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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回:细雨闲花皆寂寞

    紫枭与斯鸣回宫后,即被斯鸣封为王妃。一时荣宠万千,如榴花一绽,宫闱皆暗,群芳无色。那架被从衔环苑里移出的芍药插屏,也被安置在了双栖楼,可见莫紫枭地位仅次于故后赵巧雉。

    紫枭纤纤玉指轻轻抚上那屏风,眼神里无限嘲弄,又似乎暗藏一份失落。

    卧云在一边替枭王妃抱怨:“这屏风看着是好,可是却是亡后旧物,奴婢自幼在宫中当差,也有耳闻说是亡后心口上最见不得人的一道伤呢,怎的摆在了我们双栖楼?”

    “大王终究缅怀先王后。更何况,本宫仅居王妃之位,芍药之意不是正合本宫身份吗?”

    “王妃真的甘心吗?”卧云不信。

    也不知这一句话是说中了紫枭的心思,还是这种不甘之语不该明说,紫枭听罢,竟恶狠狠地瞪了卧云一眼,“哼,说什么甘心不甘心的胡言乱语。我绝不容忍大王揽我入怀的时候,心里还想着别人!”

    “紫枭!”斯鸣一进双栖楼的门就呼唤起紫枭来,似乎想要急切地见到心尖上的人儿。

    紫枭与卧云闻声也不再继续方才的话题,紫枭瞪了一眼身边的这扇插屏,转过身来时,一是另一番风情万种的模样了。

    “七月十六是你的生辰!你jiejie告诉我的,以前竟没听你提起过。好在现在的卢国也和从前的祁国一样赶着办个生辰宴的国力还是有的,怎么样?你想寡人怎么给你办?”斯鸣兴冲冲地将紫枭揽在怀里,丝毫没有商量个事情的架子,下人们都看在眼里,大王可真是把紫枭捧在手心里宠着了。

    紫枭听了斯鸣的话,竟也不谢恩,“噗哧”一笑,媚眼一瞥,红唇皓齿轻启间,未闻人声,先醉浓香。“我要六国朝贺!”紫枭故意刁难道。

    斯鸣这边脸色一变,方才的笑容陡然僵在了脸上:“爱妃真会说笑,卢国尚且不是天下霸主,就算是,那个大王会为了寡人后宫妃子的生辰就前来道贺呢?”

    “大王~您在妾妃心里一直都是无所不能的,故王后赵巧雉都没享受过的玉凤池,妾妃都受用了,在他国眼里,紫枭虽在王妃之位,却与王后何异?”紫枭偏要试一试在大王的心里,这个赵巧雉的分量还有多高。

    斯鸣嗤笑,从紫枭身上移开目光,抬眼看向了那扇芍药插屏。“既如此,寡人愿为爱妃牒通周国,七月十六六国朝贺!”

    “哈哈哈~大王好爽快!”紫枭自是欣喜不已,有了六国的重视,自此自己在后宫中地位算是稳固不移了。顿了顿之后,紫枭对着斯鸣身后的方奠吩咐道:“方奠!大王的话没听到吗?通晓六国的牒文需细致对待,不得有误!”

    牒文一出,天下震动。莫紫枭在卢国后宫里专宠的消息,自那日玉凤池中鸳鸯浴后便传遍六国,后宫前朝之间微妙关系剪不断、理还乱。能讨好这个枭王妃,就意味着顾斯鸣的枕边风是否有利自己。自祁国灭后,天下大势倾倒于卢国,多年前的民间天下分久必合的传说大约也将应在斯鸣这个君王上了吧。

    汪琬国内深受震动。承政殿上,琬怀王收到牒文,深觉棘手。外交使臣尹世尧最敏锐地嗅到了这一时机对汪琬的利害。

    “七月十六是紫枭王妃的生辰,诸国都已备好贺礼,借此机会讨好卢国,我汪琬虽与卢结盟已久,但国小人稀,不得不行外交之事啊!”

