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海盗之国、第十节 红海鲨鱼
甲板上的所有人一拥而上，齐刷刷涌向了右舷。 两条暗绿色的、细细的痕迹从奈比勒号的船底下方直穿而过，又从右舷5点钟方向笔直伸向远方，静静地直冲着不远处那些气势汹汹的海盗船编队而去。正午的亚丁湾，碧蓝的海水在太阳的照射下显得极为清澈与深邃，而那两道神秘的痕迹也更加显眼了——如果说，整个大海是一块巨大的、蓝绿色的翡翠，那些痕迹就如同翡翠碎裂的裂痕一般——这从未见过的奇景已经把船上的人彻底吓傻了。 “这……这******什么玩意儿？”安虎惊恐地大叫起来。 霎那间，孔定边寒毛直竖，身处近60度的高温中他竟然觉得寒风彻骨！ 还没等奈比勒号上的人们反应过来，蓬特人的编队中突然升起了一根粗壮的水柱。即使是rou眼都可以清楚地看见，一艘船已经完全被那根水柱撞成了碎片，迅速从海面上消失了，不见了。很快，沉闷的爆炸声便远远地传来。 “又有两个！”还没等孔定边发出惊讶的惨叫声，右舷的人群中再次传来了尖利恐怖的呼喊。 两条细细的绿线从奈比勒的船尾不远处直冲而过。这一次，人们可以清晰地看见那些细线在海面下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向前延伸，再次冲着那些杀气腾腾的蓬特人而去。奈比勒号上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似乎都在静静等待着一个新的奇迹的发生。 “嗵……”又一根粗大的水柱升起，追击者的编队中又有一艘倒霉的船炸成了碎片，连一点黑烟、一点火光都看不见，整个消失在沸腾的海面之上了。 短暂的平静之后，奈比勒号上发出了震天的欢呼声！ 蓬特人显然也被这神秘而又凌厉的袭击打懵了，他们的船只喷涂的黑烟更加浓烈，严整的大半圆包围队形瞬间被打乱，所有的船都像疯狂的野狗一般在海上乱窜，甚至有几艘船在狼奔豕突中发生了严重的碰撞！很快，追击者的阵营纷乱地解体了，有不少船只开始紧急掉头，向着东南方向疾驶而去，剩余的船只犹豫着没敢再追上来，而是乱七八糟漂浮在海面上，从望远镜中看去，可以发现那上面有密密麻麻的人正在疯狂地用旗语进行交流。 “啊……”奈比勒号上的欢呼声再次响彻云霄。所有的人都在甲板上兴奋地奔跑着，嚎啕大哭着热烈拥抱。安虎和他的伙伴们泪流满面地虔诚跪下，面对着耀眼的太阳，用一种古怪的姿势向着他们的“拉”神进行祈祷；甲板下那些一直被关押的奴隶们也被放了出来，兴冲冲地涌向了右舷，面带笑容看着不远处那些在瞬间就变得灰头土脸的敌人——对于他们来说，落到北印度洋最可怕的海盗手里是绝没有什么好下场的——船身由于不平衡的重量再次向右舷危险地倾斜，并且有了倾覆的危险，努比亚人不得不再次驱赶着兴高采烈的奴隶们进入闷热的船舱。 孔定边与明月紧紧抱着一起，惊讶地张大了嘴无声地流泪。刚刚经历的这一切如同梦幻一般，如果不是怀中搂抱着的女人，他差点也会同安虎一样立即跪下祈祷！在凤山毁灭的火海之中，在龙潭被蓝海的飞艇炸得奄奄一息之时，在阁梅沙灯塔外海的那艘绝望的吉塞拉号之上……他孔定边竟然总是能够等来奇迹般的命运逆转，总是能够不可思议地死里逃生！这一切，除了用“神迹”来解释，还能有什么解释呢？赶紧抛弃掉那些无聊而又可笑的无神论的信仰吧，赶紧向着冥冥之中那位时刻在关注他、保佑他乃至他的同伴们的无所不在、无所不能的神跪拜祈祷吧！ “跪下！”孔定边激动地喘息着，把明月也死命地往地上按，“我们都跪下，向神祈祷！这一定是神的保佑！” 明月同样激动无比，同她的男人一起忙不迭地跪下，慌乱地磕头。咚咚的响声如同捣蒜一般响了起来。 这一次，燕妮并没有进行冷嘲热讽，而是呆着脸同那两位同伴一起跪下了，按照她家乡的礼仪闭上双眼双手合十，虔诚地祈祷着。 那两艘执行自杀性堵截任务的蒸汽炮艇迅速调转了方向，一边打着信号，一边用最快的速度向着奈比勒号全力冲刺，那上面的人一定在用最高亢的欢呼声抒发着劫后余生的巨大快感，因为即使隔着数海里，奈比勒号上的人也能听见那边传来的尖利呼喊！ 