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文小说网 - 科幻小说 - 木卫二在线阅读 - 第十一章 海上之路、第八节 横穿暹罗湾

第十一章 海上之路、第八节 横穿暹罗湾

    当十艘蒸汽船组成的编队喷涂着无比浓烈的黑烟,渐渐消失在海平线时,孔定边猛然发觉自己的心似乎被掏空了,一种巨大的哀伤感飞快地充盈了他的全身。他失神地四处张望,天还是那样蓝得发紫,阳光还是那样凶猛酷烈,海水还是那样碧蓝剔透……但是,吉塞拉号的前后左右,再也看不到那些锈迹斑斑的、干舷低得可笑的、海水似乎随时会涌上甲板的、永远都在发出沉重的噗哧噗哧声音的铁家伙们了。他们直接向深渊开进——义无反顾、毫不犹豫——这是最让人悲伤的地方。

    西南信风在安南半岛最南端的金瓯角悄悄改变了方向,开始一个劲儿地朝西北方向吹去,这给了那艘孤零零的船上的可怜人一定程度的鼓舞——凭借这股难得的东南季风,吉塞拉号有望在10天内横穿广阔的暹罗湾。

    如果有人从200公里的高空往下看,会发现暹罗湾和大南海构成了一个奇妙的大丫字形。不同于大南海沿岸美丽的沙滩,沿着暹罗湾一圈,几乎都是怪石嶙峋的陡峭悬崖,海水的深度也从南海的3000米陡然降到了60米;大南海的中部环流由于两个半岛的地形阻挡,在暹罗湾内部形成了极为有利的顺时针环流,吉塞拉号可以沿着环流的南部乘势前进——在东南季风和环流的双重推动下,吉塞拉号的速度达到了空前的12节!

    不过,那难得一见的、由于高速航行船头激起的浪花丝毫不能改善船上人们的心境——大南海阳光明媚的天气很快就变得无影无踪,吉塞拉号整日挣扎在一场又一场暴雨的洗礼中。潮湿的季风在海湾上空遇见来自大陆内部的冷空气,给海湾带来了丰沛的降雨;日复一日的大暴雨的确能够补充船上捉襟见肘的淡水,但是在热带空气的蒸腾加热下,雨水只能使得船舱内变成一个无比闷热潮湿的大桑拿房。

    眼下,吉塞拉号人满为患。多出来的300人把各个舱室、各个角落挤得满满当当,舱内那令人作呕的味道更加浓烈;尽管护航船只把大量物资转移到了巡洋舰上,但是在燕妮的严厉命令下,船上依旧执行着最严格的配给制度,这让所有人都苦不堪言。

    这还不是最严重的情况。目前来看,吉塞拉号似乎迅速变成了一个死寂的地狱——所有人都铁青着脸,如同行尸走rou一般默默地干活——没有人哭,没有人大喊大叫,没有人抱怨,甚至没什么人说话。整条船好像刚刚从一场巨大的灾难中恢复过来,或者刚刚横越了一片可怕的瘟疫之地——是的,这船上的瘟疫在蔓延,这是一种无可救药的心灵的瘟疫!

    燕妮对这种可怕的状况不能视而不见,她忧心忡忡地召集了身边的几名“高层”开会。

    “人们在私下悄悄讲怪话,”名义上的“舰长”艾利逊少校疲惫不堪地说,“他们在质疑分兵的行动是否合理,在质疑横穿克拉地峡的可行性,甚至开始质疑四叶草计划本身的合理性。”

    “谁?”燕妮几乎要跳了起来,“是不是那些蒸汽船上过来的人?我的海军陆战队的小伙子绝不会有这种想法!”

    “不管是谁,”少校意味深长地说,“不都是你们乌萨人么!”

