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克拉地峡、第九节 地下之城
钢铁的大门突然响起了沉重的轧轧之声，紧接着，其内部传来了连绵不绝的闷雷声，海涛一般由近及远。很快，两扇巨大的门悄悄打开了，一道黑色的缝隙在众人面前顶天立地，仿佛随时会吞噬这些外来的闯入者。 “姐……我怕！”楼小九尖叫一声，一下子抓住了楼小八的胳膊。jiejie轻声安慰着他，自己也吓得浑身发抖。 “不用怕。”军人干笑一声，在门一侧的墙壁上鼓捣了一阵，伴随着一阵清脆的劈啪声，大门的内部突然大放光明，“请进。”他站在门口，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全是灯！”孔定边赞叹地轻轻叫了一声。 走进大门，一个高约5米的巨大洞窟延伸到无限远处。头顶上，是一长串雪亮的灯光照耀着众人，同时也把长长的甬道照得恍如白昼。刚一进门，便感觉这里同门外简直是两个世界——一阵沁人心骨的凉气瞬间弥漫全身，所有人都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噤。 “这……就是地下的国家？”燕妮有些小心翼翼地问，“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大山洞？” “还要走一段路，”军人头也不回地走开了，“等一下你就知道了。” 如果说，一条长长的、黑暗的甬道让人觉得害怕而裹足不前的话，那么眼前这条亮如白昼而又空无一物的山洞更让人觉得毛骨悚然。大家小心翼翼跟在那几名克拉军人的身后，连大气都不敢喘——只要一点点动静，就会在山洞光滑的内壁上多次交汇反射，形成一种奇妙的、连绵不绝的混响。 少校首先注意到洞窟的内壁不是由砖石砌成，而是完全由水泥构筑。这得需要多么巨量的水泥！ 白雪寒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显然，这能大致判断出这个山洞建成的年代。 “至少有500年历史。”白雪寒用手语悄悄告诉少校。少校点点头，不停地东张西望。水泥的内壁上留下了苔藓年深日久留下的印记，以及不少人工修补的丑陋疤痕，但是这一点也不损害洞窟的壮丽与威严。巨大的物体总是让人肃然起敬的。 悠远的山洞内一片寂静，众人的脚步声和不时发出的咳嗽声仿佛是天地之间唯一有生气的东西。越往深处走，越觉得凉气逼人，众人这才理解那位军人在山洞的入口处分发的毛皮大衣的意义何在了。 “我们要一直走到头吗？”燕妮忍不住小声问道，“似乎看不到尽头……我们要一直走下去吗？” “不。”军人定住了脚步，回过头看了看众人一眼，大声说：“您的话总是特别多。我提醒您，在这里需要安静。” 众人默默地朝着山洞的深处又前进了1公里，洞窟内壁的两侧开始出现了众多的岔道；越往前走，岔道越多，简直如同迷宫一般。面对着那些黑暗而又神秘的黑黢黢的洞口，大家本能地相互靠拢，紧紧挤在一起走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很快，人们在克拉军人的带领下拐进了一个不起眼的岔路口，在一个小小的洞窟门前，那位军人在门一侧的小铁匣子里小声汇报着什么，紧接着铁门吱吱呀呀打开，又是一条新的、长长的、灯火通明的甬道；行走片刻，又是一个岔路口，一个洞窟，一扇门……孔定边一行人心惊胆颤、筋疲力尽地跟随着那群沉默的军人在迷宫一般的洞窟和甬道中打转，不敢抱怨，不敢说话，甚至连喘气也是小心翼翼的；无数的洞窟、绕来绕去无穷无尽的复杂路径无形中形成了一种静悄悄的威压，时刻提醒着他们，在这庞大的结构中，他们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一小撮而已。 不知过去多长时间，众人终于站在一条更长的、更加深邃和黑暗的隧道里面。和他们走过的无数通道不同的是，在他们眼前，两条晶亮的钢轨横贯左右。 “哎呀……火车？”孔定边的眼睛一下子亮了，惊喜地叫喊起来。众人精神一振，纷纷从由于长时间在逼仄的隧道里行进而造成的萎靡状态中恢复过来。 “好好看看，我们要……坐火车！”孔定边拍了拍楼小九的脑袋瓜，“你们没见过火车吧？” “火车？”姐弟俩顿时兴奋起来，冲出了队伍朝着钢轨的两头探头探脑。