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海盗之国、第四节 珍珠计划
当晚，这群从天而降的幸存者就被迅速分散开来，每一个人都带进了“桑贾伊饭店”的一间小小的卧室，就连楼小八姐弟也分开居住了。 孔定边好奇地打量着屋内的一切——一张干净的小床上盖着雪白的被单，一对小小的桌椅上摆放着一盏油灯，一个宽阔的立柜里面挂这几件同样雪白的布袍；房间的一角还有一口大木桶，里面装满了清澈的、冰凉的水。他大喜过望，三下五除二脱光了自己身上那件肮脏无比的衣物，露出了紧紧缠在腰间一个油腻的布袋——里面正装着他从凤山带出的、珍贵无比的“一号品”——他小心翼翼把布袋解开，那个沉甸甸的小盒子依旧铮亮精致，在油灯的光芒下发出金属的光泽。 孔定边的人生转折由它而起，而他经受的一切灾祸与磨难也同它有关！他眼神复杂地端详那个小东西半天，默默地、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在桌子上，想了想又不太放心，便悄悄塞在了床上的枕头底下。整个床铺按照哈桑人的风俗似乎用熏香熏过，散发出一种浓烈的香气，这让孔定边很不舒服地打了一个喷嚏。他呆立半天，突然发觉自己脱光的目的是要洗澡，便急匆匆走到大木桶边，嘴里“嘶嘶”吸着气，飞快地钻入水中。 在酷热的空气中享受清洁卫生的凉水泡澡，简直是至高无上的愉悦体验！孔定边正在好奇，那帮古怪的哈桑人是如何从海上搞来了如此优质的淡水，在入水的一瞬间便回忆起龙潭舒适的生活——宽敞的卧室，柔软的床垫，洁白的卧具，令人眼花缭乱的、香喷喷的点心和饮料，以及……床上那些温柔丰满的妖媚女人——一想起汪媚媚，一种无限哀伤的情绪突然之间充盈全身，这个高大的汉子一边往身上撩着水，一边像孩子那样呜呜痛哭起来。 “我的孩子……孔允初……孔允梦呀……”孔定边越哭越伤心，鼻涕眼泪止不住地从脸庞上的各种孔洞流出，“媚媚啊……死得好惨……我对不住你们……呵呵呵呵……”他整个人已经完全被悲伤的情绪牢牢控制住了，甚至开始把自己的头一次次没入水中，想把自己溺死！这当然只是换来了一次次剧烈的咳嗽。 就在孔定边在小小的卧室内起劲地折腾时，远方突然传来了一阵阵海涛一般的爆炸声！ 孔定边大惊，从木桶中一跃而起，也不顾浑身淋漓的水，跌跌撞撞冲到窗边。他突然发现那窗帘后掩蔽的小窗户其实是一扇门，便猛然推开，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一个小小的露台之中了。 “原来是烟花！”孔定边惊讶地大叫起来。 就在远方的空中，炸开了一个又一个绚烂的、五颜六色的美丽烟花，照亮了海面上那一大片缓缓铺开的、壮丽的灯海。哈桑人似乎正在进行什么庆典——他们好像每天都在进行无穷无尽的狂欢——灯海之中隐隐传来了震天的喧闹声和乐曲声。孔定边出神地看着夜空中那些旋起旋灭的、美丽的、光芒四射的花朵，心中感慨万千——就在凤山毁灭的当晚，就在那些可怕的蓝海飞艇驾临大体育场上空之前，夜空中也曾经腾起了无数美丽的烟火，那是恐怖的死亡之花！他的内心一下子揪紧了，神经质地抓住了身边的铁栏杆。 烟花很快就熄灭了。黑沉沉的天幕中一抹淡淡的亮色又重新吸引了孔定边的注意。银河！他重新抬起了头，静静地欣赏着头顶上空那一片无比壮美的星空。那条如同牛奶般铺就的长河如同以往一样，由东南向西北横贯夜空，一千亿颗恒星在同他的心灵进行着无声的交流。孔定边在龙潭的山顶上，在“百里瀚海”的沙漠中，在章州的别墅里，在“吉塞拉号”的甲板上都曾经观赏过它，搜肠刮肚想尽一切美好的词句赞美过它，而现在他只是安静地、出神地凝视着它，如同面对一个沉默的老朋友。