    白雪寒的脸都白了,她从椅子上慢慢瘫软下去,“我的感觉没错,我果然就是个扫把星……你们看吧,接下来,所有人的矛头都会指向我。”她惨然一笑,“不用你们逼迫,我自己会走上跳板,跳下海。”

    “没人逼迫你,”孔定边拍拍她的肩膀,“我早就说过,我们毫不动摇地信任你。”

    白雪寒咧开嘴想笑笑,那表情却似乎比哭还难受。

    “那些蒸汽船上的人,和我们并不是一路人,他们是蔡茨勒舰长的人,”燕妮忧郁地说,面色突然变得阴寒无比,“绝对忠诚可靠的,只有我们的海军陆战队……诸位!从现在起,”她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必须进入一级戒备。你,你,还有你,”她指点着几名毫无表情的乌萨人,“每人挑选五名得力精干的士兵,分散到各个舱室,那边每天的动向都要向我汇报,记住,是事无巨细——哪些人说了哪些话,有些什么反常举动……不要引起任何注意和怀疑,记住了吗?”

    那几个人面面相觑,沉重地点了点头。

    孔定边和少校一干人大吃一惊,目瞪口呆盯着燕妮。

    “伟大的蔡茨勒舰长率领着我们的勇士们刚刚离开,我就进行如此部署……很无情,很严酷是吗?”燕妮回过头斜着眼看着他们,无声地一笑,“我们只有这一条船,我必须保证它的绝对安全。为了四叶草计划能够进行下去,我将不择手段。”她转向那几个人,轻声喝道,“如果有异动,甚至有叛乱的苗头,我授权你们,以及你们选定的人,当场格杀!”

    桌上那几只大蜡烛的火苗突然猛烈地跳动起来,舱内的一切都在摇晃着,黑影在舱壁上张牙舞爪,好像要随时扑向这群正在密谋的人。孔定边甚至觉得有一阵阵阴风从窗口吹进,驱散了舱内蒸笼一般的闷热空气,他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好吧,下去之后都写一份计划给我……今天的会议要极度保密!”燕妮开始有些神经质地摆弄着桌上的纸笔,疲惫不堪地说,“但愿……我们这些人,不会走向跳板,跳海!”

    白雪寒和明月轻轻“啊”地叫了一声,脸色霎那间变成了灰色。

    ……

    在航行的第七天,吉塞拉号终于脱离了暹罗湾中部多雨的区域,迎来了那久违的、碧蓝如洗的天空。

    快活的小伙子们嗷嗷叫着纷纷涌上甲板,不顾空气依然潮湿闷热,一个个脱得光溜溜的横七竖八躺满一地,尽情享受着热带的阳光和海风。白雪寒、明月这些女人的抗议声很快被淹没了,燕妮不得不在舰长室的游廊安排她们晒晒太阳,好让那几乎快要发霉的身体变得干爽一点儿。由于已经接近赤道无风带,数天前强劲的东南风开始渐渐减弱,因此巡洋舰的速度也跟着慢了下来;在燕妮的命令下,舰尾的那台大功率柴油机开始消耗无比珍贵的燃料,每日运行两个小时——在这段时间之内吉塞拉号以20节的极速进行冲刺,其余时间只能以6、7节的速度慢悠悠地前进——以这样的航行速度,它将在三日之后接近克拉运河的入口。

    孔定边和少校照例斜靠在舷墙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抽烟——这是他们最新养成的习惯——相对而坐、沉默不语,两个人甚至能够一言不发呆上一整天。

