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引狼入室、第三节 阿克苏姆
三天之后，哈桑人的队伍终于看见了阿克苏姆。 奔腾的朱巴河向西北直奔而去，同哈桑的队伍分道扬镳。密布着金合欢与仙人掌的平缓丘陵上开始出现了综合交错的小路，而路边随处可见的牲畜粪便与篝火的余烬说明这里是一个人烟繁茂之地。当地平线上隐约出现了一长条灰黄色的痕迹时，所有人都欢腾起来。 “阿克苏姆！阿克苏姆！”激情澎湃的欢呼声响彻云霄。 公元1世纪，就在阿比西尼亚高原的最北部，崛起了一个庞大的“阿克苏姆帝国”，而阿克苏姆城则是帝国的首都，是印度与埃及贸易的中心枢纽，是世界上第一个基督教之城，是充满了巨大的方尖碑与岩石寺庙的伟大城市。时空变幻，沧海桑田，当年那个干旱丘陵中闪闪发光的巨大城市早已被黄沙淹没，而“阿克苏姆”这一光荣而又神秘的名字落到了蓬特北方的边境要塞之上。 粗野的口号声与哨子声此起彼伏响了起来。哈桑的头目们满头大汗奔跑着，像驱赶绵羊一般整肃队伍，试图把那些在沙漠中艰难跋涉三天、疲惫不堪的小伙子们的士气重新鼓动起来。 “阿克苏姆就在眼前！小伙子们振作起来！” “阿克苏姆城内有最棒的啤酒，最棒的烤rou串，每块rou都像拳头那么大！” “还有上好的娘们儿！” 一大群人顿时哄笑起来。 折腾了整整一个上午的时间，绵延十几公里的长长的队伍终于排成了十来个严整的方阵，在坦克、重炮的引导下，士气高昂地向着远方的阿克苏姆进发。 很快，蜿蜒的小道渐渐密集起来，如同小溪奔流入江河，最终合并成一条宽阔的大道，车辙密布，尘土飞扬。这就是传说中的“阿克苏姆大道”了，将直通城市的大门。站在这里，阿克苏姆长长的、高大的城墙已经清晰可见。 城外辽阔的沙地上，开始出现了密密麻麻的铁板一样的东西，依靠各式各样的支架竖立在地面上，远远望去像一大片深灰色的庄稼地，无边无际、气势恢宏，在阳光下反射着耀眼的光芒。 “那是什么？”楼小八姐弟好奇地叫了出来，“怎么在地里种铁板？” “那是……”白雪寒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那是太阳能电池板！” “光伏！”少校也激动地叫了起来。 “阿克苏姆竟然有这样多的太阳能电池！”白雪寒的眼神里露出了久违的狂热光芒，“竟然有这样多！我以为，太阳能发电早就消失不见了呢！” 宽阔的阿克苏姆大道开始在大块大块的光伏电池板“田”中蜿蜒穿行，不时有好奇的哈桑人脱离了队伍奔向那些闪闪发光的新奇玩意儿，随即便响起了几声震天的爆炸，黑烟腾起之处传来了可怕的哀嚎。 哈桑的队伍顿时炸锅了，大群大群的人像无头苍蝇一般乱窜，紧接着响起了更多的爆炸声，那些太阳能电池“田地”中到处都腾起了黑色的烟柱。 几名浑身是血的哈桑人哭丧着脸跑到了头目那里，情绪激动的大声嚷嚷着，手中举着几块破烂的牌子，那上面的黑色骷髅张牙舞爪，仿佛在嘲笑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闯入者。 “地雷！！”那名哈桑的头目脸都青了，像疯子一般大喊大叫，“是地雷！立刻离开那些鬼东西！所有人都回到大道上来！” 尖利的哨子与狂乱的叫喊声再一次响起，哈桑的头目们不得不粗暴地重新整队，严防那些不听话的士兵们再一次丧生在阿克苏母的地雷阵中。 “孔主席的……一号弹！”白雪寒看着身边那些忙忙碌碌搬运伤员的哈桑人，惆怅地叹了口气，“当年孔定边也是用地雷对付了我们，我才落入他的手中……” 少校转过头看了看姑娘，有些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白雪寒对于她与孔定边结识的细节，是很少诉说的。 “jiejie，少校，你们看！”楼小九不知从哪里气喘吁吁跑了回来，手中高高举着一样东西，“是刚才炸出来的！” 白雪寒接过一看，正是一块太阳能电池板的残片。一块极其平整的钢化玻璃被细细的铝框切割成了巴掌大小，排列成严整的正四边形队列；玻璃下那块小小的硅片在阳光下发着幽蓝的光芒。那种精细与典雅，那种似乎只能出现在幻觉中的神秘气质，使得它看上去仿佛是来自于另一个世界的东西；这只能是机器时代的遗作，是那消逝工业文明所能取得的最高成就之一。她摩挲了一会儿这晶亮的残片，赞叹不已，又小心翼翼递给了少校。 “这东西，至少有好几百年的历史了吧……”少校紧紧把那块残片抱在怀里，好像在抱着一个熟睡的婴儿，“我看过这方面的书，在我的印象中，这东西的寿命顶多50年。