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敷药
吃完饭,钱小花也不管王为民愿不愿意,强拉着他到了207宿舍。刚踏上二楼的楼梯口,王为民便看到不断有女人从东边女澡堂里进进出出,有的将头发用蝴蝶结高高盘起,有的则将头发披散在双肩,有的则一只手拿着脸盆一只手甩着头发,那模样倒是很性感可爱。 由于天气热,大家除了贴身的内衣外,有的只穿了一条长裙或是一条短裙,裙子的颜色各种各样,如同花蝴蝶的翅膀。 还有的上身穿着衬衣或罩衫,吸着一双塑料拖鞋,端着脸盆和毛巾拧着水桶,一步三扭,说说笑笑地在走廊是走着。 看到王为民上来,那些女人一点都没有害羞的神色或是尴尬的表情。反而是大大方方地望着王为民笑,有的故意搔首弄姿起来,更有的甚至挺起胸脯挑衅地直视着王为民。 水泥厂年轻的小伙子少之又少,谁会年纪轻轻到这个又脏,又破,又烂的厂子里来呢。 因此这些三四十岁的女人见了王为民不紧不害羞,反而像是看动物园里的大熊猫一样兴致勃勃起来。更何况王为民皮肤白晳,一脸稚气未脱的样子,比那些皮肤黝黑五大三粗的中年汉子不知强上多少倍呢? 她们看王为民的表情就如同美女看帅哥一般。 只有那些没有穿胸衣的女人,才会略红一下脸,但马上又变得自然起来。 王为民在这群女人眼里,根本就不算是一个男人,只是一个小屁孩而已,连毛都没有长齐呢。 王为民紧紧地跟在钱小花身后,将自己的脸藏在钱小花的后背里,他发现钱小花竟然也没有穿胸衣,便赶紧后退几步,暗道好险,这要是让人看见了,非骂他流氓不可。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207室,张金桂正坐在中间的床上缝补着衣服。当她抬眼看到王为民,小脸一下子便红到脖子梗了。 天气太热,她在宿舍里穿得很随便,不像白天那样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反而只穿了一条碎花红裙,那裙子的领口开得有点低,像她这样保守的女孩子白天打死也不会穿这样的衣服出去,就算是自己想穿出去,钱小花也不让呀。 王为民看到张金桂裙子下面一双雪白的小腿,以及胸前的微耸,也是老脸一红。他可从来没有正而八经的看过女人,在女人面前他一向很自卑。 因为他的身高在学校里的那些女孩了眼里是妥妥的三等残废,而且大学不像是高中,成绩好还可以吸引到女孩子的注意。在大学如果没有一个好的家世或者没有一个帅呆了的外表,女孩子是不会多看你一眼的。 像张金桂这样漂亮的女孩子如果打扮起来,放在他们学校,即便不是校花级也能是挤进前三的存在。 像王为民这样样貌普通的人哪里能和美女如此近距离的接触,更别谈看到美女的素颜了。跟在美女后面的富二代,官二代和帅哥们早已将她们周边方圆一里地的座位站满了。 钱小花却是不管这些,对张金桂道:“桂,去把碘伏和消炎药找来。” 张金桂点了点头从床头将碘伏和消炎药拿了出来,递给钱小花。钱小花没有接,反而是将王为民按在床板上,掀开他左肩的汗衫,心疼道:“为民,你是怎么搞的,怎么将左肩膀也磨破了,听婶的话,你明天一定要休息两天,否则你这条肩膀说不定会废掉的。” 这时张金桂也看到了王为民翘起的肉皮子和粉红的肌肉,不禁惊得合不拢嘴了。心想这得多痛呀,这家伙是怎么坚持下来的,他是铁打的吗? 钱小花对张金桂道:“桂,还愣着干什么,快给为民上碘伏呀,你轻点,很疼的。” 张金桂虽然知道娘亲是故意让她给王为民上药,但此时的她却是顾不得害羞,反而是被心中的那股怜惜和感动占据了。 