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放弃
进得建康城时,已是当天傍晚。城中的sao乱依然没有平息,激动的南朝人,在大街上肆意地怪叫、撕扯、扭打。檀羽被韩均背着,一路飞檐走壁,并不与街面上的人物相冲突。可他看到城中的乱象时,还是不自觉地叹息连连。 始兴王在皇子中战功最显赫,所以他在建康的府邸也就修得格外气派。始兴王好武,当年那些想要去挑战南郡王的年轻人,都被他收为了手下,所以他所在的地方,自然是防守极严,毫不逊色于宫内的防守。 一行众人,在南郡王的指挥下,开始悄悄地向始兴王府中渗透。武当山的十几个顶尖高手,趁着夜色,将各个要点的守卫全部控制。然后韩均带着檀羽,念双、木兰一前一后,保护着檀羽沿安全道路通行。不多时,四人便接近了始兴王的卧房,纵身一跃,就到了房顶,然后小心揭开一片瓦来,静静地观看那卧房中的情况。 檀羽一双眼睛从那空出的小格子里悄悄看过去,这一看不要紧,却差点惊出声来。好在旁边木兰反应机敏,为檀羽点了躯干上的大xue,让他可以看可以听,却不能动作,也防止他的任何一丝不安,惊动房内之人。 原来,让檀羽吃惊的原因是,房中除了始兴王,还有一个妇人,竟是王鹦鹉。 这时候,王鹦鹉正跪在始兴王身前,哀求他道:“大王,看在贱妾为你做的这么多事的份上,就原谅他吧。他从小就无父无母,只一个英媚是他同胞小妹。英媚那贱妮子,疯疯癫癫,哪是个当姊妹的人。萧郎变成现在这样,是我的责任。” 檀羽听她这番话,当即又是一惊:原来始兴王竟真的要公正的判决,对自己的兄弟降罪?可王鹦鹉又为何求情? 这时,却听始兴王一声长长的叹息,然后过去扶起王鹦鹉,这才说道:“鹦鹉,虽然父皇一直要把你许给阿斌为妻,但那不过是为了还旧时的情,我知道你并不钟意他。唉,扬州对于我意味着什么你应该知道,那是我能够与刘劭争一时之长短的根基。这些年来,我所有的心血,都放在了那里。可阿斌这样莽撞的行事,几乎把我所有心血都毁于一旦。难道就这样甘心我过去所做的一切就这样没了吗?” 王鹦鹉见始兴王几近绝望的眼神,便过去抱住了他,然后大声痛哭起来,口中急切地道:“大王,对不起,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没能劝阻他。” 始兴王抱住她,也并不责备,反而安慰道:“这是我的问题,不怪你。当初我扶他做辅国将军时,你就劝我不要这样,他秉性太冲动,容易受人挑拨。可我这人,还是太讲情义,终究会在这朝廷的明争暗斗中失败。” 檀羽听到这一问一答,这才知道,原来萧斌此次屠胡所伤害的,是始兴王在扬州的根基。的确,正如他们在毗陵郡所见,南朝的汉人多承袭魏晋以来传统,崇尚清谈,行为纨绔,而那胡人军户反而成了主力军。所以上次三少主在发现徐湛之的典质行中多是胡人时就说过,自魏晋以来,胡奴就一直为汉人贵族所用,汉化后的胡人十分勤勉。如始兴王的雄才大略,又岂会不明白这一点。 檀羽这段时间的猜测,终于了然,原来萧斌只是个受荀万秋利用的棋子,他以为自己替始兴王清除了扬州附近的胡人,这是在帮始兴王,可他却从没想过谁是真正的战力、谁又是生产劳作的主力,他这样做会破坏整个扬州的根基。也难怪,像他这样的贵族子弟,从小不愁吃穿,又哪里会想到这种事。 所以这次荀万秋唆使萧斌屠胡,打击到的,不光是自己,还有始兴王。始兴王现在为难的,不是该不该判萧斌的罪,而是此次事件引发的sao乱,影响到了他多年的经营。看起来,自己不需要再用什么武力去威胁他了,自有利益会驱使他的。 想到此处,檀羽的脖颈轻轻地动了动。旁边木兰感受到了他的动作,便知他是要让自己解开xue道。于是木兰就在他的背上按摩几下,解了他的xue,便见他嘴巴一呶,意思是带他下去。木兰也不多言,便将檀羽轻轻地带到了地面上。 这时,就听檀羽小声向房内唤了声:“始兴王殿下,小人檀羽求见。” 始兴王连忙开了门,吃惊地道:“檀先生怎么来了?”檀羽道:“为解殿下的烦恼而来。”