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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回 陌路尘烟 6

    班汉升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了一辈子自然是熟知其中的关窍,他倒是也不奢望游魂桑坚会帮他隐瞒什么,只是希望桑坚汇报时稍稍的斟酌一些便已足够。

    而桑坚显然也是心照不宣的。

    东厂行军大营,游魂桑坚正毕恭毕敬的跪在蒋精忠的面前。

    此时蒋精忠率领的大军距离福州城仅剩不到一天的路程,但是他却没有想到才过了两天时间。张敬修竟然就已经被人救走了,班汉升带领的一千王府亲兵显然没有起到蒋精忠预料的作用。

    蒋精忠微笑道:“好了桑坚,你起来吧。”

    蒋精忠虽然是笑着说出的这一句话,但是熟悉他的人才知道,这种语气其实正预示着蒋精忠的愤怒,要是有人能够看到他手上拿着的元青花茶杯,就会发现精致的茶碗上已经布满了层层白霜。

    茶碗上空的白汽也由灼热的水汽变成了刺骨的寒气。

    从万历皇帝欲杀张敬修,到顺天府百姓以及十几位文臣为张敬修请命。

    从神宗朱翊钧改判张敬修发配边疆,到蒋精忠暗自命人散布消息说要暗杀。

    从丐帮大礼堂堂主方百岁得到消息率众将张敬修救下,到方百岁等人被东厂派出的厂卫追杀逃往江南。

    从丐帮大礼堂堂主方百岁带着张敬狼狈逃到江南和丐帮帮主谷有道汇合,到谷有道安排张敬修出海远避琉球。

    从登船出海的张敬修被班王爷班汉升命人拦下,到班汉升将张敬修困在开元寺中因谷有道等人现身。

    一桩桩一件件,无不在东厂厂公蒋精忠的控制之下,在谷有道等人眼中看来是拯救忠良之后的一次行动,在蒋精忠看来不过是借机除掉张敬修以及谷有道这些不知死活敢和东厂抗衡的叛党的陷阱罢了。

    但是就在这陷阱层层布下,眼看着就要收网的时候,却有人告诉他非但陷阱中的香饵被人摘走了,便连那些先前被香饵诱惑来的害虫也四散逃逸了。

    数月辛苦毁于一旦,蒋精忠如何能够不怒,又如何能够不恨,但是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如何把张敬修和谷有道这些作乱犯上的逆党剿灭,否则这次东厂动用了数千厂卫,他蒋精忠亲自率领大军的行动,只怕就要沦为一个武林中最大的笑话了。

    便连神宗万历那里,蒋精忠他虽然不怕,却也毕竟不好交代。

    强压下心头的怒气,蒋精忠平复了一下心情,这才淡淡问道:“桑坚,这两天福州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一件不要落下,详详细细的说给我听。”

    桑坚恭敬道:“属下明白,千岁大人两日前福州……”

    桑坚将他所知道的福州的状况原原本本的说给了蒋精忠知晓,其中自然包括班汉升向他转述的事情,也有那些班汉升没有说桑坚自己打探到的事情。

    蒋精忠听桑坚说完,沉吟道:“竟然有人能在千余王府亲兵的守卫下,从开元寺中将张敬修救走?”

    随后道:“那个南天霸又是谁?”

    桑坚恭敬道:“回禀千岁大人,属下秘密盘查过当时在场的几名锦衣卫以及班王爷的亲兵,当时关押张敬修的开元寺藏经阁被从内封闭,里面留有五名锦衣卫看守,但是张敬修被救时,那五名锦衣卫竟然全部昏迷,更奇怪的是这五人被发现时并非聚集在一起,而是散落在藏经阁中的各个角落……”

    桑坚说到这里偷偷抬起头看了蒋精忠一眼,这才继续道:“这些锦衣卫既然分散在藏经阁中的各处,那么若是一人遇袭其他锦衣卫便应该有所警觉发出警讯,可是从开元寺藏经阁中留下的痕迹可以看出,救走张敬修的人是打破屋顶从而进入的藏经阁,而阁中的五名锦衣卫却没有一个发出警讯来,那么就只有两个可能。”

    “一个是救走张敬修的人破顶而入时,五名锦衣卫都已经陷入了昏迷……”

    桑坚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

    蒋精忠脸上的阴郁已经越来越浓,冷冷道:“另一个可能呢?”

