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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匿(3)

    清晨,货船到达鄂州码头。就几天前,在鄂州西面的扬子江上,镇守鄂州的武昌节度使李简刚刚率领水军跟马殷的水军都指挥使杨定真打了一架。双方互有伤亡,不分胜负。既然还没有最后分出输赢胜负,这架肯定还得继续打下去,直到决出雌雄。如同两头公牛在菜园里面打斗,种在菜园里面的菜,自然已经被踏成烂泥。石斛根本就不晓得李简和杨定真打过一架。临行前,石斛对周胜殷说,“小子万一有事耽搁,不能按时启程,周兄不用担心。所有因小子耽搁造成的额外开支,到金陵后,小子定会给周兄补上。”石斛每次外出进货,都事先给周胜殷付了来回的运费。依照双方事先约定好的君子协议,应该空船前往。可是,周胜殷却常常利用空船装了许多货物。现在谋生那么困难,石斛一向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周胜殷自便。这次来鄂州,周胜殷也带了不少货。周胜殷说,“少东家无须记挂。作坊装好货后,仆一定会在船上等少东家来。”石斛拱手跟周胜殷告辞,带着米栗离开了码头。不像金陵,乍然来到人生地不熟的鄂州,不用说是娘子,就是后生,一时间也有些迷茫。

    “你啊,就跟着小子,给你找窝去。”

    石斛到哪,米栗就到哪。不久,米栗跟着石斛来到鄂州城外的施记寿木作坊,见到了作坊的主人施庆宗。还好,施庆宗没有因为打架而慌了手脚,逃之夭夭。安置在哪呢?石斛昨晚在船上就开始盘算。幕北村情况不明,而且我一个人都不熟。曹全晟有面子,我未必也有面子。送到幕北村,意图太明显。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旅店?一天两天可以,久了肯定不行。千万人走的地方,一个娘子莫名其妙住那么久,肯定起怀疑。两人一见面,寒暄之后,石斛向施庆宗询问的不是棺材而是宅院田产。“施当家”,石斛说,“小子想在鄂州购置一份田产安家,你可否绍介绍介?”不说米栗,就是施庆宗一听石斛要在鄂州购置田产安家,非常吃惊。鄂州正是朱温、马殷、徐温三家你来我往的地方。北边的朱温随时都有可能攻占鄂州,西边的马殷也随时可能攻占鄂州。说不定,夹杂在三人之中的荆南节度使高季昌也会乘机插上一扛。傻帽天天有,只等时间凑。现在的鄂州是人人都在为如何逃命的事发愁,想不到这傻小子竟然要来鄂州购置田产安家!见石斛带了一位脸遮面纱的娘子,施庆宗马上猜想应该是石斛的小妾。穿着草舄走过你的肚子,肯定是金陵家中的夫人是个大醋缸,不容这傻小子纳妾,只好来鄂州安家啦。施庆宗说,“少东家若是真想在鄂州购置田产安家,仆在武昌倒有一份不错的田产。无论是从陆路还是从水路前往都十分方便。仆的妻舅去年已经搬到岭南道去了,仆也想前去。是否让仆带少东家和夫人一起去瞧一瞧?”

