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谈话

    为了和刘先超谈话，王处和梅处连夜带人制定好了针对刘先超的谈话提纲，当然这份提纲是完全保密的，临川也没有权限去看。

    苏胜带着临川、乔玫一起去到了第一谈话室，今晚必须把谈话室布置好，迎接来的第一位客人。

    其实省委巡视组的谈话室也非常简单，是酒店的一个大床房改建的，把床品、桌椅都搬了出去，将本来有棱角的地方做了简单的软装，防止人员在谈话室里面用东西伤到自己。把电线插口暂时的堵上封起来，只留下一个插口，用于插记录仪。

    整个房间就中间放了四张双人桌三张椅子，桌子上面铺上绿色的软布，然后在桌子上放上工作人员记录用的笔记本，桌子旁放上一个长杆式立着的记录仪，记录仪的镜头准确的对着被谈话人，一切就布置完成了。

    走前将窗帘拉上，然后确保一切万无一失后，三人关上了谈话室的大门。

    这次谈话，临川不用参与，巡视组派出了梅处和另一个省纪委的老同志的强大阵容，让刘先超感觉到压迫感和恐惧感。毕竟只要刘先超愿意说，那下一步的工作就更加容易开展。刘先超的案子县纪委其实已经有所定性，但是省委巡视组想借刘先超打响头炮，就不单单是发一个调查声明推进刘先超移送判刑，更想抓出刘先超的保护伞和刘先超案没有抓捕但是仍有犯罪嫌疑的相关人员。

    因此，这次谈话事关重大。

    但是这次重要谈话，和临川并没有什么关系，梅处已经和临川说好了，他毕竟不是省委巡视组的一员，目前主要工作还是配合巡视组进行相关的调查。临川的新任务是带着苏胜、乔玫两人，去厉山镇进行暗访。

    厉山镇是一个工业镇，因为有丰富的矿业资源，这里有全安宁县最多的民营企业和大型工厂，被称作安宁县的工业镇。这里常年空气难以入鼻，空气中总是带着一种颗粒感，再加上加工业也同样多，烧制工艺也很多，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烧糊东西的味道。

    但是这里却是安宁县常住人口密度最大的地方之一，同样也是安宁县经济总量提升的一大重点，为什么这么说，因为安宁县在这里设立了一个经济开发区，既给了这里足够的政策优势，又给了足够的权力，能让这里的经济不受制约的腾飞。

    临川给县纪委申请了一辆车，带着苏胜和乔玫两个人一起直奔厉山镇。

    ……

    早上九点半，清廉园，县纪委三室的刘思洋给刘先超换上了一身常服，然后找了两个干警一起坐上了县里派来的车，带着刘先超一起去往省巡视组的谈话室。刘先超很久没有见到外面的风景了，一路上没有休息，看着窗外面的风景，见到什么都要对着刘思洋比划比划，然后问问最近的安宁县的变化。

    刘思洋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昨晚接到通知说，省巡视组要见刘先超，让三室的工作人员提前做好准备。刘先超在清廉园已经待了超过5个月了，主任多次给委员提交移送申请，但是久久没有回信，检察院那边用档案没有完整、看守所没有位置、还需要再丰富内容等多种接口推脱，就是不想接收刘先超。

    也没有办法，人家不想要，也不能给刘先超硬塞过去，要是检察院调查效果不好，自己科室这么久的努力不就全白费了吗。

    十点，三室刘思洋拉开了商务车的大门，抓住刘先超的肩膀，和另一个干警押着刘先超往酒店里面走去，酒店里面人来人往，很多人看到这样神奇的一幕，都忍不住侧视过来，看着这样奇怪的组合。

    两个穿着警服的干警和一个一身利落西装别着党徽的工作人员，押送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头子，还是来酒店。有的观察实事的人反应过来，这里是省委巡视组的驻点酒店，可能省委巡视组已经发现了一些问题，现在开始调查了。

    上到21楼，刘思洋把刘先超交给了省纪委巡视组的工作人员，省委巡视组没有让他们走，反而让他们都去等候室等待一下通知，等刘先超一会儿谈完话，再给他带走。刘思洋等人服从命令，将刘先超送进了第一谈话室以后，走到了等候室等待谈话的结果。

