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只愿来生再遇见你
我本来是一片好意，想说一个同样境遇的人的故事安慰一下李员外夫妇，可是这一段话一说出来，大家一片唏嘘，还把我自己也说哭了。 唉，这普天之下，古今中外，到底有没有穷人的活路？ 虽然确实是没得救了，师父还是开了一个方子，至少可以缓解一下他们夫妇的痛苦。如果注定避不过去，至少希望他们最后的路能走地舒服一点吧。 由于师父在这个村里有了牵挂，他放心不下李员外夫妇。而李员外夫妇也没有孩子，对囡囡也喜欢地紧。况且道士养伤还需要相当长一段时间。杂七杂八的原因加在一起，我们多住了一些日子。后来，李员外去世了，走得很安详，拉着李夫人的手满脸笑意。 我们陪着李夫人守夜，这个沉默隐忍的妇人愣是一声没哭。 这个村是李员外的家乡，桂花是为了满足李员外落叶归根的愿望，才千里迢迢地陪伴他来 到这里。这个村的村民都以为李员外夫妇无比的幸福，吃着朝廷俸禄，享有万贯家财。只有我和师父知道他们深深的苦楚。 我很害怕桂花想不开，所以一直陪着她。师父悄悄地跟我说，”李夫人恐怕也没有多少日子了。“ 这一天晚上，我和桂花挤一张床铺，她跟我讲起了她和她夫君的故事。 那个时候，桂花家里实在穷得揭不开锅了，桂花还有好几个弟弟meimei嗷嗷待哺。实在没办法，桂花的娘狠了狠心，决定把桂花卖到贾府大户去做丫鬟。站在大户门前，桂花的娘留着泪拉着桂花的手对她说，“我知道你怨娘，你要怨娘你就怨吧，娘总不能看着一家人都饿死。“说完把几个栗子塞在桂花的手里就转身离开了。桂花说，”我知道，那几个栗子是家里最后的吃食，除了那个，娘再什么也拿不出来了。“ 刚开始进府的时候，别的丫鬟和家仆都欺负桂花，当时还是家仆的小李子也不例外。一直到有一次，小李子不小心打碎了老爷的一个茶壶，被暴打了一顿，躺在床上起不来。大户里有很多家仆丫鬟，一般打死个家仆或者丫鬟也都是常有的事儿，直接扛出去扔乱葬岗上就完了。当时小李子的情况也不大好，要是没有人照料，最终也就是被扔到乱葬岗上的结局。桂花刚进府，看不惯那些个家仆丫鬟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她朴素地觉得既然都出身贫苦家庭，就应该互相帮助。所以每天把自己的口粮偷偷匀出一点喂给小李子。好在那时候小李子已经干了几年工，稍微有点银子，就让桂花拿出去买了些药吃了。 穷人命贱，可是穷人也命硬。在桂花的帮助下，小李子终于挺过来了。从那以后，在外人眼里，小李子依然是精于世故、油嘴滑舌甚至是自私自利，但是对桂花的态度却变了。冬天桂花来月事的时候，小李子会主动帮桂花洗衣服；桂花被主子暴打的时候，小李子会轻手轻脚地帮桂花上药；偶尔休息，小李子会出府去给桂花买一两份甜食。小李子签的卖身契只签了十年，但是桂花签的却是终身卖身契。小李子的卖身契到期了以后，他并没有走，而是继续留下来赚钱，攒够了钱，帮桂花赎了身，两个人就成了亲。为了攒钱帮桂花赎身，两个人省吃俭用，卖力讨主子欢心，即使有病，大多数时候也都是硬抗。 由于长达十数年的艰苦劳动，桂花患上了妇科病，怀不上孩子。她几次三番地催着小李子把自己休了，娶个能生养的，可是小李子都没有答应。虽然俩人一直都非常想要个孩子，但是老天没有眷顾他们。 一直到各种病患越积越多，来势汹汹，看了无数个医生，都说不行。小李子提出回家乡看看，他在家乡吃不上饭的时候，最大最大的愿望就是有一天能够衣锦还乡，让那些瞧不起他的人好好看看：他小李子也能活出个人样儿！俩人穷苦了一辈子，所以最后给自己编织了人生最后一个谎言——自己在京城做大官，衣食无忧，连皇上都天天见。 后来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 “二丫，我们夫妇在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亲人，谢谢你们师徒和囡囡陪我们走完这最后一程。我有一个最后的请求，请在我离开后，把我们夫妇合葬在一起。“ 我郑重地点了点头。 这一天桂花一直讲到深夜，脸上没有半丝悲苦，反而满满的都是幸福。 我们俩都没什么睡意。后来，我翻来覆去，好不容易才模模糊糊地睡着了。 天亮的时候，我一摸旁边——桂花不见了。 嗯？早饭有下人做啊。难道桂花亲自起来做早饭了？ 我正一脸呆萌中，囡囡一边哭喊一边跑了进来，“二丫姐！二丫姐！他们都说桂花姨在村头那棵树上吊死了。“ “啊——“，我没顾得上是穿鞋就往外跑。 跑到村外一看，就在上回我嘲笑矮矬的菊花没法把腰带挂上的那棵树上，桂花挂在上面晃啊晃。 地上落着一张宣纸，上面有歪歪扭扭的字迹——只愿来生再遇见你。 师父赶过来时，村民都已经把人放下来了，师父上前把了把脉，冲我轻轻地摇了摇头。我有些不甘心，自己也上前把了把脉，什么回应也没有。桂花的手握的紧紧的。我小心地掰开，发现里面是两颗栗子。我拿起来摇一摇，里面的栗子rou好像风干了很久，发出空洞洞的撞击声。我想起了，桂花跟我说过的，她娘把她卖到大户府里的时候，把家里最后的吃食——那几个栗子塞到她手里了。 村子里有人跑过来，大声地喊着，“生了！生了！菊花生了一个大胖小子！“人群轰然散开，往村里跑去。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有人死了，有人出生，有人开心，有人难过，永永远远地这样循环下去…… 只愿来生再遇见你，桂花，祝愿你能心想事成，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