    施庆宗的老家就在幕北村,后利用多年的积蓄在鄂州城开办了一家制作棺材的作坊。从江南西道的南部运来上好木材,制作成棺材,卖给鄂州一带的寿木店,或江南东西两道、淮南道的客商。为了生活上的方便,施庆宗搬到鄂州城。施庆宗的这份田产也是从一名本地人手中转来的。施庆宗原本以为捡了一个大便宜,想不到接手不久,先是朱温大军攻克了山南道的襄州和随州,紧接着马殷攻克了岳州,鄂州其他物价飞涨,只有房屋、田地一跌再跌,惨不忍睹。施庆宗正当为田产脱手发愁时,突然遇到石斛,不禁喜从心来。见石斛同意去看一看,施庆宗马上带石斛、米栗前往距离鄂州城有一段距离的武昌县属下的幕北村。幕北村是一个不是很大的村庄。宅院依山而建,看起来原先应该是家境不错人家的一处老宅。石斛进宅院仔细查看后,发现日常生活器用都一应俱全。看完了田产,石斛觉得满意。施庆宗也不敢狠命加价,只是比鄂州的田产稍稍高一点的价格转手给了石斛。就在宅院里面,施庆宗叫了几名熟人作证人,两人就签订了买卖契约。契约签订之后,施庆宗才告诉石斛,将这份田产转手给石斛时,已经比当时买进的时候亏了将近三成。石斛从袖袋内掏出三张面值一百两的万通钱庄可以即刻兑现的纸质凭据,施庆宗还给石斛二十两纹银。石斛将这二十两纹银推还给施庆宗。正当施庆宗不知石斛何意时,石斛说,“亏的铜钱,施当家负一部分,小子也负一部分。这二十两就算小子负的那部分。”施庆宗说,“这哪行?”石斛说,“田产现在已经归了小子。小子若是当初买,岂不是亏得更多?你我结交已久,也算得上是朋友。若是朋友买卖亏了本,小子有能力,赞助一点,也是应该。这二十两仅仅只是表示小子的一份心意。望施当家不要有其他想法。”施庆宗说,“少东家都那么说了,仆就收下。”施庆宗也就很爽快地收起了这二十两纹银。好人做到底,送佛到西天。已经购置好了一份田产,石斛干脆再给米栗买一两个侍儿陪着。不用说紫金山回来后,就是回来前,石斛也可以养得起。米栗一个人呆在这里,生活起居都需要自己料理,不能不出门。出门的次数越多,身份泄露的可能性也就越大。有个侍儿在身边,正可以跑跑腿。孤身一人住在这里,肯定孤单。人一孤单,就容易乱想。一乱想,就容易出事。有事的时候,有个侍儿在身边,可以相互照应;无事的时候,也可以说说话。人总不能每天对着自己的影子说话。一个娘子孤身一人,居住在远离闹市的幕北村,邻居不好奇才见怪。好奇的另一面就是猜疑。倘若猜疑的人多了,没事情也会有事。有个侍儿在身边,就俨然像一个完整的家,自然也就可以消除了这种猜疑。石斛就将自己准备买侍儿的想法告诉给了施庆宗。

    施庆宗含笑说,“这年头,只要能够给一口饭吃,侍儿就是白送。少东家要买,就让仆带少东家去挑两个,大的、小的,随便。”施庆宗旋即带石斛前往武昌县城买侍儿。

    不用说战乱年代,就是和平时期,填饱肚子就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家里多一个侍儿就等于多消耗一份口粮。连自己的肚子都填不饱的人,哪有多余的粮食来养活侍儿。侍儿跟着主人或县主身边,活不重。再者,若是让家里的男主人看上,说不定还可以成为男主人的通房侍儿,甚至收为小妾。再不济,主人也往往会将跟随自己多年的侍儿许给自己手下的小厮做妻。无论哪一种结局,都强过嫁给吃了上一顿就不知下一顿在哪的男人做妻。对很多人来说,填饱肚子才是真生活。听说这位年轻英俊的公子要给自己的新婚夫人买侍儿,刹那间武昌县城自发形成的侍儿交易集市上,就有一大群等着新主人的小娘子围了过来,希望能将她们卖下。面对一大群营养不良的小娘子,石斛真想将她们全部买下。最后,石斛还是横下心来,挑选了两名眼睛水灵、模样标致而且猜测手脚应该灵巧的小娘子。就在人市的一张破桌子上,请一名靠代笔过日子的精瘦老者写了一份卖身契约,卖家按了手印。这两位小娘子,总共花了石斛十四两银子。一名小娘子姓萧,今年十五岁;一名小娘子姓何,今年十四岁。支付了银子,两位小娘子就跟在石斛和施庆宗身后,离开了武昌县城侍儿交易集市。施庆宗说,“少东家,既然已经买了侍儿,那你总得给她们取一个顺口的名吧。”长这么大石斛还没有给别人取过名。石斛最熟悉也最喜欢的物事就是从小陪伴他长大的茅竹。石斛略微想了一下后说,“干脆就叫萧竹和何若。”施庆宗说,“这名不错,有点味道。”见石斛真的有模有样地在鄂州安起了家,施庆宗也就帮起了石斛,亲自送两名小娘子到幕北村。到了幕北村,施庆宗旋即叫来了好几名自己熟脸的雇工,帮着少东家石斛购置了衣被、柴米、油盐之类的生活用品,甚至还抬来了一瓮烧春。反正,工钱不用自己付。这些雇工帮着石斛清理已经多年没人居住的宅院,清洗家中已经上满了灰尘的灶台、器物。石斛还专门陪着米栗和两位小娘子在武昌县城内买了她们眼下就要换洗的衣裳。申时还未到,米栗在鄂州就已经有了一个整整齐齐、干干净净、像模像样的家。“家也已经安置好了,仆也就先走一步了。”看到石斛的家,该有的都已有,施庆宗也就准备跟石斛、米栗道别。“小子搬进了新家,施当家至少得吃顿饭再走。”石斛挽留。“还是等下次吧。”施庆宗说,“一个客户今天要来,仆也得去招待一下。反正,仆在鄂州还有些时间。”“就依施当家。米栗,你和侍儿再理一理,小子送一送施当家。”“少东家管自己的事情,仆毕竟是当地人。”施庆宗说。“家能顺利安置,多亏施当家帮忙。多余的客气话,小子也就不说了。等小子下次来,再请施当家。”石斛送施庆宗出院门。“就不要再远送了!”施庆宗拱手跟石斛告辞,率先回到鄂州城。