人们也开始活跃起来。 “你说得没错，这是我们的地下铁道。”军人回过头微微一笑，朝着远方的黑暗晃动了一下手中的灯光。 很快，一阵隆隆的声音从洞窟的深处滚滚而来，一道雪亮的灯光晃得人睁不开眼睛。伴随着狂风和刺耳的摩擦声，一列长长的车厢在众人面前停了下来。 “请上车。”军人和蔼地微笑着，又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燕妮一行人相跟着一个个攀上了车厢。车厢内的天棚上亮着两盏昏暗的灯，灯光下映照着满满一车克拉军人沉默而严峻的面容，头顶上的红五星闪闪发亮。这让刚上车的几个人吓了一大跳。 “你们请坐这里。”那位军人指着两排空着的木椅小声说，“实在不好意思，委屈你们乘坐我们的运兵列车。” 众人面面相觑，在满满一车厢大兵的注视下挨挨挤挤坐下了。 灯光倏然熄灭，车厢猛地向前一窜，启动了。隧道的光亮开始在窗口跳跃，很快整个车厢就陷于一片黑暗之中。狂风开始从各个窗口猛烈地灌进来，车轮与钢轨刺耳的摩擦声惊天动地。 孔定边的身体随着车厢的剧烈摇晃左右晃动，不时重重挤压在旁边的人身上。他突然觉得一切是那么熟悉——就在几个月之前，他也是乘坐着类似的火车，行走在龙潭山脚下风景如画的田野之间……恍惚之中，他已经离开那个伤心地数千公里之遥，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热带土地的地下，随着未知的命运起起伏伏。孔定边不禁有些悲伤，他忍不住又开始怀念起他充满泥土气息的孔家寨，他那富裕舒适的龙潭，乃至那永远阳光明媚的章州…… “这火车是电车吗？”黑暗中传来了少校小心翼翼的声音，“我没听见发动机的声音。是用电力驱动吗？” 没人搭话。列车似乎正在穿行在一个极其逼仄的隧道之中，车轮的噪音震耳欲聋，同时每个人的耳膜开始觉得生痛。 很快，车厢猛烈地向右侧一跳，几乎就要脱轨了，然后拐进了一个更加黑暗的隧洞；这里的路线质量明显极度粗糙，车厢开始剧烈地颠簸起来，楼小八和楼小九忍不住惊叫起来。 “不要出声！”军人的严厉呵斥声从黑暗中传来。 又经过了几个道岔一样的东西，前方开始出现了稀疏的灯光。光芒从车窗处飞快地掠过，一闪一闪映照出车厢内那些军人冷若冰霜的脸庞。孔定边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 突然，一直萦绕在耳边的那种可怕的巨大噪音消失了，变成了一种悠远的回声渐渐被列车甩下。车窗外面，透出一种非常古怪的光芒——仿佛大雾弥漫的正午时分那种发白的、均匀的天光。 “城市！”又是楼小九叫出了声，“外面是城市！” 几个人惊讶地站起了身。那些军人们也漫不经心地把头扭向车窗。 孔定边被深深震撼了——列车正穿行在一座巨大的地下城市的半空中。 车窗外那些飞驰而过的、冰冷而逼仄的洞窟内壁一下子消失了，空间突然变得无比广阔而深远。那是一座无比庞大的洞窟，一个地下的大厅，一个生机勃勃的地下城市。在列车的左右，空间向两侧延伸大概1公里的宽度；列车顶端，空间向上延伸约100米的高度；而向前方，空间延伸到无限远……头顶之上，依稀可见数十个巨大的穹顶形整齐地排成一列，撑起了整个辽阔的地下城市，在那圆拱之下，无数的灯光仿佛夜空中的繁星，发出清冷而遥远的光芒；穹顶之下，更是一片灯火的海洋，一直伸向远方变成一大团模糊的光晕。列车在一条长长的高架桥上飞快地奔驰，好似漂浮在这片辉煌灿烂的灯海之上。 “主席！你想起了什么？凤山内部的那个大车间？”少校激动地双目放光，用力拍着孔定边的肩膀大声喊叫着，“像不像？” “像！”孔定边也激动起来，“比凤山的那个车间大1000倍！” 人们扒住车窗，贪婪地看着车窗外令人惊叹的景色。他们发现，列车下方那些灯光的来源，其实是一座座排列整齐的、外表千篇一律的水泥房子，大都两三层楼高，如同地面上无数方方正正的棋子。在那片“棋子”的海洋中，有时会突兀地冒出一些高大的建筑，密布着复杂的管线和巨大的钢铁构件，这让孔定边想起了同样是由建筑与机器残骸堆积而成的凤山——不过这是一座深处地下的、摊平了的凤山！不时地，人们能看到另外一条、两条，甚至多条同样的高架桥，看到和他们一模一样的灰色的列车呼啸着擦肩而过；突然，列车随着高架桥一头扎进一个巨大的、呆板的建筑内部，仿佛穿行在一个无比庞大的巨型仓库之中；巨大的钢铁结构和建筑构件从车厢外一闪而过，透过构件缝隙中密密麻麻的灯光，似乎还能看到更加复杂而巨大的结构，显示出这座地下城市的无比辽阔和神秘。 