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文小说网 - 历史小说 - 元嘉烽火在线阅读 - 第十章 流火

第十章 流火

    七夕节一天一天迫近,众人都在期待,不知要到何时开始。迎接天火的地点设在另一座山谷中,早已有人在那严密把守,外人全然不知里面的状况。七夕节那天,众人索性拿了蒲席,就在坛西侧一处大场里坐了,一面闲聊,看牛郎织女见面,一面等着天火的消息。谁知似乎天公不作美,并不打算将天火降落人间。

    又过了两日,依然没有动静,有耐不住性子的看客就有了打道回府的想法。这日,天空忽现乌云,到下午时已是一片阴霾,眼看着大雨就下来了。众人心想今天肯定又要落空了,索性躲回了房。谁知到傍晚时,外面忽有人敲锣打鼓地喊:“郑师请诸位前往观摩天火下降了!”这边林儿抱怨道:“这外面风雨交加的,观什么礼啊,郑师真是奇怪。”檀羽道:“别说了,赶紧拿上伞走吧。”

    几个人刚出门,就见熙熙攘攘的人群齐往迎接天火的山谷赶,也顾不上大雨淋湿了衣裤。檀羽等人也就随了人流往那山谷中去。进到谷中,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这里有两处山壁,夹着一条山道,形成一个一线天结构。一边山壁之前有一个小土堆,上面用柴草搭了一个巨大的高台,想必一会儿天火就会将这个高台点燃。顺着高台往下看,有一条引火的线延伸出去,上面铺了木屑之类的东西。一路看过去,终点是一个大的水车模样的物事,却不知是做什么用。山壁对面则是一个很大的观礼台,客人都被请到了这上面。由于山壁的阻隔,这里反而一点雨也淋不到,看来总坛的人想得果然周到。

    待观礼台上诸人都找好位置站定,台下一个司仪便朗声说道:“请各位少安毋躁,天火即将降临我们药王坛。请化工堂的匠师们打开天师炉,请出天剑!”

    他话音刚落,下面便有人齐声吆喝:“开炉!”

    众人齐向对面山壁观看,黑暗中这才发现那边有一个用土石方高高垒起的炼铁房。这时随着吆喝声起,炼铁房的门被缓缓打开,但见那里热火朝天,数十名铁匠正在里面忙着对刚出炉的一柄铁剑作最后的修饰。

    不多时,打造完毕。司仪又朗声道:“请郑师接过天剑,呈送天台!”

    便有一个中年修士走到炼铁房门前。只见他身着白色净袍,在黑暗中显得更加潇洒飘逸,英伟的身量,健硕的步伐,难怪这么多人对他崇拜有加,他就是位列七大族宗之一的光明和尚荥阳郑修。

    郑修从匠人手中接过天剑,凌空向上一举,引得众人鼓掌欢呼。随后,郑修双手平持天剑,走到了两山壁之间的峰顶之上。

    司仪又道:“天剑归位,迎接天火!”

    但见那峰顶上,早已有人安放好了一个巨大的金属圆台,郑修便将天剑剑尖指天,剑柄则插在了圆台上的一个小孔中。

    这时,司仪开始用吟唱的语调念道:

    皇皇天帝,浩浩上苍,育我黎庶,德兴四方。

    民实无知,帝惩其狂,山河变色,千里受殃。

    生灵乍醒,互助自强,人间有义,大爱无疆。

    愿以圣火,护佑炎黄,从此中国,永世安康。

    他最后两句诵完,观礼台上许多人受其感染,也纷纷诵道:“从此中国,永世安康。”

    正念着,只听天空中一声霹雳,众人忙抬头观看,见一道闪电从天而降,正打在峰顶的天剑之上。天剑登时一颤,同时爆出许多火花。不多时,又有一道闪电袭来,那火花就顺着下面圆台连着的一根铁链越传越远。铁链的另一端,是一个刀形的金属片,横在一个小的山坳之间。几道闪电下来,都顺着铁链传到了这刀片之上,刀片受火花的冲击,竟慢慢地熔化开来。

