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让天听了都赖着不走的天籁
一连三天,印瞳都是老老实实的冲林瑶汇报一声:“我要去青楼了。”然后揣着厚厚一沓金票大摇大摆的招摇过市。 这是第三天。 而昨天,一夜之间一个黑色简装的男人进了广陵阁的消息传遍了长安城的贵族圈。 在这长安里,除了疾掠的风和清晨的光,速度最快的便是流言和八卦了。 而这一条消息像是流言,但却是事实;像是八卦,但是却没有什么娱乐性——只会让人觉得匪夷所思而已。 因为这条消息中的人物是一个黑色简装的男人,地点是广陵阁。 黑色简装的男人,说明描述需要靠衣装,说明长安的贵族们都不认识这个人,说明这个人不是皇族也不是长安久负盛名的那些大修行者,那是个陌生人,但是偏偏进了广陵阁。 在整条梦回街里最寒酸,最不引人注目,最特殊的广陵阁。 长安城有两种人是最熟悉广陵阁的。一个是贵族大商这样的上等人;一个是从事**或艺伎这类职业的人。前者是因为曾经发生的一些事而对广陵阁产生了敬畏的心理,后者是因为广陵阁在舞乐方面的造诣出神入化,是所有艺妓心中的圣地。 两者都不认为广陵阁只是个青楼那么简单。 但是那个黑衣简装的男子来到梦回街这条遍地青楼的地方,却偏偏在一大片青楼里进了这唯一一座不只是青楼的青楼。 哪怕他是个长安有名的破皮乞丐却非要进十秀楼呢? 偏偏那个人毫无特色,谁都不知道底细,却进了同样毫无特色,底细不明的广陵阁。 好在上等人之所以是上等人,总是有些脑子的。每一个听到这个消息的商人、贵族、高官都在第一时间得出了一个结论。 作壁上观,静看好戏。 至于这场戏的结局是那个男人被扔出广陵阁,因此成为一场无知的闹剧;还是最后演变成了令人意外的结局,起码自己能够置身事外,明哲保身,然后相机行事。 没办法,谁让皇族和大修行者都不是自己应该去招惹的人呢? …… 印瞳又来逛青楼了。 走过大街小巷,踏上梦回街的土地,踩着脚下的青石板道,轻车熟路的来到十秀楼前,然后转身走向广陵阁。 然后印瞳在广陵阁的第二层台阶上停下了脚步。 九弦琴。 是从无至有,至极而为九。九为极数,在音乐之中却并没什么特殊,而古琴有五弦,有七弦,而今演变甚至有二十四弦,四十二弦,五十四弦,却不知是谁弄出一架九弦琴,极其偏门,琴声艰涩辗转,而且难以驾驭,因此流传不广,也无人喜欢。 战马奔。 这是一首古谱,据传是上古战国时期流传而下,演化成了笛曲、箫曲、琴曲、简谱、修订谱、弦乐曲、和鸣曲等等类型。战马奔叙述了上古时期的战争场面,万马狂奔,兵戈歃血,其中却多有哀思愁怨,演绎起来很难表达清楚其中的味道,除了和鸣曲外,其他的曲谱少有韵味,因此也同样无人喜欢。 但是印瞳却听到九弦琴的声音构成了一曲战马奔。 那琴声时而艰涩时而锐利,时而沉滞时而迅捷,转音极陡,以宫调起却在八节内连转四调,就像是被剑砍的石头,满目疮痍,前后不搭,难以接续。 印瞳却忽然眼神安静了下来。 眼是心灵的窗户,印瞳的心也很安静,虽然耳朵很受罪。 古怪的琴曲配上古怪的琴声,真是难听到了极点。 可是骂的再狠,心中再恼,却还是忍不住听下去。 很混乱的节拍,很混乱的曲调,很混乱的拨弦,很混乱的声音,但是如此的混乱,显得乱七八糟,却奇异的嵌入了一条看不见却极有韵律的节奏中。 那混乱恰如战场。 琴声转促,如蹄声鼓点,瞬息万变。 万马奔腾,两军如同洪流直冲,兵锋乍现,轰然相撞。 战车疾驰,人仰马翻,旌旗挥动,长戈渴血。赴死时一往无前的喊杀声和临死时眷恋无限的呢喃声汇集成一道震天的众生悲歌,铁甲撞击和刀剑铮鸣的声音是最震撼人心的绝唱。 君弦忽起,其音急升。徵羽如厉啸冲天,陡而下沉,金石裂帛,峰回路转。滑弦癫颤,低叹踟蹰。 血流成河,积尸遍野,甲胄残痕,秃鹫盘旋,徐风凄切。 战马流着血,踏着蹄声,长鬃低垂,无力奔驰。 马上已经无人。 而后崩弦止息,弦未断,声已停,曲谱至尾,惘然四顾,以为——
战马奔。 印瞳推门而入。 纱帘后的人还依旧抚着九弦琴。 厅堂内光亮成束,明暗分明,而那明处有一木桌,桌边有一木椅,椅上有一人。那人危襟正坐,华服临衫,面前茶雾幽袅,脸庞却恰在光线之下,轮廓分明,笑意微起,似乎没有注意到印瞳,依旧闭眸回味,回味无穷。 印瞳像是没有看见那个人一般,自顾自走到另一处桌椅前坐下,笑着开口:“今日听闻姑娘一曲战马奔,九弦琴原来韵味无穷,才知什么叫做。” 纱帘后像是照例般先是沉默,然后才开口,原来恰是昨天被印瞳噎的屡次无语的姑娘:“战马奔偏门,九弦琴更偏门,原来先生在曲乐上见识也不凡。那么承蒙先生夸奖,敢问什么叫做?” “天听了都赖着不走,叫做。” 印瞳如此解释道,惹得纱帘后的人沉默。 印瞳却是笑眯眯的又问起一句话:“不称公子,不叫大哥,怎么又叫先生了?” 纱帘后的声音说道:“先生大名,虽我广陵阁偏居长安一隅,若要有心打听一下,岂能不知?因此先生只能是先生,而不是什么公子,更不是大哥。” 印瞳无声而笑,眼睛冲右边有些昏暗的橱柜看了看,蹊跷道:“延晶泥用来做什么都合适,就是不适合当听风瓶的底座,你们要是不喜欢,干脆送给我好了,何必暴殄天物?” 纱帘后的人又是沉默,然后说道:“先生喜欢,拿去便是。” 印瞳喜笑颜开,走到橱柜前拿起听风瓶,取下了延晶泥。想了想,又从怀里拿出了一叠触感极佳的软纸金票,垫在柜子上,然后把听风瓶放了上去。 听风瓶立在一叠金票上,瓶底微微下陷,这底座竟是极为合适,只是看起来更张扬了些。 不过倒是印瞳赚大了。 印瞳心满意足的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左右看看,瞥见邻座的幽袅雾气,又看看自己身前光滑干净的桌面,找起茬来。 “我为何没有茶来?” 别人有的,印瞳也要。 不料纱帘后的人未曾说话,邻桌的人却说话了: “来广陵阁的人,大多不光只是为了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