这是一座真正的地下城市，似乎是一个兵营、工厂、宿舍和博物馆乱七八糟堆积在一起的地下组合体。列车穿行其中，是如此渺小、如此无助、如此驯服，恍惚之间，车箱内的人们发觉自己成了一座庞大蚁窝中的蚂蚁，完全被地下之城庞大的气势压服，在那些巨大的结构之中挣扎前行、苟延残喘。 孔定边敬畏地看着车窗外一闪一闪的灯光，飞驰而过的巨大建筑，心中感慨万千。在高架桥上，车轮与钢轨的摩擦声变得若有若无，而窗外的地下城市则充塞着无数的声音——机器巨大的噪音、此起彼伏的哨子声、似乎是某种蒸汽阀门发出的尖啸声、无数的人声，甚至还有模模糊糊的音乐声——汇成一股奇妙的、巨大的、无处不在的混响，更显得这个巨大空间的辽远和空旷……孔定边完全陶醉了，扶着车窗的边框摇摇晃晃站着；他有些羞愧于自己的软弱——凤山的故乡气息、孔家寨的泥土味道，乃至龙潭香喷喷的糕点，同眼前这壮丽的地下城市相比，算得了什么呢！一辈子窝在家中的见识，同探索的道路上所经历的奇绝事物又怎能相比呢！ “这么大的山洞，都是你们克拉人挖出来的？”身边传来了燕妮颤抖的声音。显而易见，这个高大的洋婆子也被深深震撼了。 车厢内的军人一如既往地沉默地盯着窗外，没有一个人答话。 “他们的电，从哪里来的？”少校轻轻捅了捅白雪寒，小声问，“据我所知，这里并没有大型的水电站……显然这座城市的用电量不会少。” “可能有隐蔽的地下暗河……”白雪寒小声说道，窗外跳动的灯光使得她惨白的脸忽明忽暗，“和我的国家一样……” “你的国家？”少校敏锐地抓住了这句话的重点，“你的意思是，汉帝国也在地下？” “不不，”白雪寒突然发觉自己说走了嘴，连忙解释道，“我的国家，还有一个更大的地下城市，比这个大得多……” 几个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白雪寒——并不因为这位瘦弱的姑娘似乎拥有着远远超过他们的见识，而是因为屹立在她身后的那个神秘的国家……汉帝国，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国家？取得了怎样伟大的成就？它建立了多么壮丽的地下城市，竟然能够让白雪寒都对眼前这令人惊叹的奇迹无动于衷？所有人只能从白雪寒影影绰绰的描述中想象那个国家——这死女人对她国家的秘密一向是嘴非常严的，这让孔定边有些不快，他不禁又开始怀疑起白雪寒的品格与诚实了。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列车缓缓停下了。这是一个高架的站台，一片开阔的广场从坚固的墙壁伸出，由数十根粗大的石柱支撑在地面上。车窗外的灯海和喧嚣的噪音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四周一片漆黑，一片寂静。只剩站台上两盏黄色的灯点亮，映照出广场四周黑压压的军人。 列车的终点站如临大敌，这让车箱里的几个人一下子变得空前紧张。窗外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口令和整齐的脚步声，车厢内的军人也都“呼啦”一下子站了起来，冷淡地盯着几位客人。 “对不住了各位，”为首的那名军人似乎想缓和一下紧张的空气，和蔼地笑着说，“我们刚接到命令，有人意图劫持诸位。所以不得不加强安全保卫工作。请各位见谅。” 众人大吃一惊——劫持？是谁，在这幽深的地下之城中劫持他们？ 燕妮刚要张嘴询问，军人摆了摆手，大声说，“从现在起，一切行动听指挥。否则诸位会有生命危险！” “我们现在去哪里？”白雪寒小声问，声音有些发抖。 “我们的最高执行委员会，将要接见诸位。”军人和善地笑了，又摆了摆手，“跟上。” 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悄无声息地把几个人围在当中。在他们的“押送”下，队伍又出发了。 “最高执行委员会？”孔定边小声嘀咕着，“这是什么？” “想想我们的龙潭革命委员会……”少校笑了笑，“听天由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