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决堤
“好,我信。”沉稳一声,唐桀出了大帐。 唐桀走后,雪瑶便传召了曾镇守过南京的将领。一连传召十几人,官职最高的是个副将。。周老将军的庶子,周瑞涛。此人二十几岁的年纪,身材不高,相貌一般,眉眼间颇有几分投机取巧的意味。见了雪瑶,更是殷勤奉迎,礼数周到。于是,雪瑶便将南京水利图的绘制任务交给了他。 几日后,雪瑶不仅得到一份绘制精细详实的水利图,还从之前在秀春楼收买的妓女那里得到了南京城的布防图。同时,利用这几日空闲,雪瑶又秘密从附近调來南楚水军。一切紧锣密鼓。 手握两份羊皮图,唇角一弯阴笑,雪瑶沉声道,“冷月,三日,本宫要南京城变为一座水城。”说着,便将地图抛给冷月。 “那些百姓是无辜的。”冷月接了图,却不领命。 雪瑶认真看着她,这样一个冷如冰的杀手,明明浑身散发着死亡的气息,可许多的瞬间,竟也慈悲众生。似乎那些冷,那些狠,只不过是表面用來伪装自己的铠甲。而心,该是柔软的吧。不像自己,迷了心性,狠到骨髓。突然有些迷惑,“冷月,你真的是杀手吗?如果是,真的太仁慈了。” “我只是不想伤害太多无辜的人。”冷月仍是清冷无波。 “呵,看來,我这种心如蛇蝎的女人才更应该做杀手。”雪瑶一笑,是调笑,也是自嘲,“众生皆蝼蚁,百姓如此,士兵如此,你我亦如此。总要有人牺牲的,今日他们留得无事,明天就会有更多的士兵丧命,一个不甚,你我也可能葬身刀下。他们世代依水乡而居,大都精通水性,不会死伤太多的。当然,终究是作孽,你若不愿,本宫自己去。” 两个女子相对一望,静默无言。 她们都是经历过炼狱的人,一颗心,刀枪不入,一双手,血污遍布。只是,裁刃无辜者的性命时,还有那一丝隐隐不安。是良心未泯吗?还是惧怕噩梦缠身? “属下领命。”半响,冷月拱手而去。 南京城三面环水,城内沟渠交错。缠柔的河水,哺育了一方百姓,灌溉了千顷良田,更滋养出江南的诗柳繁华。只是那一夜,城内堤坝尽毁,河水外流,淹沒了人家,吞噬了良田,曾经热闹非凡的街巷,只剩河水滔天,席卷众生。 大帐外,雪瑶眺望南京,幽暗无光的夜晚,忽然升起璀璨烟花,带着一世之灿烂,绽放于天地,然后销声匿迹。來不及欣赏,雪瑶连忙吹响号角。“呜,呜”的声音,在旷野苍穹响起,似壮士悲哀的呜咽,若游魂无言的诉泣。 “驱除蛮军,誓夺南京。保我家原,匡扶南楚!”洪亮的口号,响动九天。三军齐整,直指南京。 到了南京城,雪瑶原本计划步兵以登云梯强攻,而后从内部打开城门,再迎南楚水军入内。进城以后,水军为主,陆军作辅,一番激战,夺回南京。 只是,真正到了城外,面前的景象,雪瑶不由大吃一惊。城门早已大开,决堤之水奔涌得漫山遍野。粗略望去,城内狼藉一片,逃难的百姓大量涌出,却不见一兵一卒。 雪瑶站在队伍中间,派了一小队步兵进城查看,得到的答复就是,北翎军在得知河堤被毁之后,全部撤退。 如此轻而易举,不禁令人疑窦丛生。这样就放弃了,应该不是他慕容谦的作风吧。又望一眼唾手可得的南京城,夺回南京,她就是监国长公主了,皇位近在咫尺。这样想來,雪瑶不再迟疑,直接下令进城。 “怎么是这样?会不会有诈?”全然不知的唐桀看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悄声提醒。 “我南楚十万大军在此,水路兼备,即便有埋伏,倒霉的也是他们。”雪瑶坚定说來,仿佛也在为自己宽心,接着又高声呼喊,“三军听令,全速前进,攻占南京。” 十万大军,浩浩荡荡,阵势如龙,蜿蜒而入。雪瑶率军进城,一路畅通无阻。南京城内,雪瑶也顺利见到圆满完成任务的冷月。问及当时的具体情况,冷月只说,北翎军毫不抵抗,直接开城退出。 南京是两国必争之地,北翎军为何会放弃? 如果拒不开城,以北翎军的实力,足以与南楚一战,虽然形势不利,但面对她这样纸上谈兵的对手,取胜也并非毫无可能。