    连续数十天粗陋的饮食,使得两个原本强壮的男人也变得面黄肌瘦、虚弱不堪。孔定边和身边的这位洋鬼子一样蓄起了大胡子,而这也让他显得更有男人的气概。他眯缝着眼睛、喷着浓烟眺望着平静的大海,心中却始终无法平静下来……自章州出航后,无论是阳光酷烈的晴天,还是暴雨倾盆的雨天,他所经过的大海一直都是风平浪静、波澜不惊,这同他脑海中对大海的绝大部分想象——在怒吼的狂风中掀起了如同山一般高的巨大波涛,而他们的船就像一片微不足道的树叶一般被大自然的狂暴力量玩弄于鼓掌之中——大相径庭。滔天的巨浪就是近在眼前的敌人,尽管危险,但是清晰可辨,在它们之间总能找到破绽,让他有机会闪避、逃脱,甚至能够进行反击;但一路走来,他们总是在和看不见的敌人进行无聊透顶而又极度危险的猫捉老鼠的游戏;敌人也许在地平线下、近在咫尺,抑或许还在千里之外,甚至根本没有什么敌人!全部的战场只是在舰长室那张巨大的海图之上,作战的武器也只是燕妮与她的同僚们手中的直尺、圆规、三角规……这是一场看不到敌人的、完全依靠想象和推测的战争,这使得孔定边万分沮丧而又深恶痛绝——他宁可提起一把钢刀、扛起一支步枪冲向敌人,他宁可被敌人的一颗子弹痛痛快快击中头颅,也不愿意困在这蒸笼一般闷热、地狱一般拥挤的破船上东躲西藏、抱头鼠窜……不,不,他孔定边永远不会是一个贪生怕死的人,他随时准备用尽全身的力量扑向敌人,和他们搏斗,撕咬他们,砍杀他们,向他们射出愤怒的子弹,甚至和他们同归于尽;但是,在这条船上,他的全部勇气和力量面对的只是湿热的、一无所有的空气……他不知怎样适应这样一种完全陌生的环境,他觉得自己已经在这臭气熏天的船上开始慢慢发霉了。

    孔定边转了个身,不再看那已经看得想吐的海面了,便舒舒服服半躺在舷墙下,打量着不远处一群海军陆战队的小伙子们用心擦拭那两门203毫米巨炮。炮!……不知怎么的,他开始想家了,想念他的凤山,想念孔家寨那四门威风凛凛的虎蹲炮,想念寨中热热闹闹喜气洋洋的年夜饭,想念他的“大图书馆”,他甚至还有些想念凤山的孔博森老爷……孔定边又点着了一支雪茄,开始觉得口腔发苦,但已经没有水喝——他已经用光了今天的饮水配额——又开始想念龙潭那些精致的食物和美酒,想念那疾风暴雨的、轰轰烈烈的龙潭革命……那才是他孔定边人生的巅峰!一个革命政府的主席!现在算什么?一艘破船上的丧家之犬!

    一想到这里,他顿时觉得丧气无比,满脸通红地站起来,气呼呼地把抽了一半的雪茄用力扔到海里。

    身边那位同样在喷云吐雾的少校显然洞悉孔主席的心思,有些嘲讽地说:“灰心失望了?还是在大陆上安安稳稳过小日子舒服啊……”

    孔定边一下子被说中心事,变得很不好意思,怏怏地说,“你说,我们到底是为了什么?”

    “啊哈,我们的主席机会主义的老毛病又犯了……”少校更加起劲地冷嘲热讽,“动摇了,怀疑了,对前途悲观失望了!……要是让白雪寒知道,要是让燕妮知道,嘿嘿嘿,您得第一个走跳板……”

    孔定边狠狠地锤了一下舷墙上的厚木板,小声说:“我不是悲观失望……你知道我这个脾气,面对困难,我什么时候真正退缩过?但是,我现在真的有些怀疑……”

    “不用怀疑,”少校突然斩钉截铁打断了他,“我只知道,我们必须对得起那前往樟仪的60人。”他掐灭了烟头,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孔定边一个人呆在原处。

    媚媚不知什么时候悄悄上来了,手里拿着一个水囊——这是她节省下来给她男人的——递给孔定边,有些羞涩地说:“我……我这个月的那个到现在还没来……我怀疑有了……”