    桑坚低头小心道:“剩下的一种可能便是这五名锦衣卫本身就和逆党有所勾连,张敬修极有可能是他们里应外合下才跑出去的。”

    蒋精忠淡淡道:“奸细么?即便是第一种可能,仅靠外人想要将藏经阁内的五名锦衣卫同时迷倒,这五名锦衣卫中定有人依附叛逆,现在这五名锦衣卫身在何处?”

    桑坚道:“回禀千岁大人,现在这五名锦衣卫已经被班汉升班王爷尽数下狱等候千岁大人发落,至于那个南天霸,本是咱们东厂的一名理刑百户,前段时间被派去鲁南熔炉堡监督剑家铸造神兵火麒麟。”

    “火麒麟督造完成后,被班汉升班王爷看中,带到了福州听命,开元寺中的布防班王爷全权交给了此人,便连藏经阁中的那五名锦衣卫也是此人调去的,现在班王爷已将此人打入死牢严刑拷问。”

    蒋精忠看似随意道:“班王爷这只老狐狸,做事果然还是这么的滴水不漏啊,出了这么大的岔子,他却在最短的时间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更妙的是选了一个咱们东厂的人顶在前面,本座就是想责怪他一番都找不到借口了,不过这么大的篓子他应该知道多少要付出点代价的。”

    蒋精忠说完这句话,一对深不可测的眸子若有意似无意的看了面前跪着的桑坚一眼,桑坚整个人如坠冰窟,不等蒋精忠开口,自己将临行前班汉升塞给他的几张银票尽数掏了出来,恭敬道:“千岁大人,这是属下回来前,班汉升送来的银票,共计一万两,请千岁大人过目。”

    蒋精忠看都没看桑坚手中的银票,故作惊讶道:“一万两?班王爷果然还是这么的豪爽,他给了你这么多银子,定是想让你在我面前替他遮掩一番喽。”

    桑坚正色道:“属下对千岁大人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先前所说句句属实,绝不敢有丝毫欺瞒。”

    蒋精忠笑道:“好了桑坚起来吧,你跟随我的时间最久应该知道我的规矩,要是你刚才有半句虚言,现在的你早就是一具尸体了,至于这一万两银子,你自己留下三成,剩下的分给手下的幽影吧,这次南下你们奔前走后也算是辛苦了。”

    桑坚感激道:“属下谢过千岁大人恩典,只要是为千岁大人效命,属下和全体幽影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蒋精忠道:“好了桑坚你退下吧。”

    桑坚道:“属下告退。”

    桑坚出了蒋精忠的营帐后,便从班汉升送上的银票中抽出了三张共计三千两,剩下的银票则交给了自己的副手,让他斟酌分发下去。

    蒋精忠让桑坚拿三千两,那么桑坚就绝对不敢拿三千零一两,也不敢拿两千九百九十九两,他虽然统领东厂内部的监察部队幽影,但他也知道其实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一直没有逃过蒋精忠的眼睛。

    等到桑坚走后,蒋精忠命人传来了白发李永华。

    李永华进帐后,便跪倒行礼道:“属下李永华,见过千岁大人,千岁大人千岁千千岁。”

    蒋精忠道:“永华,你现在便传令下去,全军开拔全速赶往福州,行路之时不用再派出侦骑探路了。”

    李永华不知道蒋精忠为什么会突然传下这样的指令,但是他也知道自己没必要知道原因,他要做的仅仅是服从便够了。

    白发李永华正要退出帐篷时,蒋精忠突然问道:“永华,那个金玉良的义女讯问的怎么样了?”