    谈话室里面，窗帘和大门紧闭，屋里只打开了主灯，但是在所有人的眼里都能清楚的看到亮光，就像清廉园24小时的长明灯一样，直射进刘先超的心里。刘先超一坐下，梅处就打开了记录仪，然后微笑着坐下，示意记录员可以准备开始记录了。

    梅处先发制人，介绍清楚省委巡视组的来意“刘先超，我们是省委巡视组，巡视工作是一项很严肃的工政治活动，谈话是巡视的重要工作方式之一。希望你能正视你目前的身份，配合我们的工作，交代你自己的问题。我们会将你的谈话记录如实像县委反馈，如果你能提供有效证据，我们将在你的档案上记录配合巡视调查，做减刑处理。”

    刘先超一直默默的听着梅处给他说的话，脸上带着轻蔑的笑容。他其实自己明白，这根本就是在给自己画大饼，很多事情不是档案上面一句话就能帮到自己的，尤其是这种政治调查，一旦说错话，可能不是刑期的问题，可能是丢命的问题。

    对于刘先超这种态度，梅处和另外一名老同志感觉十分气愤，但是气愤中又带着一些无奈。毕竟是混迹官场的老油子了，很少有事情能真正给刘先超巨大的诱惑，唯一的方法就是说配合调查能够减刑，但是看刘先超的态度，这件事情对他来说诱惑力度也不是这么强。

    “刘先超，我看你好像有什么话要和我们说啊。”梅长盛也没有着急，反而靠着靠背，两手抱肩，“我们这次主要是来谈话，了解问题，你如果一直这个态度，可能事情也很难进行下去。如果你再不配合，那可能下次就不是在这样简单布置的谈话室了，我可能把你掉到隔壁县谈话室里去，甚至给你申请个提级办案处理，你想在隔壁县谈话室还是在市里谈话室？”

    听到梅长盛的威胁，刘先超很是不屑“我什么都可以说是吗？”

    “当然。”梅长盛办过诸多大案，有很丰富的谈话经验，他知道不怕涉案人员态度不好，怕的是涉案人员不说话，只要刘先超张口，那就有各种各样的办法让刘先超说出来自己想知道的事情。

    “那我就直说了，我觉得你们省委巡视组的存在很是多余啊。县里有纪委，各个机关都有自己的纪检派驻组，你们下来巡视，又要干涉县委、纪委、检察院这些机关的工作，既然事情都被你们干了，那我们还要纪检监察机关干什么？”刘先超半抬起来头，右腿轻轻发抖，带动着全身都有一些抖动，彰显出他嚣张的态度和拒不配合的想法。

    这次，梅长盛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另一位老同志就坐不住了，猛地一拍桌子，双眉一皱，眼神中爆发出了强烈的愤怒，指着刘先超大声吼道：“刘先超！你这个态度是藐视巡视工作，我告诉你，这一切都会被如实的记录下来然后提供给相关机关参考的！”

    一旁的记录人员看到刘先超这么随意和散漫，也同样震惊了，转头看向梅处，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样记录。

    梅处看到身边老干部的反应，还有记录员的反应，他虽然震惊刘先超对待省委巡视的态度如此嚣张，但是却觉得这人也很有意思。“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你倒好啊刘先超，你是越在危墙之下越感觉刺激是吧。”梅处没有顺着刘先超的意图生气起来，而是大声的笑了起来。

    “刘先超，我告诉你，你现在来这里，不要以为我们是来给你加刑期的，我们来是给你解决问题的，你知道吧？”梅长盛压慢节奏，用一种稍微舒缓的语气压住自己心中的气氛，又给记录员说“你不要担心，如实记录，我相信刘先超同志会配合我们的。”

    记录员看到梅长盛给他一个肯定的眼神，也不再犹豫，继续开始记录。

    刘先超瞥了一眼记录员，然后眼神直勾勾的看着梅长盛，连瞥都没有瞥一眼旁边气的吹胡子的老同志，“原来在这里是你做主，我再说一遍，我的案子该交代的已经交代了，你们还想要我说什么？”

    “你知道现在县纪委打算给你定多少金额吗？”梅长盛不惧怕刘先超直勾勾的看着自己，反而没有把头抬起来，低头弯着自己的手指完，好像自己的手指头是全世界最好盘的串珠一样。

