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机(3)

    男女终究有别，无论是否在空门。广济寺供男女香客居住的寮房分别位于有一段距离的两个地方。石斛跟徐榛道别后，前往供男香客居住的寮房。见是钟夫人推介的人，负责广济寺寮房的和尚对石斛倒是十分客气。将石斛领到今晚居住的房间，和尚两手合十跟石斛告辞。足足呆了一个时辰，石斛溜出了房间，前往三元阁。

    三元阁背靠野树丛生的峻峭山脊，面临浩瀚的扬子江。游人只能通过悬空栈道，再经过三元洞，才能达到矗立在扬子江边的三元阁。天上有一层薄薄的云。只有大半个的月亮，在薄薄的云层遮掩下，分外朦胧。石斛此时正站太白亭前峻峭山脊的边沿。倘若不小心或者是故意，只要向前多跨出一步，滚下山脊，就可以很便捷地到达三元阁。石柏身子一转，如同壁虎，紧贴着陡峭的石壁，借助峭壁上的野树，缓缓向下移动。三元阁的东北两面都是由石栏杆围着的悬空游廊。不久，石斛站在了三元阁东首的游廊上。透过一扇窗户的缝隙，石柏看见玄机真人和一名中年羽士在喝茶说话。石斛旋即就竖起耳朵偷听。

    中年羽士说，“会引起广陵内部的混乱。到那时，圣上再派兵南下，拿下淮南就指日可待了。”玄机真人忧心地说，“徐温是一个老狐狸。贫道担心，打不到狐狸，反惹一身臊。事情若是不慎败露，牵涉贫道进来，无论将来如何，丢了脑袋可就再也长不出来了。毕竟，贫道目前还在徐温的地盘上。”“真人多虑了！”中年羽士说，“顺天者昌，逆天者亡。真人是得道之人，难道也看不出当今圣上是紫微星下凡，真龙天子？圣上登基之前，家庙栋梁上长出五色灵芝，形状如同芙蓉，紫烟笼罩，数日不散。就在同一个月，家庙第一室神主上，五色衣自然而生。早在唐乾符年间，木星入南斗，数夕不退。当时通晓天文的边冈说，木星入斗，帝王之兆也。木在斗中，朱字也。天下归谁，是早就已经决定了的事。真人想想，如今的扬子江以南，马殷、钱镠、刘隐都已经臣服，就只剩下不看风头的徐温了。若是还不事先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将来神州平定时，真人能到哪里去？就是不为自己想，真人也应该替云锦山的未来想一想。”玄机真人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中年羽士继续说，“小可已经密切监视了徐温好几个月的时间，现在等的就是时机！”

    中年羽士的话正说到一半，玄机真人忽然叫了一声“谁？”守卫在前往三元阁入口处的羽士听到玄机真人警示声，赶忙提灯笼，前来环绕三元阁外的游廊巡查了一遍。玄机真人和中年羽士也迅速打开面朝扬子江的前门，来到了游廊上。突然，一对白鹭“噗噗”飞出了游廊。两人重新关上前门，回到了原位，继续喝茶聊天。石斛躲在游廊底下，又轻轻游过石栏，偷偷站在三元观外的游廊上。

    中年羽士说，“真人还真是谨慎。三元阁前是扬子江，后是峭壁，东是暗礁密布的扬子江，只有西是可以通往外面的三元洞。唯一的通道上，早就已经布满了我们的人。”

    玄机真人说，“采石矶这种上面到处长着野树的山脊，不用说稍稍学过点武艺的人，就是有些力道的樵夫，也可以轻轻松松地爬下来。对余孽李休来说，简直就是平地。”

    “真人多虑！”中年羽士说，“谁会无缘无故冒着摔死的危险爬到这里来？再癫狂也没有这样癫法。李休躲到洞里去都来不及，更不会莫名其妙地来采石矶爬野树丛生的山脊。李休又不晓得是真人发现了他的行藏。否则，说不定会找真人算账。真人，小可很好奇。别人找了十几年都没找着，真人怎么会那么容易就找着了李休？”

    玄机真人说，“说来也是天数。半年前李休陪同姑射来云锦山。从年龄、相貌、气度等方面，贫道马上猜出应该就是他。姑射说，是她在江南的一个道友。姑射远在亳州，在江南有什么道友？想骗人，也不该骗到贫道身上。贫道早就已经得到鲁王传来的情报，姑射很有可能早在圣上登基前就已经跟朱邪以清认识。朱邪以清是李休的外姑。这是人人皆知的事情。如今江湖上谁不晓得李休躲藏在江南？陪姑射来云锦山的只能是从亳州流窜到南方的李休。两人一离开云锦山，贫道马上派人盯上，找到了李休的藏身地翠竹湾。想不到，竟然派两个酒囊饭袋来江南。结果可好，逃之夭夭。现在可好，江南那么大，到哪找去？”

