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8章 第四百七十八章

    枯死的巨树占据地下山洞的中心,粗壮的根茎有一半没入黑色的地下河流中，蜿蜒的裂痕处还分裂出无数手指粗的根须，完全扎进河下泥壤,连接整座遗迹。

    不止有被根茎封锁住的灵魂,周围还有许多根须凝聚的囚笼,周围堆叠骸骨，血肉已经与河流融合。

    莱恩悬空漂浮于瀑布之上,朝自身和安德鲁释放鹰眼术。

    根茎的囚笼被尸骨环绕,里边有意识体的波动,被一扇‘门’遮挡,看不清里边有什么。

    黑色的巨树仿佛死物,躯干粗壮，树冠的分枝极多,连树叶都像是被火焰焚烧后的灰烬,感受不到纯净生命的气息。

    在树枝的每一个节点都有垂落一根藤条，藤条的尖端悬空于水面之上,会捕捉靠近根须的生命体。

    莱恩低头朝注视自己的魂灵看去，低声和身前不安摆动的树叶问：“那就是你的灵魂吗？”

    魂灵被根茎处一股奇妙的力量保护，他只能看到是人类的外形,更多的细节特征无法看清。

    “对,那就是我。”树叶点点树梗,“我对力量的掌控不熟悉,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幻化成人类外形。

    我在遗迹中诞生、苏醒,虽然受到了遗迹的束缚，我同样有得到庇佑，我感恩这里的一切。”

    “那些光能庇佑我，让我的存在更隐秘。”

    树叶依旧用风传达自己的声音,越来越忐忑，最后还是决定告诉莱恩都发生过什么，“修斯先生，在你们到来之前，先前死亡的那两位更早进入遗迹。感知到他们想要破坏的想法，以及暗夜种族被控制。于是我隐匿了自己的存在，可还是不小心被他发现。”

    风中的声音越来越轻，“幸好遗迹对我的庇佑，可能让坏人误将我当成核心中诞生的意识。他想要让遗迹更混乱，这样暗夜种族能够更快的成长。于是他抓来了许多异族，让异族相互厮杀，强行献予祭品。

    遗迹束缚着我，保护了我，我并未吸收那些异族的血肉，那颗种子也没有。混乱和死亡是邪恶的滋补，时间还不算太久，只有遗迹的核心受到了影响……最后这里快速被污染成现在的模样。

    其实在坏人没有到来之前，我曾经还偶尔能在这里看见虚幻的阳光幻影，现在只有冰凉的死亡环绕此地。那些远古的血精灵，他们都很伤心和沉默。不像我一样，他们想要回归自己的族群，或是找到合适死亡的地方消失，而我并不能为他们做些什么。”

    他生来便在这里，没有见过大陆，没有体会真实。虽然能感觉和共享情绪，但不会有血精灵那样浓郁的悲伤，也没有那种被强行剥离一切的痛苦。

    即使同样被束缚于这里，灵魂觉得自己比血精灵们幸运很多……他想要帮助血精灵完成愿望，但他实在是太弱小了，即使遗迹能成为他的眼、他的手，依旧什么忙也帮不上，更不能保护这里。

    安德鲁龙翼在斗篷下轻微晃动，面前的灵魂比七月更强大，但如七月给他的感觉一样纯善洁净。

    安德鲁知道莱恩喜欢和善良的人交朋友，如若让交朋友的范围有限制，安德鲁也会更愿意与善良的人接触。

    只是友善、纯净还缺少自我的认同，能被莱恩选择成为朋友，安德鲁知道莱恩会帮助他怎样做。

    更何况，魂灵不止魂灵，也许久远的以前他们也曾相识过。

    至于莱恩是比朋友更亲密的爱人，当然爱情也不会影响友谊。

    毕竟莱恩常说，多种选择，多种快乐。

    连教程的书上也是这样写的。

    莱恩安静等待风中的声音说完，随后才将兜帽略微揭开些许，露出自己弧线完美的下颚和双眼，迎着安德鲁手中魔法灯，声音温柔的询问：“你在担心我会因吞噬血肉而厌恶你，还是担忧我会觉得你的实力不够强大？”

    莱恩的目光和气质皆温暖，让灵魂的自我怀疑消失许多。

    树叶蜷缩的尖尖舒展，叶梗朝向莱恩方向，托风继续传达自己的回应，“我能感知到，您非常厌恶且不喜欢献祭和血肉的吞噬，尤其是被强制的献祭……您和雷诺先生如此强大，您的领地一定远超遗迹，我连这里都无法保护，我很担忧自己不能达成您的决定，令您感到失望。”

    “我确实不喜欢献祭，无论是自愿或是被迫我都厌恶这种行为。至于管家的邀约，你应该更自信一点。”