    “什么?有什么?”孔定边似乎没听明白,大声问道。

    媚媚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紧张地四处张望一下,连忙抓住孔定边的胳膊,小声说:“你别大声嚷嚷呀!我是说,我感觉好像怀孕了……”

    “啥?怀……怀孕?”孔定边顿时觉得天旋地转,一把拉过自己的女人,紧紧抱在怀中。

    ……

    孔定边的新婚妻子汪媚媚怀孕了,这喜讯立刻传遍吉塞拉号的每一个角落,瞬间便打破了船上沉闷的空气。白雪寒和明月提出把她们这些女人所居住的小舱室腾出来单独给媚媚、而自己则去和男人们一起去挤大统舱,她们的提议理所当然被燕妮断然拒绝。这位热心的总指挥用最快的速度把舰长室景观最好的游廊隔离出来给媚媚,让这位孕妇能够欣赏到最美丽的精致,呼吸到最新鲜的空气——不用每天闻舱内那令人作呕的霉味和汗臭味了。而楼小七和楼小八两个孩子也被安排到了媚媚的“房间”,从早到晚伺候着她。很快,船上的人们开始成群结队涌向舰长室,前来看望孔定边夫妇,并表达他们的祝贺之意。那些朴实幽默的乌萨人一个个喜笑颜开,大声开着玩笑,在离去时往往留下一点鲜鱼,几块饼干,几囊水,几把豆子,甚至还有几瓶酒!这些珍贵的食物都是他们从严格的配给中节省出来的。

    孔定边一下子变成一个手足无措的、憨厚老实的农民,从早到晚都在搓着手笑着,招呼着前来他那小小的住处的客人们——舰长室的游廊因此变得拥挤不堪、沸反盈天,而燕妮和她的同僚们却不知所踪——尽管他基本听不懂他们的话,但是非常明显地感觉到了客人们的喜悦和善意。当客人们离开,房间内出现了片刻难得的清静时,他用目光追随着房间内外依旧与两个孩子忙里忙外的妻子,不由得悲喜交加。真的,他,竟然要做爸爸了?那个小生命来得如此安静,如此突然,这让他不知所措;在他30多岁的生命中,他不是没想过传宗接代之类的事情,但类似的念头永远都飞快地熄灭了——一个颠沛流离的反叛者,一个朝不保夕的土匪头子,是完全没有资格考虑什么后代的事情的;即便到了龙潭、生活稍稍安定之后,他也只是把“传宗接代”作为“革命”成功后对自己虚无缥缈的奖励而已……

    突然的,他觉得自己似乎变得更加多愁善感了,“生命”、“生活”、“生生不息”之类的字眼在他的头脑中有了具体而微的体现,对其有了更深的感悟和体会。他翻来覆去审视着与媚媚的关系——他爱她吗?他不知道;“爱”是什么?长这么大他似乎从未体会过“爱”的滋味;即便数日前在全船人的欢呼声中他娶了媚媚,但是生活并没有什么不同——他依旧对他的女人心不在焉,而媚媚依旧像最能干的女佣那般默默地、无微不至地照顾他;除此之外二人的心灵似乎没有什么更多的交流——比如说,登船如此之久,媚媚还完全不知道他们要去哪里,此行的目的是什么;四叶草计划对她来讲,完全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敬爱的“孔主席”就是汪媚媚的全部世界!

    孔定边猛然警醒,从今天起,“爱”只是一个次要的东西,他必须像一个男人一样,首先必须勇敢地担负起一个丈夫、一名父亲的责任来,保护好他的老婆孩子!