    “原不过是个女人,顾斯鸣为着女人的喜恶而行政事,可见并非明君。我们为何要趋炎附势?!”当朝太子李寞遥实在愤慨。

    “形势比人强!为国富宁,这些事是人人都会做的,怕什么?!”尹世尧呵斥太子道。

    “向见识短浅的寡妇谄媚,才能谋得旦夕福祉,这种做派为正人君子所不耻!”

    “唉~的确为人不耻,但为国之大利计,又有何耻?”

    寞遥再不想争辩下去了:“父王,您来定夺吧!”尹世尧生怕大王一时打错了主意,继续进言道:“大王!国之大事,不可不察啊!”

    琬怀王在高高的殿上端坐,眉头紧锁,盯着棘手的牒文很是矛盾:“尹爱卿所言有理。妇人见识浅薄,若我们见罪于她,这莫紫枭说不定又要生出多少是非出来,与我国不利。贺礼要细细筹备,世尧,你既有了主意,就由你去朝贺吧。”说完时,琬怀王见太子仍有话说,心知他想说些什么,于是又说道:“太子啊!汪琬子息稀薄,寡人多年只得你一个儿子,将来的军国大事必定都是要托付于你,你这个年纪血气方刚,过于气盛,不肯服一时之软,须知小不忍、则乱大谋啊!想来,祁国前国主洛茕白倒是十分忍辱负重,苟且偷生到了今日仍在隐忍,是你学习的榜样!寡人有心要磨一磨你的性子,这次就命你与尹世尧同行,多听多看少说话!”

    “父王即吩咐下来,儿臣领命!只是儿臣对这种行为实在不耻!”李寞遥口服心不服,对这个叫莫紫枭的女人更是蔑视。

    “去吧!”琬怀王手一挥,众臣皆散,尹世尧与李寞遥自去准备不提。

    因着莫紫枭大型举办生辰宴之事,六国皆忙,茕白在杏帘也听闻风声,只是身为属国,恐怕连朝贺的资格都没有吧?倒也不须忙些什么了。只是一向以赤胆忠心自居的沈云晗终日昏昏,见斯鸣如此荒yin也终于忍不住要上奏劝阻了……

    月色朦胧,阴天多云的天色漆黑混沌,不见一颗星子,其中那月亮也浑浊得很,并没有清澈明净的光辉,仿佛被吸干了精气的空壳——没有活力,死气沉沉地挂在天上,懒慢地、蝺蝺西斜……

    茕白望向天河,“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无恨月长圆……”不自觉地有这么两句从心底涌了出来,难得自省着内心,好像苍老了许多。掐指一算,倒也难怪已经七个年头了。想想自己之所以苟活到现在,除了仇恨,竟然干净的什么也不剩了。只是感觉这恨也不再那么尖锐、锋利,而是深沉、内敛了许多,就像酿酒,时间久了,沁人心脾的是醉人深沉的香气。

    忽而一滴水从天而降,不偏不倚地落在茕白的脸颊,又顺着脸庞流了下去,茕白不敢用手抚去痕迹,任由它在自己脸上风干巴紧……真是荒唐!泪水流尽了吗?!为什么上天要用雨水来代替自己流泪:若是怜悯,何不把我的家国还我?流泪又有何用?若是讽刺,何不将我流泪的本能抹杀!置我于万劫不复!

    渐渐地,天竟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细细密密的,落地无声。正自感伤时,茕白竟隐约听到守卫的谈论。

    “听说沈丞相辞世了,是被大王逼死的……”

    “不要乱说,注意自己的身份啊!……”

    什么!沈云晗死了!?茕白竟有一种莫名的感伤。若不是沈云晗,卢国又怎么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崛起复兴,怎么斯鸣会舍得杀自己的亚父?!细雨闲花皆寂寞,文人英雄应如是……

    不多时,那边的守卫启嵘举着酒坛子晃晃荡荡地推门而进。茕白也不惊讶,只问道:“你两兄弟平日里不会闯到我这破草房里来,喝得醉醺醺的,有什么事吗?”