    李永华恭敬道华恭敬道:“回禀千岁大人,因为大人吩咐过不让上大刑,所以进展十分有限,至今金函雅也没有交代出,良门历代掌门行窃所得的藏匿处。”

    蒋精忠笑道:“没事,永华本座有的是耐心。”

    李永华却是似乎犹豫道:“千岁大人……”

    蒋精忠淡淡道:“怎么了永华?”

    李永华道:“据属下所知,良门的秘密一般都掌握在掌门人和唯一的亲传弟子手中,这位金姑娘虽然是良门门主金玉良的义女,可是也未必回知晓那些宝物的藏匿处……”

    蒋精忠轻笑道:“永华,你该不会以为本座留着那金姑娘的性命仅仅是想从她空中打探出那些宝物的下落吧。”

    李永华顿悟道:“千岁大人您的意思难道是……”

    蒋精忠神秘道:“好了永华,你只需好好地看住那位金姑娘便行了,虽然金玉良这条大鱼已经上钩,但是说不定还有些小鱼等着来送死……”

    东厂大军连夜开拔,不派出侦骑不用隐蔽行军,这支大军只用了半天时间便抵达了福州城外。

    蒋精忠带着白发李永华、游魂桑坚等人亲自去开元寺藏经阁、以及城外荒园探察。

    开元寺西面因为南天霸命人堆放的干柴和火油损毁严重,这些南天霸本来设想中对抗逆党的手段,在不恰当的时候反倒成了谷有道等人最好的掩护。

    须知道谷有道率领的江南群雄在四处佯攻为的就是掩护潜入开元寺的萧遥,若是没有这些熊熊大火掩护,这种雷声大雨点小的进攻非常容易被开元寺中的阉党瞧出破绽。

    正是因为这些大火,让谷有道等人有了不深入开元寺也不会被怀疑的借口,甚至连王府的亲兵们也都以为,这些逆党只所以迟迟没有大范围的冲击,是被这些烈火阻住了道路。

    这么一来似乎更坐实了南天霸通敌的嫌疑,而至于南天霸亲自带人将张敬修从海上拦截下来的功绩,已经被悄无声息的演变成了班王爷身先士卒海上奇袭的戏码。

    在福州府死牢中奄奄一息的南天霸显然是没有什么机会为自己辩驳的,别说南天霸本人,就连那五名在藏经阁中看守张敬修的锦衣卫也早被拷打的没了人形。

    而蒋精忠显然也没有在这几个小喽啰身上废功夫的兴趣。

    数千厂卫被有条不紊的从福州府派出,严密的搜索叛党们可能留下的任何线索。

    就连福州城西的戴云山脉也没有放过。

    两天后蒋精忠派出的东厂厂卫终于带回了他所需要的消息。

    戴云山脉中发现了大批人马停留的痕迹,而一匹偶然发现的福州城南面兵站中制式军马的尸体,坐实了在这片荒山中停留的人马的身份。

    半天之后终于有东厂厂卫发现了大批人马南行的痕迹。

    蒋精忠带来的东厂大军再次集结,西至戴云山脉,东到福州城,兵分六路南下搜捕。

    白发李永华领一支千人厂卫。

    锁刀客莫远领一支千人厂卫。

    无影棍冯少廷领一支千人厂卫。

    游魂桑坚领一支东厂厂卫。

    班汉升领自己麾下一千王府亲兵。

    蒋精忠本人则带领一千厂卫缓缓而行。

    前五路人马各延一个方向往南。

    蒋精忠带领的一队居中策应。

    大军从戴云山脉一支追到福建省最南面的漳州府,却仍没有抓到谷有道率领的江南群雄。

    只是到了此处,却让蒋精忠终于作了难。

    蒋精忠头疼的原因只有一个东厂大军被人拦下来了,从漳州府再往南就是广东一境,而此时的广东提督正是先前因蒋精忠向神宗朱翊钧进谗而从顺天府北调任广东提督的戚继光,挡在广东边境阻止蒋精忠大军前进的是威震天下的戚家军。