    不过一想到媚媚腹中那奇妙的小生命,孔定边的心就如同猫抓般难受。可怜的孩子,他(她)来得可真不是时候!孔定边自己,乃至这一船人,都处在朝不保夕的极端危险的境地之中——连三日之后的命运他都不敢断言,更何况十个月之后!那孩子将会面对一个怎样的世界?他和媚媚还会在他(她)的身边吗?他(她)将有一个怎样的命运?更悲哀的是,他(她)能坚持到来到这个世界吗?……

    孔定边的眼睛一下子红了,他抹抹眼泪,不想让妻子看到自己的这幅模样,便悄悄出了房间,又像平日一样慢吞吞趸到甲板上那个熟悉的角落。

    少校也和平日一样,早已斜靠在舷墙上喷云吐雾了。

    “我的主席啊,孩子的名字想好了吗?”少校友善地微笑着,扔给他一支烟,“我们的事业后继有人了。”

    “什么名字不名字的,”孔定边沉闷地抽起了烟,讷讷说道,“我们明天还不知在哪里呢……唉!”

    “振作一点,我的主席,”少校猛地喷了一口烟气,转了个身站起来面朝大海,淡淡地说,“那是你生命的延续,也是我们生命的延续。不管我们的命运如何,我们必须尽全力让他(她)平安来到这个世界上,让他(她)能够有机会看到一个崭新的世界,开始一段和我们完全不同的、更有意义的生活,”他看着孔定边,加重了语气,“更有意义!”

    “更有意义!”孔定边看着深邃的大海,重复了一遍。

    “是的,更有意义!”少校有些激动了,“在来凤山之前,我一直认为,作为一名光荣的蓝海帝国的突击队队长,执行帝国赋予我们的伟大使命,这就是最有意义的生活。不,现在我不那样想了,因为可能确实存在一个全新的、未知的世界在等待我们去探索、去发现;也许我们的目标是那样遥远,甚至那样不着边际,但是却给了我一种可能——一个重新选择自己的道路和命运的可能。真的,我的主席,”他真诚地看着孔定边,“同那个世界相比,过去几十年我所经历的一切算得了什么呢?我所为之奋斗的、为之付出的,为之自豪的又算得了什么呢?我的主席啊,命运让我们走到了一起,踏上了这条寻找新世界的不归路……用你们的话讲,这就叫做缘分吧,我非常珍惜这段缘分……”

    少校的一席话让孔定边深深震撼了,并不是他对于四叶草计划的忠诚和坚持,而是在他的记忆中,这位大大咧咧的洋鬼子几乎从未像现在这样大段大段地袒露心迹。他扔掉了烟,看着一脸大胡子的少校,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你的生命有了传承,你的生活有了意义……”少校突然变得有些伤感,“唉,我的归宿还不知道在哪里,我能否有生命的延续也只是个未知数……也许,我的命运终将是像这一抹淡淡的烟,只是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一丝痕迹,最终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吧……”

    “别那么说,”孔定边捂住少校的手,大声嚷嚷起来,“你一直是个乐天派,永远都是!”

    “乐天派……”少校苦笑着摇了摇头,望着大海沉思良久,突然快活起来嚷嚷道,“不说这些了!我想好了你的孩子的名字,是男孩的话就叫做孔大副,女孩子的话么……就叫做孔海涛吧!多好的名字,正好符合现在的环境!”

    孔定边被少校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哭笑不得——洋鬼子虽然汉话说得无可挑剔,但是对其隐涵的博大精深的文化意义却不甚了了——连忙和他解释道,“名字可不是随便起的,我这有家谱传承,得按照家谱定字……唉,还得回凤山去查,也不知能否查到……”

    ……

    二人正在愉快地絮絮叨叨争论名字的优劣,吉塞拉号桅杆顶端的瞭望哨突然大叫一声:“两、两点钟方向有东西!两点钟方向!”