    莱恩目光看向树叶的叶梗，温柔的声音里充满了自信，“从某种层面上来说，我和雷诺已经是目前大陆最强，我们的实力并不会输给你见到的坏人。他的本体是光明神殿的教皇，意图吞噬生命让自身成神，离开后我会告诉你更多更详细的大陆现状。

    此外不只是我和雷诺，我的领地目前也已是大陆最强大的领地，拥有最多的种族，他们都能与你成为朋友，会服从你的管理。”

    “你要信任我的眼光。”莱恩，“我很看好你的天赋和性格，如若你愿意接受我的雇佣，你会是最合适我领地的管家。”

    树叶的叶尖蜷缩，风中声音的忐忑消失，有些茫然，依旧有些不敢相信的问：“您与我才初次见面，为什么您会这样信任我呢？我明明什么都不会，我很担忧会影响到您的领地。”

    “相遇即是缘分，一切都是命运注定的选择。”

    莱恩，“我不会后悔自己的决定，我希望你能信任自己，相信我的选择也相信你自己的天赋，给予自己更多的勇气和相信。我已经说过，你有足够的时间成长，不用现在就担忧会犯下错误。

    即使真犯错，只要记住原因，以后尽量避免就够了。”

    在隐约猜测到灵魂的前身可能是什么后，别说只是管家……莱恩觉得，给‘他’一座领地都能轻松发展成主城。

    巨树根茎中被保护的灵魂用手轻揉眼睛，明明没有实体，只摸到一团空气，他第一次体验到更为真实、难以忘记的情绪。

    树叶的叶梗同样轻轻在尖端轻蹭，风中的声音低语，“非常感恩您的信任，我会试着更相信自己。”

    他想要回应莱恩的期待。

    “就应该这样。信任自己永远是最不后悔且最值得的选择，没有谁能够取代自己对自己的重要性。”

    莱恩手持法杖，低头看向下方中心的通道，“我们先去解决你和血精灵之间的束缚，之后再看看有没有什么方法，能够净化核心受到献祭造成的影响。”

    安德鲁将魔法灯举至前方，目光与莱恩一致。

    “谢谢。”

    树叶的叶梗低垂，“我这就带你们到达我自身灵魂所在之处，河流周围有不甘和怨气，还请您当心河中血。核心已经吞噬了血肉，我会想办法克制核心的凶性。

    如果可以，还请您先取出核心内的种子，那边的束缚会弱很多。”

    随风中声音，树叶向下方飞去。

    莱恩和安德鲁跟随树叶后方从瀑布上飞落，莱恩目光看向水流中心巨树，低声朝树叶询问：“所以这座遗迹的核心，就是面前的这一颗巨树吗？”

    “巨树是保护的外衣，核心就藏在我身后的树身中。”

    树叶侧过叶梗，飞向灵魂所在之处，“在没有谁干扰的情况下，我能将核心藏到别的地方。但是您口中的教皇，他似乎同样对这里很熟悉，在进入遗迹之后直接就找到了核心。

    核心是遗迹中最重要的东西，能控制整座遗迹，但需要和活着的生命绑定才能操控，我做不到这件事。”

    树叶飘落的速度很快，石壁钻出的根须同样生长成树。

    周围及河流中的魔兽同样畏惧安德鲁，‘他’在解释的同时，努力让保护核心的巨树，树枝上垂落的藤条不去抓住莱恩和安德鲁。

    “我也没见过核心真正的形态，核心中装载了很多梦，能变幻不同的场景。”

    树叶在巨树的根茎前停下，虚幻的保护之力消失，莱恩和安德鲁这时才看清灵魂的真正模样。

    根茎围绕的空间比刚才看见的更大，和声音中感知到的青涩相同，被禁锢于树根中的灵魂，人形体态像是刚成年的少年，眼眸与发都是近乎深黑的暗紫色，发尾如波浪微卷，鼻梁高挺，容貌非常的漂亮。

    虽然漂亮不合适男性，但莱恩一时想不到更合适的形容词。

    即使魂灵幻化的人形没有实体，身着同样虚幻的简陋灰色长袍，依旧遮掩不住他容貌给人的感觉和气质，尤其是一双朦胧如日月的眼睛。明明是灵魂，眼眸却真实，就仿佛是幽静深谷中无人观赏的鸢尾，雨露为衣，迎向月光骄傲绽放。

    树叶完成引路的工作后破碎，化为尘埃的颗粒消散。

    也正如‘他’刚才解释的一样，核心虽然有受到献祭的影响和污染，但灵魂化身的少年并未沾染一丝邪恶，被保护的很好。

    魔力让莱恩和安德鲁悬停在巨树根茎的前方，他们并肩悬空站在河流之上。

    安德鲁提起魔法灯，光亮将周围照的更清晰。垂落的树藤畏惧光明，在‘他’的控制下稍微远离莱恩和安德鲁。

    危险无法伤害到自身，莱恩看向树根中的少年，语气极为认真的夸赞道：“和我想象的差不多，你的眼睛很漂亮。”