    “我跟兄弟启峥大以前是文王的侍从。这杏帘原来也是我们俩兄弟自先王仙逝后避世的地方。你能到这里来,虽是囚犯的身份,但也一定在大王的心中地位不凡。我们两兄弟自然平日里不会打搅你清修。你原是……祁国的公主?”

    “本以为你们什么都知道呢,这么些年过去了,连我的身份都还一知半解。你们总该知道我的姓名吧?”

    “洛茕白……也不过一朝为奴,前尘不再。沈丞相死了,你可知道?!”

    “方才听见你们说起了这事,我也是才知道。沈云晗的死与你们有什么关系?竟然也会面露悲哀?!”茕白强忍着好奇。忽而启峥也晃晃地进门来做,两人身上都湿了,茕白知道外面的雨也大起来了。

    “沈云晗,原是璃国人……”

    “这我自然知道,天下人也都知道。能在卢国一展才华与抱负,卢文王和顾斯鸣也算是他的恩人了。”

    “如果没有沈丞相的才华与抱负,卢国哪里有今天!”启嵘一个气不过,摔了手中的酒壶,“沈丞相投靠卢国的时候,卢国的国运就像是涸辙之鱼的命运,而沈丞相的出现,就像是及时雨一般。说什么斯鸣那个毛小子是沈丞相的恩人?!沈丞相是这卢国的恩人呐!”

    “听你这么说,倒是有几分能明白沈云晗为什么不得善终了。君君臣臣,沈云晗若与你想的一般无二,便是逾越了为臣子的本分了。依斯鸣的个性,能容忍沈云晗至今也算是仁至义尽了……”茕白心里虽然叹息,倒也佩服这二人的见识。

    “唉,洛茕白,失了国,你就没想过要夺回来吗?”启峥顿了顿,又怕茕白误会,继而又加道:“我与兄弟在文王身边时,见惯了朝中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因想着寻常百姓家夺妻之辱、杀子之恨尚不能忍,何况国亡家破?是我两兄弟纳罕,和卢王无关。”

    “原来如此。你二人算是难得的了。看守我多年从不乱章法。原不知你们也是有见识的,既只是好奇,便无妨碍。”外面的雨声甚大,草屋顶渗些雨水下来了。

    “家破再不复还了。除了我那小外甥还在羁奴营里挨日子,洛家血脉凋零如许了。宗庙祖坟一应俱毁,说来顾斯鸣也有这心狠手辣的时候。家已无家,国已不国……纵复兴来,这风雨飘摇的时代,又能撑多久呢?”茕白深深叹气,虽不都是实话,却是自己多年来的顾虑。

    “要说毁庙挖坟,卢王着实过分了。”

    “过分便过分吧,他是主,我是奴,原该受着一切。”茕白终于还是忍不住了,“沈云晗……到底是怎么死的?”

    启峥启嵘相互对视了一眼,原来二人眼里都尽是惋惜。启峥先开了口。

    前些日子,大王为着新宠枭王妃的生辰举办了一场宴会。你本也是应该参加的,枭王妃的口谕是接受六国朝贺,祁国也应在内,只是没有像样的队伍出席,便也作罢,这些都是你已经知道的了吧?

    茕白点了点头,紫枭这番作为,太嚣张了。说说我不知道的事情吧。

    宴会开始前一天,沈云晗抱病之躯面见了大王,意在劝阻大王,不可行事过于张扬。霸主之位未稳,纵然六国使节皆到,也是各自心怀鬼胎,紫枭此举未免会误事。听侍从说起,沈云晗神色紧张,又兼生病,在大王面前失仪,莫紫枭就在大王身边,岂能容忍沈丞相这番言论对自己不利?后果可想而知了。

    君臣议事,怎么妃嫔会在身旁?顾斯鸣实在昏庸,就算不听丞相的意见,也不该使后宫前朝互相猜疑。莫紫枭……已经在斯鸣的心里占据了这么重要的位置了吗?茕白一边惋惜,一边又小心地问着关于斯鸣的心。