阿克苏姆是怎样得到这样大量的光伏板的？” 白雪寒并没有接他的话茬，而是眺望着阳光下那一大片反射着耀眼强光的硅板阵列，出神地喃喃自语。 “真是奇迹……竟然能够在这样一个时代保存这么大规模的太阳能电厂……” “jiejie，这些东西，是用来发电的？”楼小九好奇地抬起头。 “没错，小九，”白雪寒兴奋地拍了拍他的脑袋，“这些东西，都是用沙子做的……” “沙子！？” “是的，纯净的硅，非常纯净。阳光照在上面，就能输出电力……这么大一片电场，能够支撑一整座城市的电力需求！” “这些都是前面那座城的人制作的吗？” “不，”白雪寒无限惆怅地摇了摇头，“这都是几百年前的祖先制作的……我们现在已经制作不了了……” “如果全世界都有这些东西，”楼小八神往地看着那块残片，“那么到处都有电，到处都能点上电灯，到处的机器都能转……” “也不会有战乱，也不会有屠杀了，”少校拍了拍jiejie的脑袋，有些冷嘲热讽地说，“就算没了煤炭，没了石油，我们的工业社会还能正常运行，我们的生活幸福安康……” “怎么可能……”白雪寒苦笑着摇了摇头，“生产这些硅板耗费的电能，五倍于他们所能发出的电……” 几个人正围着那块太阳能电池的残片长吁短叹，一名哈桑的头目满头大汗跑了过来。 “你们几个赶紧跟上！”他激动地大喊大叫着，“赶紧扔下你们捡的东西，跑步跟上！” 少校扬了扬手腕上锈迹斑斑的镣铐，和白雪寒彼此对望一眼，摇摇头着追了上去。 …… 在距离城池还有10公里的地方，哈桑的队伍停了下来，原地扎营。 据说，阿克苏姆已经派出了庞大的队伍出城，迎接这些远道而来的“盟友”。 但白雪寒一行人什么也看不见，他们被严严实实看管在营地内一顶不起眼的、密不透风的小帐篷内，半步不得外出。 沙漠的阳光完全不同于峡谷之中，还不到正午就已经发挥了它的全部威力。小小的帐篷内简直如同烤炉一般，少校和楼小九恨不得把身上的皮都扒光了进行散热，而两位可怜的女性则不得不裹着袍子，汗如雨下。 但是，比起那燥热无比的空气，众人焦虑的心简直就是一大桶一点就着的油。少校和白雪寒努力贴着帐篷支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一阵叫骂，一声呼喊，一片脚步声，一声畜生的嘶叫都能让他们脸色惨白、心惊rou跳。他们太想知道那些阿克苏姆城中出来的人此时此刻在做什么，而这些心怀鬼胎的哈桑人在如何应对，至于那些地平线之下的5万人、10万人……的部队，那些鬼魂一样穷追不舍的蓝海人，他们在哪里，在做什么……他们已经知道大战在即，却又无力改变这一切，如同一名无可奈何地滑向可怕深渊的倒霉蛋一般，不得不忍受越来越强烈的恐惧感的煎熬，忍受命运之手反复无常的播弄。 少校显得尤为焦躁。他压低声音，飞快地同白雪寒商量着一个又一个逃跑的方案，然后又毫无章法地将它们统统否决；他方寸已乱，这对一名经验丰富、临危不乱的老兵来说，简直是一个奇耻大辱。 “少校，你冷静，冷静好吗？”白雪寒眼泪汪汪盯着情绪激动的少校，“我们平静下来好吗？” “你叫我怎么平静！”少校哑着嗓子喝道，“蓬特人已经来了，如果那些该死的哈桑人说的是真的，那么一两个小时之内他们就必须动手！”他的脸由于极度的紧张已经完全扭曲了，“蓝海做过这样的事情，做过很多次！” “你是说蓝海？” “没错！单纯的姑娘！”少校霍地跳了起来，“最迟到今晚，战斗一定会打响！” “有没有这种可能，”白雪寒抖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哈桑，反而是哈桑落入了一个更大的圈套之中……计中计……” 少校一下子呆住了。 “你们东方人真是搞阴谋的天才，天生就是，”他的脸刷得白了，“完全存在这种可能，不过那样的话，”他猛地击了一掌，“那样我们将处于更加危险的境地！我们必须跑，马上跑！” “怎么跑，我们怎么跑？”白雪寒绝望地哭了出来，“我们像犯人一样被关押起来，寸步难行……” “总有机会，一定会有的！”少校气急败坏地叫了起来，“在最倒霉的时候，我们总是能迎来命运女神的眷顾，这半年多来的经历已经无数次地证明了这一点！……” 姑娘眼巴巴地看着少校自顾自地滔滔不绝。那个可怜的人已经陷入了疯狂的状态，这更加深了她的绝望。 楼小九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少校面前，少年那本该纯净的眼神变得如同少校一样狂热。 “jiejie，少校，”楼小九小心翼翼伸出了双手，说话也变得吞吞吐吐的，“我……我拿到了一样东西……” “什么？”少校被孩子反常的神态搞得莫名其妙，“你拿的什么？” 楼小九伸出手掌，一串不起眼的小钥匙正安静地躺在那里。 “这是什么？”少校疑惑地拿起它，“这是干什么用的？” “手铐，你们俩人的手铐！”楼小九的眼睛一下子睁得大大的，“我刚刚从外面看守的身上摸来的！” 白雪寒与少校惊得跳了起来，俩人的头重重撞在一起。不过他们顾不上疼痛，一下子扑上去把楼小八姐弟统统拽进了帐篷深处。 “好孩子，”少校激动地拍打着男孩的脑袋，语无伦次地夸奖着他，“你简直聪明极了！我早就知道，你肯定是命运女神派来帮助我们的……你瞧，我们又有希望了……你这只小猴子救了我们的命……” 白雪寒突然一跃而起，冲到了帐篷边上，同时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少校热烈的赞美戛然而止。 远处传来了悠长的号角声，一声接着一声，仿佛连绵不绝的海潮一般。 …… 哈桑的大部队浩浩荡荡开到了阿克苏姆城下。 一堵厚重的粘土砖砌成的高大城墙横亘在队伍前方，气势雄伟。阿克苏姆城的主体是一个标准的正十七边形，在城墙的每个拐点都伸出一个标准的五边形棱堡，并且建有高高的瞭望塔；从空中望去，这座占地数平方公里的巨大城市仿佛就是一朵盛开在黄褐色丘陵大地之上的、精巧美丽的花朵。 这朵阿克苏姆之花，还是一朵带刺的花。据说，在城内，分布着数不清的远程重炮，而在每个外围的棱堡内部都驻扎有蓬特人齐装满员、装备着全自动火器的精锐部队；更有人绘声绘色地描述了阿克苏姆城内四通八达的地下铁道，能够把十几个棱堡的部队快速调动；而在城外那些毫不起眼的沙地和丘陵之中，还分布着无数的暗堡与地道，同城内的地下洞窟相连，编织成一张无比复杂的蜘蛛网……毫无疑问，这是一座完全军事化的城市，一个密如蜂巢的兵营，一个武装到牙齿的要塞——联想到此处是蓬特与努比亚对峙的最前线，在数百年的拉锯战中它始终屹立不倒，这座城市拼了老命把也要自己堆砌成皮坚rou厚、呲牙咧嘴的犀牛也就不足为奇了。 城墙之下，正如同白雪寒所见识的很多城池一般，无一例外铺满了低矮的土坯房，形成了大片的的贫民窟。蜿蜒的小路在迷宫一般的房屋间穿行，肮脏的驴子、猪和狗成群结队大摇大摆地走来走去；臭水在大街上肆意流淌，在这干旱的丘陵上竟然形成了散发着恶臭的大小沼泽地；随处可见的垃圾与粪便堆积如山，苍蝇如同乌云一般笼罩其上。与别的城池不同的是，这里的房屋之间都牵着密如蛛网的电线，拜不远处那些庞大的太阳能电厂所赐，这里的人们竟然奢侈地用上了电！ 贫民窟里的人们都涌上了“阿克苏姆大道”，好奇地围观着这些远道而来的异乡人。而哈桑的小伙子们也都在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那是一大群衣着破烂、肤色五颜六色的人，身体羸弱、面有菜色，眼神中茫然而又淡漠的目光使得哈桑人有些不知所措。 蓬特，不是号称集合了几乎半个世界的冒险家与江洋大盗吗？不应该像他们在桑贾伊饭店所见识的那样高大、强壮、风度翩翩吗？眼前这些难民一样的可怜人难道也是蓬特人？ “这些人，其实是蓬特数百年来所掳掠的奴隶的后代，”白雪寒努力支起耳朵听着身边哈桑卫队的议论，“也许，他们的身份还是奴隶……” “你瞧瞧，这居住的环境，”少校悄悄指了指不远处一片歪七扭八的房子，“那么小的空间，我看挤了至少20个人！” “这些都是什么人呀！”楼小八不解地摇了摇头，“怎么有黄头发的，还有黑头发的，我看好像有不少人长得像我们汉人！” “奴隶的后代，”白雪寒拍拍她的头，“各地的人都有……唉，蓬特在历史上做了多少孽啊，竟然有这么多种族、这么多民族……” “也许，默默无闻死去的更多，”少校的声音低沉无比，“那些人，就像野草一样大批大批消失了……” “我们什么时候……”白雪寒悄悄比划了一下，“现在人多，乱，是挺不错的机会……” 少校一下子紧张起来。 “现在跑不掉，”他偷偷指了指不远处荷枪实弹的卫兵，“跑不上100米，我们就会被发现了，然后像狗一样被打死……” “那我们什么时候行动，什么时候？”白雪寒有些焦躁了，“难道，我们真的要等到他们打起来，天下大乱的时候？” “别着急，我的姑娘，”少校正要辩驳，突然一把拽过白雪寒，压低声音喝道，“小心，蓬特人的大部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