    明明是很青涩且容易害羞，会担忧和思考别人情绪的灵魂，却有着一双充满智慧的双眼。

    夸赞美的并不只有眼睛，除了安德鲁、玛希娅和他自身风特殊的存在，在莱恩见过的种族中，目前只有‘他’给予莱恩的感觉最为奇妙。

    安德鲁目光微侧，他还是觉得莱恩的眼睛最好看，纯净而吸引人想要亲吻的黑。

    灵魂的睫毛轻轻颤动，因莱恩的赞美情绪而变得更喜悦。

    夸赞会让人开心，即使是灵魂的存在，没有心脏只有意识。

    “感谢您的称赞，”

    灵魂将赞美而感受到的思想牢记，穿在‘身上’的灰袍轻摆，想要更靠近莱恩些许距离。

    但是当‘灵魂’移动的瞬间，周围的巨树根茎上，忽然出现多根发光的绿色藤蔓，尖端如锁链将灵魂束缚。

    莱恩右手微抬，握住法杖，刚准备用魔法去清理藤蔓时，察觉到他动作的灵魂立即出声阻止，“修斯先生，还请您稍等片刻。”

    莱恩放下手中法杖，看向环绕灵魂身上的发光藤蔓问：“这就是遗迹对你的束缚吗？”

    “是的。正如我刚才说的一样，是束缚也是保护，这只是束缚的一种现行方式，是为了能让您和雷诺先生更清楚束缚的特性。”

    被发光的藤蔓束缚，灵魂并没有不适的感觉，他任由藤蔓锁住全身，袖中多出双手，袍摆下方出现虚无的双腿，赤足平稳踏在根茎之上。

    灵魂化身的人形身高与莱恩相似，随他走动之时，那些连接、束缚在魂灵身上的藤蔓，也会随着魂灵的行动而被拉长。就连头发同样如此，从齐肩一瞬长至腰间。

    “原本并不会这样，我能自由去到遗迹的任何角落。”

    灵魂扬起右手，凝聚的食指轻轻拉扯发光的虚幻藤蔓，“自从那位教皇的化身来到这里，避免被污染，我与契约之间更牢固后……我的灵魂很难离开地下一定范围，只能将精神力附着于死物之上，才能短暂的‘离开’片刻。”

    “这些束缚很坚韧。”灵魂慢慢的低语道：“曾有一只强大的野兽来到过这里，它对我的存在很感兴趣。可是当它张嘴咬中束缚现形的藤蔓瞬间，我自身并未受到伤害，那只魔兽却因自己的攻击，身上多处同时出现撕咬的伤口。

    那时我就知道了，想要斩断我与遗迹之间的束缚，破坏者自身会受到破除契约时加倍的伤害。”

    魂灵抬头看向莱恩，再看向安德鲁，双手交握，“你们都是很好也很强大的人，我感恩你们的善良，我不想你们会因为我而受到伤害。”

    他同样感恩遗迹孕育自己，对自身的庇佑。

    “我已经明白了你在担忧什么。”莱恩的眼眸注视魂灵的双眼，“无需过多的担忧和纠结，我会对你发出邀约，自然已经做足了离开的准备。

    告诉我，你想离开这里吗？”

    系统刚才已经告诉他了，教皇的化身、本体，都无法斩断魂灵和遗迹之间的契约，除非教皇吸收生命成神，之后才能破坏契约。

    大陆之上，除了神明之外，仅仅只有成年的黑龙才能尝试破坏契约。

    黑龙的鳞片和皮肤免疫魔法，不会受到契约被破坏时的伤害，但他们也会受到破坏束缚时，相对应程度的痛苦。

    灵魂与遗迹之间的束缚越深，破坏束缚的黑龙受到的伤害越重。

    但安德鲁是例外。

    莱恩能猜到教皇无法斩断束缚的原因，可能是因为他的实力不如创造这座遗迹的神明，当教皇吸收生命成神，斩断契约于他而言并非难事。

    莱恩追问原因，系统并未回答，只是低声暗示了他一句——

    安德鲁能毁灭一切，不会斩断束缚而受到惩罚，这是命运的补偿。

    这越发印证了莱恩此前的猜想。

    只是莱恩还不能确定，也不知道补偿意味着曾经经历过什么……以及安德鲁究竟是被创世神封印的神明，还是创世神亲手创造的最强本源之神。

    至少龙族之间的传说不完全确定真实，安德鲁并非由他亲手于黑夜中创造。

    至于自身是不是创世神，莱恩从未有过这种念想，毕竟那位一直在注视他对大陆的‘帮助’。

    自己注视自己那也太离谱了。

    莱恩的目光能给予人相信自我的勇气，灵魂化身的人类朝前行走小步，坚定的点头回道：“我想离开这里，相随您一起。”