她拿出碘伏,用棉签沾上,然后低下头轻轻地往王为民肩膀上擦着,王为民疼得肩膀不由得向上耸了耸。 张金桂柔声道:“为民,疼吗,你忍着点,一会就好了。” 王为民此时心里只剩下疼痛,没有任何多余的想法,他的整个心思都被那一阵阵火辣辣的刺痛感给完全俘获了。 王为民忽然感到肩膀上一凉,抬头一看,原来张金桂眼早已是泪光一片。 看到王为民投过来的眼神,张金桂赶紧用手将眼里的泪水擦去。不知为什么,从打第一天见到王为民起,她便暗暗地喜欢上了他,或许是因为王为民是她的老乡,或许是因为王为民是研子乡几年才出一个的大学生,或许是因为王为民洁净的肌肤和清澈的眼神还有他身上吐露出来的书卷香气。不管是哪一种原因,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她喜欢王为民。 看到自己喜欢的人肩膀磨成这样她哪里能不伤心呢? 而她的这些心思王为民是一点都不清楚的。他只知道眼前的这个女孩为自己流泪了,这是他人生之中第一个肯为他流泪的女孩。 王为民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像陈胜吴广说的一样“苟富贵,不相忘。” 由于付生的到来,宿舍里开始热闹起来,大家围着付生问长问短,但付生却总是惜字如金,不过对于付生的反应大家早就习以为常了。 而王为民对这个睡在上铺的兄弟则充满了好奇。 他把老陆约了出来,踩着月光向水泥厂外走去,那斑驳的树影在水泥地面上点缀着大大小小的暗影。 那白天还在不停聒噪的蝉终于闭上了它那吵人的嘴巴,而那隐在角落里的蛙却不断地大声叫嚷起来,它们是整个夏天晚上最不知疲倦的歌唱家,虽然它们的嗓门很粗大,声音也不好听,但它们的声音里有稻香,有西瓜的香甜,有浅蓝色的豆角花,有月色的柔情和一夜的繁星。 有了这些优点,人们便忘记了它粗大的嗓门,不但不心生讨厌,反而是越来越喜欢它,比起那些糟蹋粮食的稻飞虱,螟虫,煌虫,果花虫,浮尘子来,那夜晚的蛙鸣就如同是向害虫敲响的战鼓,它们则更像是冲锋陷阵的英雄。 在老家青蛙可是研子乡的守护神。那四野的蛙鸣似乎传递着面包的香甜,不是那在苦楝树上上蹿下跳,偷食谷物的麻雀或是深藏在稻田里的时不时出来搞破坏的田鼠所能比的。 布谷鸟声是在提醒人们播种,而蛙声却是在宣告种子成熟了。布谷鸟声带来的是幸劳,而蛙声却是在带来收获的喜悦,因为青蛙歌唱的时候,稻穗就开始黄了,开始弯下腰来,等着镰刀将它带到谷场里,带到石碾子下面,带到农夫的米缸里。带进人们的肚子里,最后又被人拉了出来,重新放回稻田里,只待来年,重新变成秧苗,等待被蛙声唤醒。 王为民弄不明白的是这四野的蛙鸣为什么在白天听不到呢?是它们的声音被白天的嘈杂所掩盖,还是它们在白天集中沉默了呢?但它们又是为何沉默呢? 王为民问道:“陆大哥,付生怎么不喜欢说话呀?” 老陆说道:“他不是不说话,而是不知道怎么说,他一般只能一次说几个字,如果字数多了,他就会结巴。” 王为民又问道:“那他是哪里人?离这里远吗?” 老陆接口道:“他是徽城人,离这里远着呢?” 王为民又问道:“那他家有多少人?” 老陆叹息道:“他母亲在他小时候起就体弱多病,每个月都要花上几十元钱买药。后来他母亲在他五岁时就过世了,前几天他父亲也走了,现在只剩下他和一个妹妹还有两个弟弟。以前他什么都舍不得吃,什么也舍不得穿,一发工资第一件事便是将钱寄回老家,供他的两个弟弟读书,咳,真是个苦命的人,都三十了,连女人的手都没碰过,造孽呀。” 