    “这我上哪里知道去。”刘先超嘁了一声。

    “你想知道吗？”梅长盛还是没有抬头，像是在嘟囔一样说道。

    “想知道，你能告诉我吗？”刘先超更加不屑了，如果梅长盛就这样告诉自己到底给自己定了多少金额，那他也就违纪了，所以肯定不会和自己说的，这句话就和放屁一样。

    “够你在里面待个十几年的了，十几年啊，多么漫长，人生能有几个十几年呢？”梅长盛终于抬起头来直视刘先超，但是他眼神中的坚定和正义深深的扎进了刘先超的心里，同时对于刘先超刑期的判断也让刘先超十分悲伤。

    人生有几个十几年呢，自己这些年吃喝玩乐没有留下注意保养身体，反而弄了一身的疾病，要是在监狱里面再待上个十几年，自己还能不能出去都是另话。

    “那我更没必要和你们说这些事情了，档案你都看过了，你还想了解什么呢？”刘先超呐呐自语，不再态度嚣张，毕竟年过半百，最不想人提及的就是时间的流逝，尤其对他这种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能看到结果的人尤甚。

    “我知道你现在无所谓的态度是因为什么，一是你觉得就算是配合我们也不一定有好的结果，又不能给你减刑或者放了。二是觉得你现在还没有判刑，后面再运作一下，还不一定怎么样，反正死猪不怕开水烫是不是？”梅长盛对于刘先超此刻的心理状态分析的很准确，毕竟对于刘先超来说，现在一年两年并不是什么很长的刑期。

    就算自己再配合省委巡视组，按照他们的想法说几个相关人员，对自己有什么好处呢？他也不希望因为他毁掉其他人，要不然他会被人从后面戳脊梁骨。

    “我的事情反正已经说清楚了，其他的事情我一概不清楚。”刘先超还是不想说，拒绝配合省委的工作。

    “你是不清楚，还是不想说。”

    “也不清楚，也不想说，为什么要说，对我有什么好处你先告诉我。”刘先超有些好奇，为什么省委巡视组会盯上自己。

    “可能没有人给你讲过，我们这次来是干什么的。我现在告诉你，我们是安全生产专项巡视。对于安宁县，安全生产一直是工作重点，这些年也发生了不少事件，工业园区爆燃、气体爆炸，但是你这个应急管理局党组书记却一直安然无恙。其实我也很好奇，到底是什么人保你，又为什么决定放弃你，让你在清廉园待了足足5个月。”梅长盛先给刘先超讲清楚到底省委巡视组为什么会盯上他。

    “这些事情跟我也没有关系，安宁县的应急管理也就这个水平。地方财政没钱，又要支持地方企业发展，怎么支持地方企业发展，那不就是给一些优惠政策吗。确实，很多项目还存在一些隐患就匆匆上马，这不还是因为地方经济要发展，上层经济也要发展，没有数字怎么发展，那只能先把数字做出来才能过关，你说这能赖我吗？我只是适当地帮了帮他们的忙，要这么说起来我也就是政府经济腾飞的牺牲品罢了”刘先超说的话里面充满了对政府的不满，充满了对自己工作状况的无奈。

    “是，财政没钱要地方企业想办法，但并不是用声明来开玩笑，不是用生命来做数字！而且你在里面中饱私囊，收受贿赂，用金钱换来企业落地开路，用床上美色来换取工程进程报送，你觉得这是在支持经济发展吗？”梅长盛看刘先超开始抱怨不满，这时候要是不制止他，这就会变成他的抱怨脱口秀。

    “再说这些年，你在外面茅台五粮液喝着，家里好房子豪车开着，甚至养了5个情妇3个私生子，这是你所说的牺牲品吗？牺牲品应该是因为安全事故死亡的三十多人的家庭，是被你吃拿卡要索贿的民营企业家，是政府因为你们这些罪人失去的公信力，你知道吗！刘先超，你害了整个县的煤炭产业，就是因为你‘刘现钞’的名声，让安宁县的发展倒退了多少年！”梅长盛用手指使劲点着桌面。