    大王被枭王妃的谗言所惑,非要治丞相的罪。当时外面大雨滂沱,沈丞相被罚,罚在乾平东门跪了三个时辰,本就因病孱弱的身体再遭寒雨邪侵,回家时便一病不起了。

    “可你们方才说是顾斯鸣逼死的沈云晗呐?”茕白疑惑不解。

    启嵘接着话头继续说下去了:“宴会那天,天气也放晴了,一切都是紧锣密鼓地办着,也没人理会沈丞相的事,只有慕容那老头去看了一眼,见丞相病得不轻,也心生怜悯,劝慰一番罢了。回来还在大王面前说了好一会儿的情。宴会结束后就这两天,只有方奠代表大王去探望了一回,而后丞相就自刎家中了,不由得人不联想。”

    若和顾斯鸣逃不开干系,那么方奠一定和沈云晗说了什么。茕白推测道。

    “方奠是将一个空盒子交给了沈丞相的。”启嵘说道。

    “空盒子?!”茕白不明白顾斯鸣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件事整个卢国都传遍了。堂堂一个复国有功的丞相自刎而死,却没有自杀的动机,各种各样的猜测已经是满城风雨了。”启峥低头咕哝,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在说给茕白听。

    茕白不理会,只觉得空盒子有深意,却总觉得斯鸣的空盒子太狠毒了,沈云晗自刎之前该是多么的绝望啊。苦心孤诣复兴了整个国家,到头来却不得善终,文人英雄皆寂寞啊。

    昨晚淅淅沥沥地又是一场并不淋漓尽致的绵绵细雨,清早还是灰雾蒙蒙的天,实在令人心头不悦。顾斯鸣也知道沈丞相的死定会引发街头巷尾的议论,为防民口,斯鸣竟下旨沈府默哀发丧,不许哭出声来。这边早朝并无大事可议,也便早早下朝,众人悻悻而归。

    袁启正却行反道,偷入后宫双栖楼见了枭王妃。

    双栖楼内

    紫枭一定是阖宫里最满面红光的人儿了。“前几日还一副忠心赤胆的样子劝大王免了我的生辰大宴,不把本宫放在眼里。你瞧瞧,转眼间人就没了。”

    “娘娘红日当头,谁敢阻了娘娘的生发之路哇!”袁启正一进宫,听见紫枭得意的很,便一拱手、一哈腰地上前吹捧起来。

    “袁大人~你比大王的嘴都甜呢!相必家中夫人一定是个蜜人儿了?”

    “臣下夫人得知沈云晗不识好歹,敢与娘娘做对,特教臣下如何给娘献个殷勤。”袁启正口中的夫人已不是那被休的罗于飞,而是月汐月姨娘了。

    “本宫听闻,你那夫人原是祁国人?有些事嘛!给你支的招法,不会就是……”枭王妃明知故问,顾斯鸣再憎恶丞相终究会忌惮先王曾经的教诲而不会杀了沈云晗,但是如果沈云晗自己了断了自己,也就不会怀疑到莫紫枭或其他人身上,就是会怀疑,也终究没有任何证据。

    “那个空盒子是臣下叫方奠送过去的。这样即使有人怀疑,也只会怀疑到大王头上,绝不会想到是枭王妃您的。”

    “哼,什么时候是我的主意了?!你这样说话忒不知好歹!”枭王妃正自修剪一盆鸢尾的花枝,回身瞪了袁启正一眼。

    袁启正丝毫不介意,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回应。紫枭原不过是为了威吓一下袁启正,见他这副模样,也实在无气可生了:“你退下吧,这事儿办得漂亮,我自然记在心里了。这里是沈云晗临死前给大王的一封信,我怕其中有变故而迟迟没有交给大王。你不妨拿回去看看。本宫也乏了,就这样吧。”说着,左手一挥,卧云便捧着一卷书信上前,袁启正拿了那些书简,一拱手便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