅院便是。”石斛作揖说,“谢谢大哥!”坐回到木板车,石斛沿着朱雀大街从西向东前行。

    石斛驾着木板车,一路东张西望,终于看到了第一座大宅院。宅院坐北朝南,面朝车水马龙的朱雀大街。宅院的四周围着一堵至少两丈来高的围墙。围墙的右侧是一条两丈多宽的小巷。石斛赶着木板车钻进了小巷,绕着宅院的围墙整整跑了一圈。宅院的东、北、西所有的便门此时都紧紧地关闭着。中途给那些兵士一拦,已经错过了跟朱雀赌庄事先约定好了的时间。心里虽然有些懊恼,石斛看着高高的围墙实在想不出其他办法,只得无奈地赶着木板车,从宅院的左侧小巷走出,来到了朱雀大街上,掉头向西。石斛不敢将木板车停在离门头太远的地方,万一骡马受了惊吓跑了开去,无法及时赶去处置。就在门头前的朱雀大街上,石斛停下了木板车,放好车闸。石斛刚挪动屁股,站到地上,就听到了高高的呵斥声。

    “快将木板车拉走!停在门头前,想找死啊!”

    宅院如同大牌楼的三开正门口,蹲着一对用紫铜铸造张着血盆大口的大狮子。站在大狮子前面的一名家丁向石斛走了过来。石斛原本就有些嬉皮笑脸,含笑拱手说,“小子不是来找死,是来给你们送棺材。”话刚一出口,石斛立马意识到问题严重。“真是想找死!”话没说完,家丁的拳头已经到了石斛的眼前。石斛已经十多年没跟人打过架,根本不清楚出手的轻重。见对手的拳头虎虎生风到了眼前,石斛下意识地刚用自己的左手一握家丁的手腕,就听到这名家丁“哎哟”一声。石斛赶紧松手。还没等石斛回过神来,已经被紧随而来的七八名家丁团团围住。“哪来的杂种敢到朱雀门撒野?”一名家丁带着粗口说,“你不睁开狗眼瞧一瞧,这是什么地方?朱雀门!你小子就是再有能耐,也是找死!”完了,真完了。真个是十一碰上九,弄错了。原本要去朱雀赌庄,却来到了朱雀门。现在祸闯出来像薛刚,真不晓得该如何收场了。现在是逃不是,不逃也不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朱雀门势力如此之大,石斛接到生意时就已经知晓。见朱雀赌庄来寿木店订货,龚宰马上就看到了商机。“少东家,朱雀赌庄到我们店订购寿木,喜事啊!朱雀赌庄的身后当家徐渊,在金陵是巨擘,都督的亲大哥。想想吧,无论是黑道还是白道,谁不仰仗他的鼻息!不用说黑道间的明杀暗杀,就是赌徒之间的打架斗殴,哪一刻不死人?若是能拉上生意,光朱雀门就足够了。”如今,生意没拉上,还结了梁子。

    就算能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面对势力如此庞大的朱雀门,令人最满意的结局就是卷铺盖滚出金陵!这是石斛非常不愿意看到的结果。事情到了这个份上,想逃是不可能逃掉的了。如今的朱雀门,就好像是石斛的影子,石斛逃得越快,影子跟得越快,最后只能是力竭而亡。已经只有竭力解释这一条路可走了。可惜,还没来得及石斛解释,朱雀门家丁的拳头和脚头已经像雨点般向石斛袭来。与其眼睁睁被活活揍死,还不如先自卫求活。就在朱雀门的大门前,石斛跟朱雀门家丁打起了自卫架。