    随着一阵沉重的叮叮咣咣的巨响,几乎所有的人都迅速涌上了甲板。燕妮和她的同僚们人手一架望远镜,齐刷刷指向了那个方向。孔定边也要到了一架,使劲从目镜中搜索着那个“东西“。

    此时是下午四点,太阳已经偏西。西方的海平线上开始堆积起大团大团浓厚的积雨云,在依旧强烈的阳光照射下像无数巨大的棉花糖;就在云下那晦暗的海平线上,一个如同一支铅笔一般的直直线条从海平线上升起,直指天空,除此之外毫无他物。那段小小的线条毫无支撑、毫无根基,如此突兀地巍然耸立,这让孔定边有了一丝莫名其妙的不安全感——在一望无际的海面上,望远镜的视场能够延伸到50公里,那段线条的高度起码应该能够达到300米!

    是什么东西能够造得如此之高?而且孤零零耸峙在海面之上?

    船上的人突然欢呼起来,泪流满面互相拥抱,这让孔定边一行人迷惑不解。

    “克拉地峡,我们到了!“燕妮少校跑过来拽住少校,激动地说,“我们到了,我们的航向竟然非常准确,我们要感谢圣母的保佑!”

    “那……是什么?”孔定边莫名其妙地问。

    “阁梅沙灯塔!那是阁梅沙灯塔!”燕妮又热情地抱住了孔定边,泪流满面,“它就在克拉运河的入口处!它还在,竟然还在!我的圣母啊……”

    “阁梅沙灯塔!”白雪寒也激动起来,“当年克拉运河修筑成功之后,那些北方来的建设者们在运河外海的阁梅沙岛上修建了一个将近400米高的巨大灯塔……据说要仿造那数千年前亚力山大的法罗斯灯塔,成为新的世界奇迹……久闻其名,现在终于要看见了……”

    “是的,我的公主!”燕妮的热情实在是太奔放了,转身又和白雪寒热烈拥抱,“那是你的先辈们建造的!竟然屹立了700年!啊,我的公主啊,自豪吧,欢呼吧……”她眉飞色舞喜笑颜开,又转身和别的人拥抱去了。

    孔定边一行人面面相觑。少校却一直举着望远镜,在海面上仔细搜索。

    很快,桅杆顶端的瞭望哨与少校同时叫了出来:“船,海面上有船!”

    “九点方向!”桅顶上的人大声喊道,“有船,很多的船!”

    “三点方向也有!”少校疯狂叫喊起来,“右舷!右舷!”

    孔定边忙不迭举起了望远镜。目镜的视野中,吉塞拉号的左右两舷的海平线上都出现了一长串黑点。一个,两个,三个……数到100个时,他绝望地放下了望远镜。至少300艘船正从吉塞拉号的左右两舷逼近!

    战斗警报陡然响起,甲板上顿时大乱,人们如同无头苍蝇一般疯狂跑动着、大喊大叫着,堆积在甲板上的沙包、各种箱子木料被粗暴地撞开、践踏,整理好的绳索散落一地。整条船刹那间变成了一个刚刚被捅破的大马蜂窝。

    “黑……黑旗!”一直在冷静地观察海面的燕妮少校突然尖利地叫了起来,“是砂膀越的黑旗!快,所有炮位立即做好战斗准备!落帆!启动发动机,启动发动机!……”

    “去******圣母!”有人惊恐地尖叫起来,“我们还是没逃过去!”

    “蔡茨勒白白送死了!!”又有人绝望地哭出了声。

    孔定边面色灰白,靠着舷墙慢慢瘫坐在甲板上。少校一把扯起他,面色狰狞地大声吼道,“快起来!我们一起去领取武器!”

    “我也要领枪!”媚媚披头散发冲了上来,哭喊道,“我不活了,我也要枪,我也要枪,我跟他们拼了!”

    “女人都******下去,好好躲起来!”少校大喝一声,把白雪寒几个女人统统赶回了船舱。

    在一片混乱中,少校用力拉扯着几乎就要虚脱的孔定边朝舰尾走去,躲避着横冲直撞的狂乱人群。

    “记住我们的使命,我们的责任!保护好你的老婆孩子!”少校回过头冲孔定边大声喊叫着,“我们会活下去的,你的老婆孩子也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