    只待刀片逐渐化开,就如开启了一个机关一般,连在它下面的一道石闸被缓缓地开启。原来,那石闸后竟关着一塘雨水。石闸一开,雨水瞬间冲了出来,顺着山壁一泻如注。山壁上登时形成了一条瀑布,十分壮观。观礼台上众人都忍不住一片欢呼。

    这时,顺着飞流而下的瀑布看去,下面正是适才所见的一个木制水车。瀑布借着奔涌之势打在水车之上,便引得水车飞快地转动起来。那水车的轴还与另一个小转轮连在一起,大水车的转动也带动了小转轮更快地旋转。那小转轮上镶着许多木刺,旁边则放着一根巨大的辕木。

    辕木上想来是涂了特殊的疏水性材料,瀑布的水打在上面,竟直接滑落及地,丝毫不会沾湿辕木。同时,这材料还是易燃物,小转轮的转动与辕木飞快地摩擦了一阵,不多时,辕木便着火燃了起来!那火势就攀着辕木一路往前,顺着早已铺就的木屑引线,烧至最终的高台。那高台上的柴草被火一点,“扑”的一声便燃了起来。人群中立时有人欢呼“天火点燃了”,引得在场的人,全都忍不住高呼起来。

    檀羽见到这一盛景,也禁不住心中的澎湃。这天火仪式设计之巧,真可称得上独具匠心。全程采用的是五行相生的原理:从土炉中炼出的铁剑应了土生金,金制刀片的熔化形成瀑布应了金生水,瀑布击打木制水车应了水生木,木转轮摩擦生热应了木生火。环环相扣,严丝合缝,当真是无懈可击。

    当此时,司仪就着众人的兴奋之情,说道:“天剑已成功迎接天火。哪位勇士若能取下天剑,天剑便是他的了!”

    众人闻言,纷纷向峰顶望去,一道道闪电仍不时地打在天剑之上,众人观之,不由一阵胆寒,哪还有人敢去冒这个险。

    谁知人群中有一人大声说道:“我来!”众人忙回头去看,那人正是陈庆之。

    陈庆之今天也是一身白色衣衫,比那天拜将台所见更多了几分飘逸。

    司仪显然也识得他,于是说道:“那就请陈公子上山取剑。”陈庆之拱手一礼,快步往那峰顶而去。

    上得峰顶,只见他跪了下去,向天剑恭恭敬敬拜了三拜。然后站起身,从怀中取出一些麻绳一类的东西,紧紧地缠在了手上,只伸手一拔,便将天剑擎在了手中,而后又高高地举起指向空中。众人见状,又是一阵欢呼。

    司仪在下面喊道:“陈公子擅长剑舞,何不为众人舞上一段,以助雅兴。”

    陈庆之在那峰顶上答一声好,就在雨中舞了起来。但见剑尖挑着雨花,长袍伴着电光,好一个潇洒的美少年!

    陈庆之舞了一阵,似又萌发了胸中的诗兴,竟一边舞着,一边吟诵起来:

    观天火之降临兮,仗天剑之威武。

    斯盛况其空前兮,遂纵身而起舞。

    冰风割于皮rou兮,热血躁于心腹。

    意随兴其神游兮,目怆然而四顾。

    惟九州之不宁兮,令枭贼之并出。

    外有强敌扰边兮,内有流寇犯主。

    悲吾国之分崩兮,怜吾民之寡助。

    借我雄兵百万兮,成我勇气无数。

    驰入京以勤王兮,解倒悬之疾苦。

    携美人以还乡兮,受封荫之荣禄。

    享温柔于泛舟兮,得逍遥于江湖。

    观礼台上不乏妙龄少女,见到这样一位智勇双全、才貌无匹的少年,早已芳心暗许。林儿此时更是恨自己画工不济,无法记录下这最美的时刻。

    又舞了一段,陈庆之方才走下山来,早有下人引了他去另一处换去湿透的衣服。

    这边司仪道:“下面请郑师教训吧。”