    赌博和斗殴是一对孪生兄弟。做赌博生意等于做斗殴生意。若是没有黑白两道通吃的能耐,那千万别做赌博生意。朱雀门能够在金陵赌博市场立足,且生意如此红火,金陵人就是用脚想一想也能猜得出朱雀门背后的势力。别的都不去说,仅凭朱雀门当家是都督徐温的亲哥哥这一点,就足以吓傻那些企图来朱雀门找茬的不识时务的豪杰。神州人喜欢凑热闹,金陵人自然不例外。见有人竟然来朱雀门找茬打架,朱雀大街上闲逛或准备购物的行人,甚至包括替别人看店的伙计,连忙抛下手中的活,像苍蝇嗅到了咸鱼的臭味,如同八月十五钱塘潮水,涌向朱雀门。围观的看客,看到眼前的情景,心里想到的是,两副棺材中的一副棺材看来是要留给后生自己用了。想想也是,自己卖棺材,还不至于死后卷席筒,总得给自己留上一副棺材。神州不平事多,太多,又不是某一个人会遇上。皇帝若想将某人灭族,还需要讲什么理由?即便就是家中被杀了九十九口,能够留下一口,用不了多少时间就可以重新凑足一百。想想如今神州姓赵的,有多少不是赵氏孤儿的后代?有道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现在一冲动,马上就断了香火。能怨谁去?几千年来,什么荣誉、人格、尊严,在神州甚至连狗屁都不如。若是连这一点也不懂,哪还配做神州人?做人,神智要清醒。像你这种人,跟你说也不会明白。就算是一时想不开,也不应该做出一些让人觉得如此匪夷所思的举动。先要看清对手是谁,再动手也不迟。动不动就拿鸡蛋碰石头,那还不是自己脑子有问题?看客一致认为,这后生到朱雀门找茬是自寻死路!

    朱雀门的当家徐渊此时正在一座棕红色平房——如荠斋里面品茶。

    朱雀门的当家徐渊,字万通,早年曾经与弟弟徐温在海州贩过盐,也做过海盗。黄巢造反后,非常熟悉何时涨潮、何时落潮的徐家兄弟两人,很快就冲入这场席卷神州的风潮。徐家兄弟携带做海盗时用过的家伙,领着一班弟兄,投奔淮河造反头头杨行愍。杨行愍造反取得成功,被唐昭宗册封为吴王。徐渊弃政从商,开始转行从事赌庄、妓院等行业的生意。徐渊利用自己跟狼群多年周旋的经验,纵横捭阖,结交江湖人士,生意越做越大,涉及到的项目也越来越多,渐渐成为金陵首富,江南东西两道首富。武忠王杨行愍归天后,经过擅长宫闱内讧的严可求的筹划,弟弟徐温逐步夺取吴国的权柄,如今已经成为实际上的吴王。徐渊和徐温心里都清楚,兄弟两人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徐渊用生意场上赚来的钱帮徐温获得权,徐温用自己手中的权帮徐渊赚得更多的钱。钱越多越好,权越大越好。徐渊凭借手中的钱收买人心,徐温利用手中的权笼络人才,以期获得更多的钱,更大的权。

    徐渊需要铜钱,也喜欢铜钱,徐渊的生活却不能只有铜钱。除了铜钱,徐渊最大的爱好就是品茶。徐渊常说,人生如茶。跟那些只喝名茶、好茶的茶爱好者不同,只要是茶,不论是一斤只需几文铜钱的茶,还是一斤高达几两纹银的茶,徐渊都要品一品,尝一尝。徐渊的愿望就是,有生之年能够品遍神州不同产地的茶,不同季节的茶。刚在前面的茶几上放下手中的茶盏,徐渊就见朱雀门护院主事全子尚急匆匆走进如荠斋。全子尚站在徐渊前面,俯身说,“大家,有人来朱雀门找茬!”芝麻点大的事情也来烦,徐渊显然非常不高兴。全子尚话还只说到一半,就已经被徐渊打断。“这些事情,你自己处理一下就是,还需告诉我?”全子尚战战兢兢地说,“那个来找茬的后生实在太厉害,光用拳头实在是没办法将他制服。刀剑无眼,仆担心万一伤到性命,不知该如何处置。”这倒也是。万一出人命,若是没有徐渊首肯,哪个下人敢承担?起码全子尚不敢承担。自住进朱雀门起,还没有人敢如此大胆来朱雀门找茬!徐渊决定去看一看。徐渊站了起来,跟着全子尚前往大门口。听说有人来朱雀门找茬打架,碰到如此稀奇事,朱雀门内甚至有女眷也站在门里门外看热闹。