    中年羽士说，“这些年，天下有多少人在寻找李休？有企图借尸还魂的，有企图推举李休复辟的。圣上指定要邓少通、胡忠义两人前来，主要是要验明正身。真人没有见过李休，小可也没有，只有邓少通、胡忠义两人真正见过李休。为此，还特地派了蔡全和屠进。想想现在江湖上有几人是蔡全、屠进兄弟两人的对手？江南目前还是徐温的地盘，自然不能兴师动众。不用说不可能派大批人马来江南，就是进得来怎么出得去？若是能来去自由，根本不需要专门派控鹤军来江南了。只要李休还在江南，总有一天会找着。将来圣上扫平了天下，一统江山，李休还能躲到哪里去？还不是乖乖授首？”

    石斛躲在三元阁的游廊上，直到了不想再听的时候，游出石栏杆，顺着峭壁，静悄悄地回到了太白亭。坐在栏凳上，手靠着栏杆，石斛凝思冥想。天上的月朦胧，扬子江中的月也朦胧。石柏北上投亲后，石斛一直想找一个机会去一趟云锦山，找一找父亲隐居地泄露的原因。翠竹湾隐居的十几年里面，父亲唯一的一次外出就是半年前陪同姑射真人去了一趟云锦山，见过玄机真人。恰巧云锦山之行结束回家没多长时间，杀手出现在桃花石村。石家兄弟两人都认为泄露父亲隐居地的人最大的可能就是玄机真人。自接手白记寿木店以来，石斛一直就找不到理想的时机，前往千里之外的云锦山探个究竟。想不到，采石矶之行，竟然撞见了玄机真人，还验证了原先的推测，玄机真人是父亲隐居地的泄密者。我们一家能够苟延残喘十几年，在于暂时有杨行愍的地盘可以躲一躲。倘若躲无可躲时，能躲到何处去？杨行愍死前，就因担心自己死后手下大将对自己的儿子不利，开始有意识地清除那些不甚听话的勇猛大将。杨行愍死后，继承王位的儿子杨渥，骄横恣意，杨行愍原手下将领被杀了一批，逃了一批。徐温发动政变以来，更是只顾夺权，杀戮原杨行愍手下的将领，剪除杨家势力。如今吴国的实力早就已经大大不如以前。朱温已经拿下山南，触角已经伸到扬子江。割据江南的土匪，钱镠、马殷、刘岩都已经向朱温俯首称臣。依照目前的情势，不用说朱温随时都有可能拿下吴国，就是徐温也有可能被眼前的局势吓死，而向朱温称臣以求自保。倘若徐温仿效其他土匪，向朱温称臣，我们一家又准备躲藏到哪里去，过一种与世无争的生活？

    孟柯说，祸福无不自己求之者，我看纯粹是放屁！自我有记忆起，我们一家在偏僻的翠竹湾，半耕半读，规规矩矩，谨谨慎慎，不招谁也不惹谁。可就是这样，朱温的控鹤军杀手最终还是找上门来。若不是控鹤军杀手出现，我至今还不晓得自己原来是太宗的子孙。父亲既没有企图，也没有野心，只想过平静的生活。就是这样一种生活，也无法实现。哪里才是我安身之地？如今在金陵谋生，说白了也只是苟延残喘，谁晓得哪天会完蛋？躲来躲去，窝囊窝火不说，还做不到！不想做伪君子，也只好硬着头皮做伪君子。石斛越想越悲观。看起来茫茫的神州，已经没有了容身之地。无论是往哪一个方向去，往东、往南、往西还是往北，都是死路一条。想想我一家人也确实是可怜。可怜啊，可怜！想着想着，石斛不禁感慨了起来。走出太白亭，捡起一块大石头，本想砸向三元阁。最后，石斛忍住，鼓足劲，远远扔进了扬子江。石斛颓然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父亲让大哥带着meimei北上太原投亲，实在也是不得已情况下的无奈选择。父亲这样做，仿佛就是在给自己安排后事！我呢？翠竹湾时，我想怎么说就怎么说。现在可好，什么话都要做起来说。谁叫我想活下去？石斛忽然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转身返回广济寺。翻过围墙，石斛回到了寮房，轻轻地推开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