    此时郑修已手持拂尘站在当地,于是单手合什,向着观礼台说道:“善哉!感谢诸位乡亲今天来到这里。相信看了陈公子的剑舞,大家都不高兴听我这个老汉说话了,那我就长话短说吧。此次药王坛举行这样一个七夕会,固然是靠着我们这些能工巧匠的支持,但更重要的,则是乡中父老,对于巫医百工之流,不存丝毫的歧见,这是相当难得的。山人一向认为,要让天下百姓生活富足,工匠们的努力是必不可少的。每个人都要吃饭穿衣,不论儒释道哪一家,都应把这个作为最高的教旨,只要能让天下百姓丰衣足食,它自然能为人接受。”

    台上众人闻言,又是一番鼓掌叫好。

    司仪待众人情绪平复,方才宣布:“迎接天火仪式到此结束,各位请回吧。”

    众人听得此言,仍有些依依不舍、不愿离去。直待郑修率着众道离开,人群才渐渐散去。然而今夜的盛况,却将长久地留在这些人心中。

    次日一早,众人便要准备启程前往紫柏山。可林儿的兴奋之情自昨夜至今一直未曾平静,只听她不住地道:“真是不想走啊,昨夜的场面太震撼了。”

    令晖笑道:“小妹,再好的戏也是要散场的啊。”林儿道:“戏可以散场,但人不能散场。阿姊你要跟着我们哦。”檀羽也道:“是啊鲍小姑,前些日子我已和乃兄说过,他已经放心地把鲍小姑交给我们了。”令晖道:“可我会给大家添好多麻烦。”林儿道:“哪有的事。真要有麻烦,那也交给我师弟就是了。”陶贞宝在后面干脆地答道:“没问题!”众人齐声一笑。

    兰英忽道:“只有阿文没办法和我们一起走了?”檀羽道:“是啊。我们去看看他吧,他今天还在参加木工的比试呢。”于是檀羽携了兰英来到綦毋较量的所在,其他三人则在房中收拾行头,准备出发。

    綦毋见羽、英二人来,忙走上来拉住檀羽道:“阿羽,你们要走了吗?”

    檀羽见他脸上流露出不舍的表情,心中的酸楚也登时涌了上来,只得强作笑颜道:“怎么没上场?”

    綦毋也是勉强一笑,道:“刚刚过了第一轮,在等着其他人的较量结束。”

    檀羽点点头,心中哽咽了一下,方才说道:“那我们就走了。”

    綦毋紧紧握住他的手,道:“要保重啊。”

    檀羽道:“你也是。”说罢赶紧撒开綦毋的手,转身离去,深怕眼泪就这样掉了下来。

    綦毋又转头对兰英道:“英姊,照顾好阿羽。”

    兰英女儿家哪里顶得住这离别之情,早已泪流满面,深深地点了点头,说道:“平时得了空就到上邽来吧?”说罢也转身去追檀羽。

    两人回到房中,林儿见二人脸上都有泪痕,笑道:“你们咋了?阿文输了比试?”

    檀羽没理她,自顾自地去收拾行装。

    兰英道:“阿文和我们从小一块长大,多年来日日在一起,感情比亲兄弟还要好。没想到今天却在这里和他作别,所以才会这样伤感。”

    林儿啧啧称叹,又转头看了看陶贞宝,道:“不知道哪天如果和师弟作别,我会不会哭。”

    五人收拾完毕,便坐上行屋,往紫柏山而去。羽、英二人又是一番感慨,从赵郡出发时,是郑羲要求走陆路,才让綦毋做了行屋,如今这两人相继离队,车上却换了另外三人。人世间的分分合合,真是让人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