始兴王闻言,连忙将檀羽四人让进屋中,又将房门紧闭。 檀羽一进房,也不客气,直接开门见山地说道:“扬州的乱不是不可解,只是需要殿下付出一些代价。” 始兴王一阵疑惑,满脸戒备地问道:“我想先听代价是什么。” “代价就是,让萧斌、也就是殿下的兄弟,为他手下那些冤魂偿命!” “不行!”始兴王尚未回答,旁边的王鹦鹉便抢先大叫道,“大王,这个人不是来帮我们的,是来要萧郎的命。上次我在宫中就看出来了,这个人是皇帝的人,他怎么可能好心地来帮我们。” 谁知始兴王却拉住了她,劝道:“鹦鹉,檀先生是忠义之士,岂会像皇帝手下那些龌龊之人。我想听听,檀先生要如何挽回扬州的乱局?” 檀羽道:“很简单,由我出面,将一切罪责,都揽到我的头上。” “什么意思?” “殿下应该知道,前几天我曾在无锡现过身,并且告诉那城中之人,此次事情是我檀羽挑起来的。如果可以,我明天会在建康城中将这事情重演一遍。并且,我做这些事的理由也很充分,我的家族被南朝皇帝冤杀,我回南朝来,本就是来报仇、来南朝挑起事端的。所以当我看不惯南朝官吏的横行霸道时,便忍不住为胡人们打抱不平,这才将那郡守教训了一番。谁要是有冤屈和不满,尽可以来发泄在我檀羽身上,这样胡人和汉人的仇恨自然会缓解。至于万人坑究竟是谁干的,那就让它成为一桩悬案吧,只要袁粲不说出真相,这事情便没人会知道。不过,案子的真相可以不公布,但罪魁祸首必须要伏法,否则我做这些事,便没有任何意义。” “檀先生的意思,是想以一己之身,化解胡汉间的仇恨?檀先生一向以天下为己任,我不怀疑你的诚信。如果你这样做,真能平抑扬州的乱局,我可以答应你的要求。”
他刚说完,王鹦鹉就几近疯狂地叫嚷起来:“大王,不要啊!不要啊!萧郎不能死!” 可是,始兴王此时却突然柔声说道:“萧斌不会死的。我死!” 屋中之人听到他这句话,全都呆住了。连檀羽也没想到他会这样,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始兴王微笑着道:“鹦鹉,你不是一直都想和我在一起吗?现在我就完成你这个心愿。”说罢,他又转头对檀羽道:“我可以答应檀先生,带着鹦鹉离开南朝、离开这个天下,从此绝不再在人前出现,就如同我已经死了一样。这,算是帮萧斌赎罪了吗?” 檀羽当然明白,对于始兴王这样一个人,所有的时间都在想着上位、想着雄才大略,要他放弃这一切荣华,流落于穷乡僻壤,这与要了他的命,其实没什么不同。甚至于,对于这样一个征战沙场的悍将、早将生命置之度外的,这比要他的命其实还要更甚。所以,檀羽想也没想,便即点头答应。 可王鹦鹉却还有一些犹豫:“大王,你要放弃你这么多年的经营了吗?我觉得……” 始兴王忙用手挡住了她的嘴,说道:“没用的,我努力再多年,也不及刘劭、刘义康。在这朝廷之中,学不会尔虞我诈,就只有任人宰割。我现在才终于明白,当初先皇为什么会把皇位传与父皇,因为他知道,父皇没有情感,所以才能坐那个位子。鹦鹉,离开皇宫吧,以后你就是真正的始兴王妃,咱们一起去过快乐逍遥的日子,那样我也不用看着自己的女人去嫁给萧斌这个竖子!” 他说完这话,王鹦鹉脸上才露出了幸福的微笑。檀羽见状,想起了他在宫中时,三少主曾对王鹦鹉说过,要想做始兴王妃,除非做皇后。现在看来,这句话,终于成了一句废话。檀羽也不由得替他二人高兴。 始兴王又道:“请檀先生派你手下人送我们两个秘密离开建康。我再写一封信,檀先生去交给袁粲,他是我的心腹,自然会按你的吩咐行事。另外,当初我为了让军户子弟学会汉化胡人的勇敢和勤勉,强行让他们移居毗陵郡,现在看来,这个做法终于还是失败了,没有土地终究是不行的。我走之后,会让他们把扬州附近的土地交给那些子弟,让其人世世代代有地可种,这样也就不需要去埋怨胡人了。” 檀羽听他如此安排,心中顿时感动不已,忍不住便向他深深一揖。始兴王见状,也就微笑着还了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