猛然之间，海面上回荡的欢呼声戛然而止。 就在炮艇与奈比勒号之间的海面上，突然泛起了无数的泡沫；那些泡沫越来越大越来越密集，简直就像开锅沸水一般！猛然之间，一个巨大的黑家伙一下子从海里钻出，庄严地升到海面之上！ “鲸鱼！！……”船上不知是谁惊呼一声。 “是……鲨鱼！红海鲨鱼！”又有人尖利地叫喊起来。 孔定边感觉自己的大脑已经完全停止了运转——仅仅在短短半天之内，他接受了一个又一个极其强烈的刺激。此刻，他像傻子一样长大了嘴巴、流着口水，呆呆地看着不远处那个黑黑的大家伙——仿佛像一条50米长的巨大黑鱼静静地漂浮在晶亮温暖的海水之中，在正中央隆起一个高大的、长方形的背鳍，浑身上下都在哗哗流淌着海水；它的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窟窿，有的还在嗤嗤喷着白色的雾气……孔定边的脑袋轰的一下，他一定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古怪的大家伙，一定！ “铁鱼！是铁做的！”燕妮惊慌失措地喊叫起来，“这不是鱼，是人工制作的东西！” “你说对了！”安虎扶住尾楼的栏杆，激动地大声嚷嚷起来，“是铁鱼，我们的铁鱼！这是努比亚的潜水艇！” 潜水艇！ 孔定边的大脑顿时被记忆的闪电照亮了。潜水艇，这机器时代的伟大杰作！谁敢想象，在那个时代的人类，竟然能够凭借一截铁皮管子、几台机器的力量，胆敢深入幽蓝的大海100米，500米，1000米！……更奇妙的是，还能像鱼儿那样在黑暗的水中飞快地穿梭、自如地沉浮！而这一切，不过是仅仅利用了最简单的一些物理定律……多么伟大的人类智慧，多么美好的机器时代！孔定边呼吸急促、面色潮红，一边热泪盈眶地观看着不远处那条喘息的巨大黑鱼，一边努力回忆着他在家乡“大图书馆中”读到的有关知识。 “真的是潜水艇，”燕妮脸色发白，“即使是在我的国家，潜水艇也只是个传说……没想到这些努比亚人竟然保存了下来……” 远方的残存的蓬特人见到水里突然冒出的潜水艇，立即一哄而散，掉头四散奔逃了。海盗们气势汹汹的追击就这样烟消云散了。 在这样一个时代，潜水艇就是横扫一切的海上王者，单舰就能对整个海上编队形成压倒性的胜利！ 奈比勒号，以及炮艇上的人们已经完全忽略了蓬特人的存在。几艘船都迫不及待地靠在一起，所有人都围拢在右舷的甲板上，好奇地围观着那艘黑色的潜水艇，面带喜色热烈地讨论着。 当那艘潜水艇高大的“背鳍”（指挥台围壳）上端打开了一个口子，一名身穿黑色紧身衣的人钻了出来，打出了一面金黄色的太阳旗——努比亚的旗帜——时，震天的欢呼声再一次响了起来！ “我们的人！”安虎兴高采烈地和甲板上的每一个人进行热烈拥抱和亲吻，“拉神的保佑！这是拉的保佑！” “他早知道这一切吗？”孔定边用袖子拂去了安虎在他脸上留下的口水，“这潜艇来得实在是太巧了。” 燕妮摊开双手，做了一个“我也不知道的”手势。 潜水艇与奈比勒号以及两艘炮艇靠帮了，几艘船都熄了火，用粗大的缆绳连接在一起，在亚丁湾温暖的海水中随波逐流。在奈比勒号上的人们好奇的注视与惊讶的议论声中，一大群身穿黑色紧身衣的潜水艇的船员们从指挥台围壳的开口鱼贯而出，沿着绳梯爬上了奈比勒号的甲板。他们刚一落地，便有大群大群的男女奴隶们争先恐后地涌了上来，下跪祈祷，更有甚者要扑上来亲吻船员们的脚面；稀奇的是，竟然还有不少努比亚人也跟着一起下跪。 那些船员们红光满面，一边大声嚷嚷着，一边抢着扶起那些一波又一波下跪的人潮；显而易见，这种“天神降临”般的感觉使得他们享受极了。 安虎与他的伙伴们迎了上去，用“努比亚”的方式进行着最热烈的拥抱与亲吻；情绪激动的安虎竟然像孩子一样咧着嘴哭了起来，这让孔定边等人感觉新鲜极了。 “他们问，安虎有没有带来他们最急需的备件，”燕妮皱起眉头努力分辨着那些努比亚人嘴里飞快蹦出的一个个单词，小声翻译给孔定边听，“有……轴承，三个高压泵，一个水压计……40，不，50几个橡胶密封圈……还有……还有几个电子方面的东西，我听不太懂……” “安虎问他们怎么来的，努比亚的潜艇部队已经几十年没出动了……他们说……还剩八艘？……潜艇彼此靠相互拆卸零件进行维持运转……这是能够出动的最后一艘了……啊，他们说到了……鱼雷？刚才他们把最后的四发鱼雷都打出去了……” 鱼雷！那些海面之下细细的绿线！那些给给蓬特人带来毁灭的利器！孔定边恍然大悟。 “这艘潜艇好像叫做‘太阳舟’号……他们也纯属碰运气，接到了安虎的联络电报之后一直在曼德海峡的入口附近兜圈子接应……已经潜伏了两天……今天纯属运气好……” 确实是难得的好运气！如果那些努比亚人所说的是真的，如果燕妮吃力的翻译准确无误……解救他们的这条大黑鱼是努比亚所剩的最后一艘潜艇，在最后一次出击中遇见了追击的蓬特人，并且一口气发射出去了努比亚所剩余的最后四条鱼雷；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它们还命中了两艘船！……一想到这些，孔定边不禁冷汗直冒，他越发相信自己刚才那场情不自禁的跪拜是无比正确的。 努比亚人之间热烈的交谈持续了很久，在热烈的气氛中，几个大木桌从甲板下方抬了出来，上面堆放着船舱内储藏的大桶的啤酒以及成筐的面包。那些挨挨挤挤看热闹的奴隶们每人都分到了一小杯酒、一小块面包，兴奋地高声鼓噪着，不知在谁的带领下又开始了新一轮的下跪感恩的浪潮，这让那些来自潜艇的艇员们高兴地合不拢嘴。 “没把他们推下海是正确的！”安虎有些醉醺醺的了，满面红光拍着燕妮的肩膀，“我刚才有些粗鲁，希望你不要介意……” “不要这么说，你和你的伙伴们永远是他们的救命恩人，”燕妮起劲儿地恭维着，“这些人，以后将是努比亚最坚强的战士！……” 孔定边与明月婉拒了努比亚人的邀请，扶着船舷出神地打量着近在咫尺的那艘潜水艇。那艘大黑鱼的表皮上淋漓的水渍早已在烈日的暴晒下消失了，完全露出了它本来的面目。这是一个真正的老古董——也许同克拉共和国的“轰炸六”型飞机一样古老——表面的钢板在岁月的洗礼下布满了凹坑与铁锈，并被不同时代的油漆一次次覆盖，显得斑驳而沧桑；指挥台围壳——或者说背鳍——上有几处惊心动魄的巨大擦伤，甚至连里面的结构也露了出来，努比亚人不得不在其上用铆钉打了几个大大的补丁；好在此处并非耐压部分，破口进水也不妨碍潜艇的密封；在围壳的后方，一根细细的管子正在往外喷吐着热气，轰鸣声依稀可辨，这一定是主机的排气管！问题是，当潜艇潜入水下时，它的主机是如何工作的呢？ 孔定边越发好奇，正要进一步一探究竟时，燕妮搀着两名艇员兴致勃勃走了过来，交谈甚欢。很显然，努比亚人对白种女人的兴趣，比孔定边这类东方人大得多。 “我知道你在看什么，想什么，”燕妮爽朗地笑着，“我也帮你问了……” 孔定边一下子被燕妮快乐的情绪感染了，他已经很久没见到那个洋婆子这么开心了。 “电池，他们用的是铅酸电池……”燕妮小声说，“他们依靠电力在水下活动，浮到海面上之后用机器给它充电……不过那些都是很老的东西了，他们在水下只能坚持一个小时！我们能够赶上，运气真是好得出奇……” 孔定边眨眨眼睛，正要说什么，燕妮神秘兮兮凑了过来。 “听我说，这艘潜艇也快完蛋了，支持不了多久……我们只是暂时把蓬特人吓跑，现在还是毫无武装……”燕妮的脸色变得忧郁起来，“如果我们跑不掉，那可就真完了……” “跑？”孔定边一时没明白过来燕妮的意思，“往哪儿跑？就我们三个？” “先跟着他们走吧……”燕妮的脸上突然出现了一种听天由命的落寞，“等到了努比亚，我们再想办法……” 孔定边与明月沉默了。 甲板上突然传来了一阵sao动，不少努比亚人开始飞快地跑动起来。安虎在远处激动地大声嚷嚷着。 “他说，我们马上要出发了……”燕妮一字一句地说，“两艘炮艇拖带‘太阳舟’号，跟随奈比勒号向曼德海峡进发。统统做好战斗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