当然,城中百姓大抵逃不过埋身河下或是死于乱军的命运。 难道他为了这几万百姓吗? 可这是南楚的百姓,她身为当朝公主都可以弃之不理;他一个异邦王爷,又何必顾虑良多? 这样的想法一瞬划过脑海,雪瑶有些恍惚了。 一念起,一念落,是非一念,可悲悯众生,也可伤人无常。 此时的南京城,狼藉一片。城楼上,一间大厅刚被收拾得井井有条。黑木石桌安静放置在那里,桌上,几叠码放得整整齐齐的公文,一株秋日里仍绽放生机的绿色盆景,还有一杯刚刚温过的碧螺香茶。如此淡雅整洁的书房,一身男装的雪瑶伏案而坐,写写停停,似乎斟字酌句。 这是写给韩平治的庆功折,既要表现出自己英勇带兵,又不能显出功高盖主的骄傲。多一份是邀功,少一分,就显不出自己重要。如此难度,当然要格外注意措辞。还好这半年,雪瑶在奏折上也是苦心钻研,眼下虽不是一气呵成,也已完成了大半。 “让我进去。”门外忽然吵闹起來,随着“砰”地一声,唐桀已出现在眼前。几个侍女在旁边拦他,见如此情况,纷纷向雪瑶告罪。 “行了,都退下吧。”打发走了侍女,雪瑶转向唐桀,“怎么了师兄,有事吗?” “南京的河堤怎么就一夜之间尽数被毁?而公主,又是如何得知的?”唐桀尽量保持平静,责问的意味不言而喻。 “天佑我南楚,这些都不重要。”雪瑶轻描淡写,一语带过,“晚上还有庆功宴,师兄劳苦功高,快去休息吧。” “什么上天保佑,什么劳苦功高,这些根本就是你一手策划的。你到外面看看,多少良田被淹,多少粮食损坏,又有多少**离子散,流离失所!为了争夺南京,你就可以置那么多百姓于不顾吗?”唐桀走到雪瑶面前,一桌之隔,两人对望。 “师兄是在质问我?”不慌不忙,雪瑶反问,不等他回答,便一声冷笑,“呵,师兄,沒有我的计划,你能保证自己现在安然无恙站在南京城里质问我吗?” “我不能。但至少我不会这样卑鄙,这样无耻,这样心狠手辣!”唐桀答得干脆坦然。 “呵,”一声盈盈巧笑,雪瑶柔下來,却更虚假,“这是战争,不是儿戏,流血牺牲在所难免。看看咱们的士兵吧,起码他们还健在,牺牲几个百姓算什么?奏折本宫已经拟好了,只等回去呈给皇上,师兄就是名正言顺的正三品大将军了。” 唐桀拿起她桌上写了一半的奏书,一行行看着,眉间渐渐锁起。 见他无言,雪瑶继续劝慰,“由从四品到正三品,多少人要花上十几年的时光,又又有多少人一辈子都沒这个福气。师兄连升两级,真是可喜可贺。至于河堤的事,不如就忘了吧。” 看完奏书,唐桀静寞地将其放回桌上,踏实沉稳的目光柔和地散在雪瑶脸上,深重伤怀。耐心等待雪瑶完成她巧言令色的表演,低声开口,“什么英勇杀敌,歼敌数万;什么三日破除,军民同庆。你心里的所思所想,就只有这些权位浮名吗?你还是我认识的瑶妹吗?你还能不能讲点良心?” “良心?”她轻声重复,再度笑了,这次,是苦笑,“如果我还是那个市井街头的唐雪瑶,我一定好好问着自己的良心做事。可你别忘了,我是南楚的公主,宁天长公主。事事讲良心,我就是九命妖狐也玩不起。远的不说,若是带着八万大军铩羽而归,你我还有什么颜面回杭州。而且南京一旦失守,北翎军很可能一路直达杭州,到时国破家亡,我又该如何处之。” “你在杭州总共不到一年吧。什么时候这么关心南楚了?”看似疑问,实则暗讽,她唐雪瑶关心的,从來不是国,不是家,而是她自己,自己的荣华,自己的地位,自己的权力。顿了顿,唐桀继续道,“其实我的瑶妹早就不在了。从你一意孤行去给慕容谦当妃子的时候,就已经不在了。” 眸光突然聚敛,精厉中掩不住波澜起伏,“你什么意思!” “你自己清楚。”唐桀冷淡低沉,“什么寻父慰母,什么为求真相,如果不是贪图荣华富贵,你怎么会留在镇北王府三年。” 心底最脆弱的一角,被人无情揭露,又狠狠刺了一刀。此时,她只觉翻江倒海,心田的堤坝,也要破裂决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