    见徐渊前来,站在朱雀门内外的人赶快让开。徐渊踱着方步,出了朱雀门。徐渊吃惊地发现,用方块青石铺成的扇形大门口,朱雀门的家丁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这些家丁虽说不上是什么武林高手,但也都是有两下子的打架能手。自从住进朱雀门以来,徐渊还没见过,一个后生竟然赤手空拳将一群家丁打趴下。看到眼前的场景,海盗出身的徐渊不由佩服起了石斛来。来朱雀门打了人,竟然还不跑,这小子有些胆识。跟在徐渊和全子尚身后的十几名家丁,手持钢刀,一拥而上团团围住了站在那里的石斛。徐渊不禁打量了一番石斛。此后生外表如此儒雅斯文,一点也不像平常寻衅滋事之人。若不是误会,可能是有其他什么原因。说不定又是天予这兔崽子在外面诱惑了人家的meimei或者新妇,如今找上门来了。徐渊的四郎天予是如夫人陈氏所生,继承了父亲徐渊高大的身材和母亲陈氏姣美的相貌。根本就不需要天予主动出击,粘在天予屁股后面的美娘子就已经是一大串。徐渊警告天予说,“你和谁好,爸不管,前提是将你自己的屁股擦干净。”有关天予的风流韵事,早就已经让徐渊的耳朵起了老茧。还好,天予还没有做出让徐渊亲自替他擦屁股的事情。这兔崽子若是留下屁股要我来擦,看我还不打断他的腿。围着看热闹的人,眼睛凝视着前面,挪动脚步后退,准备迎接一场战斗。“伯父”,石斛正准备向徐渊解释,忽然听到从围观人群里面传来一声高高的招呼声。徐渊抬起头,看见弟弟徐温的假子徐知诰,骑着马鹤立在围观人群的后面。如同赌博和斗殴,权力和铜钱也是一对孪生兄弟。徐温手中有的是权,徐渊手中有的是钱。徐温重要,徐渊也重要。还在润州任团练使时,每回来金陵见徐温,徐知诰总是顺道来朱雀门看望伯父徐渊,联络感情。这次从广陵来金陵见徐温,自然少不了来朱雀门看望徐渊。徐知诰从政以来,从不讲排场,低调行事。如今来金陵,去一趟朱雀门,看望自家伯父,就摆出阵仗,肯定扰民,在金陵市民心中淮南节度副使、内外马步都军副使的形象肯定很差。这对正全力向上爬的徐知诰非常不利。这点道理不用说徐知诰,就是有些脑子的人也懂。徐渊示意围着石斛的家丁撤后。徐知诰骑着马,拱着手,在两名跟班和两名侍卫拥护下勉强挤过黑压压的人群,来到朱雀门的扇形门口,下了马。徐知诰一名亲从接过徐知诰手中的缰绳。徐渊踏下门头前面的三级台阶,来到了徐知诰跟前。

    “伯父”,围观了事情大半个过程的徐知诰说,“依小侄看可能是场误会。”

    石斛赶紧抓住机会向徐渊拱手作揖。“徐大当家,的的确确是一场误会。”石斛说,“小子是长寿巷白记寿木店的店主石斛。”石斛接着向徐渊讲述双方发生误会的原因。听完事情的原委,徐渊哈哈大笑了起来。徐渊对石斛抱拳说,“石郎,请多包含!”不晓得是不是想照顾观瞻故意如此。若是真的,土匪时代,此人的胸襟确实非同一般!石斛俯身拱手说,“徐大当家如此海涵,小子十分感激!多谢徐大官人替小子解围!”石斛深深向徐渊和徐知诰作了一个揖。徐知诰手一拱说,“一是一,二是二。不必客气!”徐渊豪爽地说,“石郎不必挂在心上。打一下也好让他们明白,若是不勤加练习,只有挨揍的份。”石斛说,“小子万万没想到,徐大当家竟然如此宽宏。小子再一次感谢徐大当家的宽宏!”石斛又深深作了揖。“徐大当家”,石斛说,“小子先去赌庄交货。小店刚刚开张,信誉还是第一。疗治家丁的医药费用,还请徐大当家先替小子垫付,小子定当奉还!再一次感谢徐大当家和徐大官人!”石斛作了揖,拱着手后退,离开朱雀门的大门口。坐上木板车,前去朱雀赌庄交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