    听着梅长盛的指责，刘先超一脸不服，自己也听了很多纪委人员的说辞了，没有什么能影响他这种无所谓的态度，能怎么样，反正自己已经落网了，也都享受过了，还能怎么样呢？

    “你是不是觉得无所谓，任我怎么说，反正你已经要进去了，再说什么也没有意义是吧。”梅长盛见他还是这样的态度，内心有些压抑不住怒火，声音开始有些波动。

    “不就是这样吗？你还能把我怎么样？”刘先超确实这样想的。

    “我告诉你，就算没有你一个字不说，我照样还是要把你送进去，而且因为你这样的态度，我会在你的档案上面重重的写一笔，拒绝配合巡视调查，建议加重处理！”梅长盛终于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一拍桌子，猛地站起来，指着刘先超的鼻子“你真不是个东西，要不是党和组织还念在你为安宁县曾经的一点点付出，要不然我真恨不得上去抽你两巴掌。”

    刘先超见脾气更好的梅长盛也生气了，反而放松地向后坐了坐，靠着靠背，抬头看向愤怒的梅长盛，他笑了，这个挑衅的笑容里面包含的意义是：你再愤怒又能怎么样，在愤怒也是这个样子而已，你永远听不到你想要的。

    一场混乱的谈话，在梅长盛和老同志的询问以及刘先超“不知道”，“不清楚”，的拒不配合下，混乱的结束了。

    送走刘先超以后，梅长盛坐在谈话室的椅子上，看着记录员将记录仪和电脑收走，一个人呆呆地坐着。一切都发生的如此突然，没有真的经历过的话，根本不知道面临这样一个无赖的愤怒。

    一个无赖最不害怕的就是别人生气，不要脸的人以别人的愤怒为乐。

    ……

    另一边的厉山镇，倒是颇有收获。

    针对此行省委巡视组的目的，肯定最想找的优先是之前受害人的家属，这些人长期和非法企业作斗争，每个人都磨炼出来很多找线索的技能。如果能收到他们的一些帮助，那么巡视工作也能开展的更加顺利。

    巧的是，临川和苏胜、乔玫刚刚到厉山镇镇政府，就看到一帮人聚集在镇政府门口，和保安在争辩自己的来意。看到这些人聚集在这里久久不散，其中还有人带着一些白帽子，知道肯定是有人出了什么事情，家属来这里找领导解决问题，但是保安并不给进门。

    临川三人立即下车，给司机说让他进去找个地方停下。

    三个人聚在一起，刚刚想找工作证出来，准备先给家属们说清楚自己的来意，然后再询问问题，没有想到这么一会儿的功夫，突变悄然发生。

    纪委的车没有收到阻拦，和保安说了两句保安就打开了本来因为人员创卡关上的大门，结果心里面藏着怒火的家属一看门打开了，立马推开保安，意图冲进去。

    纪委司机是个新来的小伙子，哪里见过这场面，立马站住不敢开了，生怕撞到人，结果这样正好堵住了门口保安没法关上门了。然后愤怒的家属立马冲了进去，径直冲到政府门口，就看到了奇怪的一幕，一帮身上绑着白布或者带着白帽的人在前面跑，后面四五个保安在后面追，又跟着三个身穿黑色西服的人提着公文包在后面喊。

    说实话，这些家属也不知道进来找谁，就是想找官大的，能管事的，在群众心里，不是找书记就是找镇长。于是一帮人乌央乌央的冲进镇政府四层小楼，逮到一个人就问书记在哪里，镇长在哪里。

    镇里的人肯定不会告诉他们，如果说了那不是给自己找事，一般都是连忙摇头“不知道不知道，你们是来干什么的？”

    但是遇到这样的回答，一般就是直接绕过继续找。

    终于经过不懈努力，还是被保安给找到然后围了起来，其中一个保安负责人大声的喊道“现在，立马，马上从这里退出去，我们还可以给书记说点儿好话，要不然我现在就报警了！到时候你们擅闯镇政府，这就是闹访，至少要在派出所蹲几天的！”

    听到还要去派出所，还是所谓的闹访，几个家属立马不敢动了，像小绵羊一样任由保安驱使，带去了门口，同时也见到了临川三人。

    临川三人看一帮人已经冲进了镇政府，面面相觑，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唯一的女同志乔玫穿的高跟鞋跟不小心断了，正蹲坐在台阶上揉自己的脚腕。

    临川刚想打电话报警，结果就看到保安又赶着一帮人下来了。

    “得，真是得来不顾费工夫，想吃啥就给啥，我觉得这次我们暗访变明察，说不定还能看出点儿门道！”临川看了一眼气喘吁吁的苏胜和咬着牙揉着脚的乔玫，小声的嘟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