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三十天晨钟暮鼓
一直到天亮，我呆呆地坐在冰冷的地上。 囡囡醒了，跑过来抱我。 我掰开她的手，喃喃地说，“不要碰我，我身上脏，我脸上脏，我手上脏，我的心也脏了。我杀人了，我竟然杀人了……“ 囡囡没有见过我这个样子，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撇了撇嘴，眼泪委屈地在眼眶里打转转。师父赶紧过来把她抱到一边好生安慰。 “二丫，跟师父走吧，师父带你去一个地方。“师父哄好了囡囡，在我身边坐了很长时间，才开口说话。 我没有说话。一个人，如果精神受到了打击，他就只是一具空壳而已。 师父和囡囡把我又拉又拽地弄上了车厢。然后师父和囡囡去了前面，拖拉机又开始动了起来。 我不知道要往哪儿去，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到哪儿去。 我是不是又要下大狱了？ 恍恍惚惚地，一路颠簸中，我竟然睡着了。 我梦到我回到了现代，回到了大旺村，顺子和我们家孩子都围在我的身边。隔壁丫蛋和她妈坐在我们炕上嗑瓜子儿，大家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唐朝发生的一切就像一场梦。 这是真的吗？我回来了？ 大门开了，爷爷笑着向我走来，越走越近，爷爷的那张脸越来越像师父，然后后面突然蹿出一个人，拿着一把剑，“师父！“我大叫一声，抄起菜刀冲那个人砍去。 “你竟敢偷袭我师父！我砍死你！我砍死你！“我疯狂地把那个人砍得血rou模糊。那个人睁着大眼睛，不相信似的看着我，看着我…… 我杀人了！我又杀人了！ 我疯了！我竟然又杀人了！ 一阵一阵“铛——铛——“的声音远远地传来，浑厚有力，悠远绵长，仿佛带着一种神奇的力量，让我慢慢地静下心来。 我隐隐约约得听见师父在说，“小师父，麻烦你们了。“ 然后身子就被腾空，我闻到一阵草木的清香。 等我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我发现有一位老师父背对着我，正在敲着木鱼，念着经文。大约是觉察到我醒了，他低声说，“女施主醒了？女施主生性善良，请不必自苦。贫僧已为亡人超度，减轻女施主的罪孽。“ 那个时候，我想起了曾经看过的美剧片段，一个人杀了人，内心不安，所以就去教堂向神父倾诉，祈求宽恕。 我想起了玲玲曾经给我讲过她的英语外教老师Nina的故事。金发美女Nina相信，不管发生什么事，上帝都会陪在她身边，帮助她从容地淌过去。 可是，大师，你知道吗？你救赎不了我，因为我是一个没有信仰的人。这在我们那个时代，在我们那个国度，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不过，我什么也没有说，我什么也不想说。我就想这么坐着，闻着檀香，听着经文，仰望面前的大佛。真的，我就想这么坐着，一直一直坐下去，什么也不想…… 一直坐到天黑，有两个小师父过来，把我扶到一间禅房。我什么也不想做，由着他们拖着。师父没有来看我，囡囡也没有来看我。 就这样，我孤独地枯坐了一夜。 到凌晨的时候，寺庙里的撞钟声又响了起来，在幽黑的深夜中传出很远。 有一位小师父敲了敲门，走了进来，双手合十，对我说，“上师吩咐过了，昨日姑娘是客，所以以居士之礼相待。然贵师亦是我佛门外家弟子，所以贵师托付我寺把姑娘当做如我一般的小沙弥对待，所以请姑娘早起清扫寺院，侍奉我佛。“说完，递给我一个扫帚。 我什么也没有说，木然地接过扫帚就出了房门。 在现代的时候，我曾经看到过海城道源寺行二时头陀的情景。道源寺的全体僧人均为女性，按照佛陀戒律终身不摸钱，不储蓄。每年农历八月十五后，要外出“行脚“半个月左右。行脚途中托钵，只乞食物，不乞金钱。至今已有15年历史，行程遍布我们东北。 同为女人，在看见她们的那一刹那，我曾经觉得很震撼。但是那种不能嫁人的孤独，吃了上顿没有下顿的酸楚，以及那风餐露宿的痛苦很快就让我的佩服变成了同情。 那是在现代，我与佛教唯一一次的接触。 而现在，我就处在佛教盛行、全民虔诚的唐朝，我却成了佛教最不该接纳的那种罪人。夺人性命，必然会下十八层地狱的吧。 我浑浑噩噩地，别人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让我扫地，我就扫地。让我挑水，我就挑水。让我打坐，我就打坐。渐渐地，我发现，在寺院里，扫地、挑水、打坐都有固定的时辰。谁都没有跟我说什么，我只是按部就班地做着每一天自己该做的功课，让自己的心慢慢地沉静下来。 一天，两天，三天…… 真好，时间过得真慢，这种慢让人感觉安全，让人觉得舒服，跟现代社会那种逼人的忙碌不同，也跟我来唐朝以来一直的焦躁有所不同。 一直到有一天，上师把我叫到大殿。他依然背着我，敲他的木鱼，念他的经文，仿佛再坐上一万年也坐不够。 听到背后响起的脚步声，他只是幽幽地说，“三十天了，你该走了。你师父每天都在撞钟，希望你能醒悟。去看看他吧，就在寺庙门口www.shukeba.com。” 三十天了，我都没有想过我的师父，没想到他一直默默地在为我付出。 我拜别了上师，转过身朝寺庙门口跑去，在这个唐朝，对我最重要的两个人在等我。 师父更瘦了，也更憔悴了。连囡囡都瘦了一大圈。 “师父……”我哽咽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二丫，”师父拍了拍我，“每个人都会犯错误的。不要太介怀。谁又能不犯错误呢？为师年轻的时候也曾经因为开错药方害死一条人命。从医者，哪一个不是想救人呢？害死病人，医者比死者家属更加痛苦。可是你知道吗，二丫，后来为师外出游医的时候才发现，几乎每一位医者都曾经错害过人命，没有人是可以不犯错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