老陆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他十六岁就到这个水泥厂,从5分钱一包水泥一直扛到现在一毛钱一包水泥,扛了17年的水泥,家里的担子都压在他一个人身上,你看他这么年轻背就有些驼了” 王为民道:“难道就没有人给他张罗张罗吗?” 老陆叹了口气道:“工厂里有几个好事的大妈给他张罗过几回,但人家不是嫌他太穷,就是嫌他木讷,而且长得也很普通,身高只有一米六五。他是水泥厂公认的老实人,什么脏活累活都干。但这又有什么用呢,以前老实忠厚是一种美德,现在却会被人看作傻子。” 王为民心里一酸,心想这付生还真是可怜,难怪不想说话,是他深藏于心的自卑让他只能躲在自己的世界里独自咀嚼孤独和苦难。 自卑是能催毁一个人精神世界的壁垒的呀。 王为民很想帮助付生,帮助他走出自卑的阴影。 他王为民又何曾不自卑呢?小时候,每次吃饭的时候,父亲都要他站在那用竹片和芦苇草搭盖的草屋右边的一个木头柱子下,说是这样才能长高,兄弟四人他是最矮的。 他排行老三,但听父亲说他原本排行老四,但老三饿死了,为了多分点口粮,便让他顶了老三的名字。 那竹篱巴墙带给他最深刻的记忆就是一只小肉虫从哪灰褐色的芦苇草里钻了出来,利用黑夜的掩护,安全地钻进了他的左耳,当他准备穿过他的耳膜钻进他的右耳时,王为民终于痛醒了,最后是王二狗费劲心思将那只肉虫从他的左耳里夹了出来,王为民才保住了自己的耳朵。 打这以后,王为民只要是见到这些毛茸茸的家伙,他就会愤恨不已,会毫不犹豫地将它们踩在脚下,用力旋转自己的右脚,直到那讨人厌的家伙被踩成了肉泥,他才甘心。因为这些家伙差点夺去了他聆听声音的权利。 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自己真实的生辰。每次问父亲为什么兄弟几个我最矮呢?父亲总是说那时家里穷没办法只有把他送给亲戚家养,他是在亲戚家被同龄人打伤了气,才长不高的。 为了这事,王为民有一次将吃饭的桌子都掀翻了,大声斥责王二狗不该单单把他送给别人养。结果王为民最后被王二狗用绳子绑在门口的老槐树下用扁担猛抽,后来还是母亲跪在地上求他,才将他放了下来,而那一年王为民刚好十岁的生日。 但他长到二十岁了还从来没有过过一次生日。生日这种东西应该就是有钱人的专利,穷人饭都吃不饱还怎敢赶这种高大上的时尚呢。 何况王为民并不知道自己的生日,就是生他养他的龚琼也不知道。而其他的人更不知道了。 而且在庙湾谁会吃饱撑得去记一个不相干的人的生日呢? 除非那个人已经六十岁或是八十岁了才能用一桌桌的酒席来向众人宣告他的生辰,除止之外没有一个人的生日会被至亲以外的人记起。何况他王为民还是一个不知道出生年月的人呢。 就算是按户口本上的年月日来过一回生日又能怎样呢?那生日都是别人的,过起来还有意义吗? 一个人十岁的时候通常是要过一次生日的,而他十岁的时候正绑在树上差点被父亲打死。那如雨点般落下的扁担就是父亲王二狗送给他最好的生日礼物。 王为民有一次看到隔壁牛二家将一条狗绑在树上,用棍子抽打,眼见狗被打死了,人们就将狗放了下来,没想到那条狗一落地竟四脚一动,在众人眼皮子底下逃之夭夭了。 众人都感到震惊,也感到害怕,怕那条狗是什么妖怪鬼神。最后闹到族长那里,还是族长见多识广,为这件事情盖棺定论,说那条狗是土狗,土狗生性属土,见土便会生出灵性,因此才能死而复生。 王为民有时候就在想自己这条賎命是不是那只打不死的狗脱胎转世的呢? 【作者题外话】:不要问我在做什么,我正在走出自己心灵的暗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