他眯起了眼睛，试图按照白雪寒所教给他的方法在地平线上寻找金星和木星，但是一无所获。 “经度变了，维度也变了……”孔定边自嘲道。他转过身想进入房间，突然发现离他不远处也伸出一个小小的露台，一个黑影正站在那里，似乎是烟卷的红光一亮一灭。 “少校？”他大喊起来。 那黑影一惊，很快就冲这边招了招手。 “原来是孔主席！”少校响亮地答应着，“你还不睡？” “多美的银河！” “是的，美极了！”少校挥舞着手中的烟卷，红光乱飞，交织成一副迷乱的图画，“我们不久以后就能够去那里了！” “呵呵……”孔定边冷笑两声。他对这些事情已经提不起兴趣了。 “主席，你要节哀！我们今后的路还很漫长……”少校还在远处滔滔不绝地说着，孔定边已经进入了房间，转身把小门关上，把少校的声音挡在了外面。他长叹一声，一下子把自己摔在了床上，什么也不想了。 …… “珍珠行动”，或者说，“四叶草计划”的延续或变种，以哈桑人罕见的热情与高效开展起来了。 桑贾伊把他的“客人们”（或者说，雇员，奴隶……怎么称呼都行）请进了位于“桑贾伊饭店”最深处、最隐秘的，装饰极尽奢华的大会议室中。 一进门，少校等人便被一尊巨大的、气势雄伟的地球仪惊呆了——它竟然有足足一个人那么高！所有的陆地与海洋都被精确地复制到上面，在其上还插满了密密麻麻的、各种颜色的小旗，用他们的文字涂抹得乱七八糟。 更让他们震撼的是，一进入哈桑领地便被神秘带走的那位“努比亚王子”，孟图霍特普先生又出现了！ 孟图霍特普坐在房间角落里一把精巧的木椅上，茫然地看着他们。他脸色发白，除此之外看不出任何异样，只不过眼神中流露出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让人心悸。 房间内已经坐满了人。桑贾伊大人和他的“高参”们，他的兄弟们，来自于大大小小海上领地的领主们，全副武装的哈桑的高级军官们……把偌大的会议室挤得满满当当。至少有一半的人都在起劲地抽着水烟，屋内的空气浑浊不堪。白雪寒、燕妮和明月三个女人猛烈地咳嗽起来。她们突然发现孔博森正坐在门口，浑浊的眼睛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们。 “好了，我的朋友们，人都到齐了。我们的时间极为紧张。现在我们必须制定合理的计划，”桑贾伊以一种非同寻常的、干脆利落的语调快速说着，“我们要确保万无一失。”他用本地的语言咕哝了几句什么，几名侍者立即开始推动着地球仪旋转。 屋内的人们七嘴八舌议论起来。他们都用当地的语言，少校一干人等只能无可奈何地听着。 阿非利加，这片覆盖了3000万平方公里的广袤土地，这个孕育了人类始祖的伟大所在，这片曾经发出最古老文明曙光的美丽而富饶的大陆，在整个机器时代却沦落成为人类社会最落后、最黑暗的半开化之地。在大崩溃的滔天战火逐渐吞噬全球的时候，这块一直处于工业文明边缘的、毫无希望的大陆竟然戏剧般成为最为酷烈的战场。列强们为了维持自身工业社会的最后运转，齐刷刷把目光转向了这块大陆上远远未能开发的各种丰富的自然资源——石油，铜，铁，黄金，金刚石，磷酸盐，雨林……对于资源的争抢必然伴随着毫无节制的动用武力，于是那些强权们不约而同开始了人类历史上最大的军事运输——兵员、武器装备以空前的规模涌入了这片大陆的每一个角落，原有的政治版图被彻底扯碎，本地的原住民被彻底践踏，工业文明初起时列强对于非洲的瓜分狂潮再次重演——所不同的是，这一次新的瓜分旋风般转变成可怕的战争。一时间，从阿特拉斯山脉到德拉肯斯山脉，从尼罗河到乍得湖，从撒哈拉沙漠到肯尼亚大草原，从东非大裂谷到南非高原……到处都燃起了冲天的烈焰。