    待施庆宗远去,石斛转身回到院内。石斛拉了一下米栗的衣袖,只管前往卧室。米栗脱去布舄,跟在石斛身后,踏进了卧室。米栗随手推上了排闼。“什么事?神神秘秘的。”米栗问。“自然是要给你营生的道具。”石斛从袖袋中掏出几张万通钱庄的存银凭据,连同从金陵带来还没有打开过的钱橐,一并交给了米栗。

    石斛说,“留在这里给你平时花费用。出门在外,不能光靠抢、靠偷。”

    米栗问,“置办了那么多物事,进寿木的钱呢?”

    石斛说,“别看小子买寿木,铜钱多着。若不是小子有铜钱,将你安置在这里,哪那么便当?对小子来说,钱只是一种维生的道具。前些时间,小子还担心自己花不掉,正好乘这个机会花一花。”石斛说着就笑了起来。

    米栗含笑说,“不会是偷的吧?”

    石斛说,“偷也是小子偷,不是你偷。”

    米栗环顾四周,考虑放存银凭据和钱橐的地方。

    石斛说,“分放几个地方。万一来了个窃贼,也不会一下就偷了个精光。”

    米栗含笑说,“乌鸦嘴!”

    石斛说,“给窃贼偷了,你就会晓得小子是不是乌鸦嘴了。铜钱多了是瓦砾,没铜钱日子可无法过。这些现银应该够你花。你和两个小娘子,呆在乡下根本就花不了什么铜钱。发现风向不对,马上开溜。散银放在抽屉里,方便取。那些凭据,不放心,你可以压在柜子的衣裳下面,也可以放在枕头套内,不容易碎。也可以夹一部分在那本破《论语》里面。破破的,人家一般不会想到这本破《论语》里面竟然有银两。”

    米栗说,“你也来帮我放一放么。”

    石斛说,“还是你自己放。小子放,你用到,找不着,等于没铜钱。”

    石斛在安置米栗,刚刚接任都虞候的李慎肇却在搜寻米栗。当天,李慎肇就将杀手的情况报告给徐温。听了李慎肇的报告,徐温倒没有惊奇。徐温痛恨的是吴用筹,前次没将朱温派到江南的控鹤军杀手剿灭干净。若不是侥幸,这条老命已经丢在了紫金山。逃逸的四名杀手,三人蒙着脸,只有一名女杀手没有蒙脸。翌日,李慎肇就找来了画师钟离川给企图刺杀徐温的杀手画像。徐温和徐知诰尽力回忆那女杀手的相貌。当时,那白衣杀手距离徐温至少有三四十步,五官本来就不是特别清晰。徐温只仓促一眼,留在脑中的五官非常模糊。徐知诰就没来得及看杀手一眼,缰绳一扔,飞扑过去,准备将徐温按倒在地。那女杀手的整体形象,徐温仍能细细描述。钟离川画了改,改了画,折腾了差不多一个上午,才画出徐温满意的图画。这根本就不是通缉罪犯的肖像画,而是一幅以山水为背景的人物水墨画。钟离川甚至怀疑是不是都督准备纳妾。都督遇刺事关重大,又不好大肆张扬。与都督秘密交流后,李慎肇决定等石斛从鄂州回来,再让钟离川去画杀手的肖像。李慎肇同时派人手加紧明查暗访杀手的线索。徐温给李慎肇下了死命令,挖地三尺,也要挖出紫金山逃逸的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