    此时的大明朝因为政治腐朽,军力衰弱对边疆以及沿海蛮夷的压制渐渐无力战事频发,戚继光也因此常年征战立下了赫赫战功,乃是此时大明朝当之无愧的中流柱石。

    即便蒋精忠现在权倾朝野党羽遍地,神宗朱翊钧对他言听计从,却还是不敢轻易开罪诸如戚继光这样一位隆誉正盛的封疆大将。

    更何况此次蒋精忠南下剿灭武林势力虽然得了神宗万历的许可,但是却并不符合大明律中对于东厂这样的监察机构的铁律。

    大明律中东厂独立于文武之外直接向皇帝效忠,东厂厂公虽然为东厂首脑,却无权调动率领千人以上的东厂军队,像如今五千厂卫这样的规模只有皇帝亲征时才能够调用。

    蒋精忠敢违禁率领东厂大军南下,一者是仗着神宗万历的宠信,另一者也是算准了,大军所过之处的官员,没有人敢向他发难,即便有人敢为此上表,他身为当今大明朝的司礼掌印太监,也有把握把那奏章拦下来,甚至神宗万历读了别人上表的奏章也会一笑了之。

    唯有这手握几十万大军震慑四海的戚继光不同,即便是先前张居正病逝,蒋精忠进谗神宗万历欲将戚继光调离北疆,万历下旨时也只是温言抚慰戚继光。

    甚至那时戚继光要是硬是盘踞北方,蒋精忠也不敢真拿他怎么样,只不过戚继光一心忠君爱国,这才让蒋精忠有了可趁之机。

    说起来蒋精忠率领的五千东厂厂卫大军,在别处不得不说已经是一股让人谈而色变的恐怖力量,但是在这广东一境,比起戚继光麾下二十万精锐戚家军来,他的所谓五千东厂大军,当真犹如土鸡瓦狗般不堪一击。

    既然不能硬闯,蒋精忠兵至漳州时,只好暂时驻军亲自修书一封,派人给广东提督戚继光送去。

    书信中言明,此次蒋精忠率领东厂大军南下,乃是奉了神宗朱翊钧的密旨,为的是剿灭江南一带盘踞的绿林乱党,还有顺带抓捕被乱党劫走的朝廷钦犯张敬修,希望广东提督戚继光能够通融,放开边界布防让东厂大军可以通过,进而将逃窜到广东境内的绿林乱党一网打尽。

    信中蒋精忠的口气可以说得上是十分委婉,一点都看不出往日的骄纵和跋扈。

    没过几天时间,广东提督戚继光的回信也被人带了回来。

    信上写的同样很客气,大致内容是广东境内并没有蒋精忠口中所说的绿林叛党出没,蒋精忠既然是封了当今圣上的密令便是奉旨的钦差,要来广东调查戚继光也无权制止,相反还会命戚家军全力配合蒋精忠。

    只是戚继光身负皇命镇守广东一境保一方平安,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若是广东境内有私自集结的大军出现便是作乱,戚继光身为广东提督万不会坐视不理,必当亲帅戚家军剿灭乱军以报君恩。

    书信中的意思很明朗,你蒋精忠身为钦差,我戚继光管不了你,你要来广东巡查也随你,但是你来了就得在我戚家军的监视之下,至于你蒋精忠带来的东厂大军,还是老老实实的在福建待着,若是敢踏足广东境内,便是形同作乱,休怪戚继光下手无情。

    戚继光一向十分尊敬病逝的前当朝首辅张居正,他当年只是一个小小的军官,多亏张居正慧眼提拔,才有机会在战场上一展抱负,不过戚继光也没有辜负张居正当年的信任,无论是东南沿海的倭寇,还是东北方向的女真,又或者西北跃跃欲试的鞑靼国,看到戚继光率领的戚家军的名号,没有一个不退避三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