    他继续留在这里，一定不会再遇到比修斯更温柔的存在。

    这座遗迹本就是赠予黑夜种族的恩赐，不属于他，诞生已是最大的恩赐。

    “有这种信念就够了，要自己相信自己能够做到。”

    莱恩微侧身看向安德鲁，低声对灵魂说：“你刚才有提到，魔兽撕咬束缚会受到加倍的伤害，这是因为这里还施加了禁忌魔法，用于保护你的存在。”

    “禁忌魔法……用于保护我？”

    灵魂没能理解，“可是您已经说过了，和我感知的一样，这座遗迹是为了黑夜种族而创造，神明也不知道会有我的诞生……

    为什么，会保护我呢？”

    “这个问题，可能只有去询问那位已经死亡，但又已重生的神明才能知道。”

    莱恩，“既然束缚不会伤害你，那就无需更多的思考和纠结。

    黑龙免疫魔法，能斩断束缚，也会受到破坏时反作用的伤害，但黑龙之王不会。”

    莱恩侧头看向身旁，从安德鲁手中接过魔法灯，双手的掌心捧起水晶球，面容在纯净的微光中愈发神圣，“我的伴侣便是黑龙一族的王者，世间最强大的黑龙。

    无论是否神明，只有他才能破坏你与遗迹之间的束缚。”

    安德鲁随莱恩话语揭开身上斗篷，扬起后背黑色龙翼悬空后退，在灵魂还未反应过来之时化身黑色巨龙的形态。

    鳞片漆黑的巨龙仰头咆哮，龙吟震荡空间，传达至黄沙之上，极具压迫感。

    就连寻找遗迹的莱库格斯，他们同样也听见了咆哮的龙吟声，停止搜寻的动作警惕的看向周围。

    塞列欧斯听出来是安德鲁的龙吟，目光隐秘看向黄沙所在之处。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安德鲁的龙吟声中没有愤怒，他和莱恩应该很安全。

    体长超越十米的黑色巨龙缓慢拍打龙翼，呼吸如风吐息。

    龙吟声太过于嘹亮，周围的魔兽藏于暗中不敢呼吸。

    同样禁锢于根须中，被献祭血肉，只剩灵魂的血精灵听见龙吟声，在意识恍惚，龙吟消失之后，接连鼓起勇气朝‘囚笼’外看去。

    安德鲁摆动龙尾，朝前靠近。

    灵魂并未畏惧安德鲁巨龙的形态，在莱恩的目光中鼓起勇气朝前行走，将双臂抬起，将束缚化作的发光藤蔓朝前伸展。

    无需在核心的种子上进行尝试，他应该相信修斯，相信强大的黑龙之王。

    要像修斯告知他的话语一样，更坚定的相信自己。

    安德鲁扬起龙爪，全力朝向束缚灵魂身上的束缚挥击。

    当锋利的龙之爪，与光芒化作的锁链接触的一瞬间，犹如绷紧的弹簧，束缚齐声断裂。

    灵魂朝前微倾，目光中满是激动和喜悦，美丽的眼眸中光晕璀璨，无形的眼泪在眼角处汇聚。

    莱恩目光追随安德鲁，黑龙感受到莱恩的担忧，摆动龙尾示意自己并未受到伤害，随后龙爪的连续挥动，将束缚在灵魂之上的发光蔓藤依次斩断。

    掉落在地的‘藤蔓’还在扭动，遗迹尝试重新与灵魂连接束缚。

    遗迹没有自我的意识，保护灵魂是因为前主人留下的魔法。

    莱恩左手托起魔法灯，右手食指的指尖在空中轻点，随口中默吟咒语，气孔隔绝契约的复原。

    当契约完全被斩断之后，再无重新束缚的可能之后，灵魂顿时好像有一种新生的错觉。他尝试着朝前想要靠近，但虚化的身体突然变重，踩在地上的脚步不稳，骤然朝前倾斜。

    就在灵魂即将要摔倒在地的瞬间，魔力化作仿佛真实的双手，温柔的将灵魂轻轻抱住。

    明明是魔法，却能感受到温暖。

    莱恩目光温和的笑道：“我本来想给你一个温暖的怀抱，迎接和庆祝你的重生。可惜我的伴侣就在身旁，很抱歉只能用这种方式接住你。”

    安德鲁小幅摆动龙尾，他才不是这样小气的龙。

    ……

    莱恩只能给他抱。

    灵魂美丽的双眼激动的看向莱恩，想要开口时先掉下一滴透明的眼泪。

    莱恩用魔法将眼泪接住，温柔询问：“为了迎接我的新管家，需要我帮你取个好听的名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