大沙漠里堆满了冒着浓烟的武器残骸，大草原上铺满了被野兽扯碎的尸体，刚果河、赞比西河、尼日尔河……这些伟大的、奔腾了亿万年的河流被尸体堵塞，被鲜血染红……持续数十年之久的战争最终还是结束了，因为支撑它的那些贪婪的列强们自己都纷纷消失了。人类社会整体进入了******——一个工业基本灭绝的、文明彻底倒退的黑暗时代。 阿非利加也彻底退回了蛮荒时代——乞力马扎罗的雪消失了，撒哈拉的绿洲不见了，大草原的狮子和大羚羊没有了，维多利亚湖清澈的湖水也干了；更不用说文明的主体——人了。据说，机器时代全盛时期的阿非利加有10亿人口，而黑暗时代来临之时，经历了无数次战争和瘟疫的洗刷，整块大陆才不足100万人；幸存的人们又和数百万年之前人类刚刚出现时那样，沦落成一种可怜的、群居的小小野兽，在大自然的yin威之下苟延残喘。 就在数百年前，在阿非利加的东北一角，在丰饶的尼罗河流域，在那片曾经孕育出辉煌灿烂的古埃及文明的伟大土地上，又重新崛起了一个大帝国——努比亚帝国。它的来历有各式各样的传说：有人说，整个文明的轮回其实都是古埃及的众神安排的一场闹剧；现在，狂妄的、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类又重新被古埃及的神打回了原型，而那些神祗们出于某种慈悲之心，再次在人间，在数千年前神的土地上重建了文明，并继续赋予它古老的“努比亚”的名字——至于为什么不沿用“埃及”的响亮名头而是选择了它的南方那个不太出名的黑人文明的称呼，这又是一个新的、神秘的话题了。还有人说，努比亚帝国的崛起其实同来自东方的那个同样古老的中华文明有关系——据说，就在大崩溃的前夜，那个让全世界仰望的高度发达的东方文明把工业社会的一切最尖端的成果紧急向全球疏散，而埃及地区则是其中一个最重要的节点之一——努比亚的崛起，也许就依托了那些神秘的遗存。还有一种更离谱的说法，则把努比亚的崛起同近些年红得发紫的那位“神”联系在一起。持这一说法的人相信，来自木星的“神”不止一次驾临了努比亚，传授给努比亚人先进得不可思议的科学技术，并且借助努比亚之手达到统治全世界的目的…… 不管怎么样，努比亚帝国已经伫立在囊括了上下埃及乃至苏丹（古代努比亚）的广袤土地之上。从它建立的那天起，就把自己严密地包裹起来，全然封闭，神秘莫测。外部世界的人们也只能从那些真真假假的所谓“脱努者”（逃跑的努比亚地区的人民）的严重不靠谱的嘴里，影影绰绰获得那个神秘国家的一星半点的内幕；例如，它施行最严格的********的制度——古老埃及的神祗在那片土地上奇迹般地复活了，至高无上的太阳神“拉”统帅着一群次要的神祗——奥西里斯、伊西斯、索贝克……保佑着这个新生的帝国；而“拉”在人间的代理人，地面上至高无上的荷鲁斯——法老制度也跟着死灰复燃了；再比如，那个国家竟然保存有大部分机器时代的科学技术，甚至还有大量的成品遗存，还在像机器时代那样正常运行着！这使得那个国家的生活同周边的邻居相比，就如同另一个世界那样奇幻和不真实；再比如，这个国家有一支无比强大的军队——“奥西里斯”大军，拥有先进到不可思议的武器装备。垂涎于努比亚帝国丰饶财富的觊觎者并不是一家两家，凡是胆敢冒犯努比亚武装力量威严的，都已悄无声息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了。 现在看来，摆在“桑贾伊饭店”大会议室中的这伙人面前的形势是非常严峻的。他们必须迫切解决两个问题：第一，他们到底要找到什么？第二，他们如何进入努比亚？如何应对那些传说中的、可怕的“奥西里斯”大军？ 人们不约而同地把目光转向了白雪寒。是的，只有她，才是整个四叶草计划乃至“珍珠”方案的核心和灵魂；只有她，自始至终地、如同着魔一般的、执拗地坚持进行这场探险与“寻宝”；只有她，才有如此顽强的理想、钢铁一般的意志、强悍的勇气和不顾一切的决心，吸引、召唤这些人跟随在她的身边，为了一个看上去虚无飘渺的目标出没于万里波涛……当然也只有她，才能透彻地了解整个计划的真实目的，全面掌握她所真正需要的东西！ 但是，在这个最关键的时刻，白雪寒竟然可耻地退缩了。她只是反复强调她的使命是寻找传说中的“L仓库”，那个仓库根据从龙潭抢救出来的资料来看，应该埋藏在努比亚的南方一个叫做“国王谷”的地方；至于仓库里有什么，她到底想得到什么，这个姑娘却开始东拉西扯、云山雾罩胡说一通，这让屋内的其他人气得七窍生烟。 “你到底在隐瞒什么？”桑贾伊猛烈地拍起了桌子，“你还有什么没有告诉我们的？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你还有什么不能讲的？” 白雪寒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满脸通红地表示她所了解的知识已经到此为止了。为了证明她的所言非虚，她甚至没经过少校、孔定边等人的同意，磕磕巴巴全文背诵了龙潭文件中那份至关重要的、极端机密的“天地通讯记录”！ 众人无可奈何地再次转向了那位“努比亚王子”，孟图霍特普。此时此刻，他竟然也无比慌乱地摇着手，拼命声称他只不过是努比亚所征服的一个小小部落的“王子”，距离努比亚统治的核心区有十万八千里，对那里的情况一无所知……人们不要从他身上指望能够得到努比亚，乃至“L仓库”的任何情报和资料。 “在克拉共和国的时候，”白雪寒气得也拍起了桌子，“你不是明确地告诉过我们，努比亚早就打开了L仓库，并且已经利用了里面的一切吗？” “我是听我的族人们说的，”孟图霍特普无奈地摊开了手，“有些是我瞎猜的。” “啊！”少校狂怒地吼叫起来，“那你还在那里装神弄鬼！” “你这个该死的骗子！”桑贾伊的一名手下也大叫起来，“这些天给你用刑太轻了！” “你还想再试试吗？”孟图霍特普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你再试试看？” 众人的情绪瞬间被点燃了。所有人都在彼此激烈地互相指责，甚至有人开始挽袖子准备动手。偌大的会议室一片混乱。 “砰”的一声巨响，大家都被吓了一跳。桑贾伊不知什么时候跳上了墙角的一个华丽的大木柜，冲着天花板开了一枪。门口的卫队立即冲了进来，把众人都包围了。一时间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别吵了！”桑贾伊简直气坏了，再也不顾及他那风度翩翩的公子哥儿形象大喊大叫着，“你们会毁了我的珍珠计划！都给我安静！” 屋内的人们终于平静下来。现状已经如此，再强烈的质疑、再深刻的猜忌、再激烈的争吵也于事无补，因此大家不得不很快讨论出一个珍珠计划的战略方向——在国王谷寻找“L仓库”，打开它，占有它。如果那个仓库不存在，立即撤离。 “那个仓库一定还在那里！我们一定能够得到无数的好东西！”桑贾伊像一个精神病人那般挥舞着手枪狂热地叫喊着，“我们要从现在就开始祈祷！” 少校和孔定边有些怜悯地看着他——可怜的人，一定是想得近乎发疯了。而白雪寒却满脸热切地看着桑贾伊的夸张动作，眼泪止不住地从眼眶往外涌出。这让少校几个人困惑不解。 “她到现在还不说实话！”孔定边咬牙切齿地小声咕哝着，“骗了我们整整半年！” 接下来大家面对的是一个更加棘手的问题——如何抵达那里。 首当其冲的是，无论他们在何处上岸，他们都必须横穿一个叫做“蓬特”的国家。 一个可怕的，令整个北印度洋都谈风色变的海盗之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