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秘中之秘、第十节 遥远的中国人
厚重的铁门停止了运动，隆隆的回响在巨大的洞窟内部传得很远很远。一股从地层深处传来的阴冷之气悄悄袭来，使得这燥热得就要爆炸的空气稍稍有了些凉意。 人们站在门口那堵巨大的屏风前，一言不发。 这是一个用整块花岗岩制成的巨物，正面刷上了鲜艳的红色油漆；可以明显看出在漫长的岁月中那油漆曾经一次又一次补过，显得坑坑洼洼凹凸不平；金色的楷体大字似乎是用某种坚硬的金属浇筑而成，厚重而又古朴；而表面的金色镀层已经斑驳，露出了内部亮晶晶的金属原色。 站在这些两人高的大字面前，那个遥远而又古老文明的磅礴之气扑面而来。白雪寒不由自主挽住了涅伽达的胳膊，热泪盈眶，心中感慨万千—— 中埃友谊万古长青…… 至少存在了800年的古老文字，曾经躲过了大崩溃的浩劫，至今还在顽强地向后人传递着怎样的信息？两个地球上最伟大的文明，竟然在这样的境遇下相互交汇，这是否又是冥冥之中命运之手的安排？在那个遥远的过去，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在什么样的环境下，镌刻了这样一段鲜明的文字？…… 霎时间，白雪寒的脑海中无数念头、困惑、感慨、惊奇在飞快地交织缠绕，强烈起伏的感情鼓荡着她涨鼓鼓的胸脯。 涅伽达和她的同伴们都在静静地看着白雪寒三人。这位优雅的女神显然能够体谅此时此刻姑娘的心境，轻轻摩挲着白雪寒冰凉的手背。 “伟大的文明……白小姐完全可以为此感到自豪。因为这都是您的祖先完成的伟大工程，”涅伽达柔声说道，“在800年前。” 白雪寒庄严地点了点头，满怀敬畏打量着四方。 “来，我们进去，里面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涅伽达牵着姑娘的手，“我可以给您讲一讲这座伟大建筑的历史……” 白雪寒和楼小八姐弟像三只乖巧听话的小狗一般，战战兢兢、小心翼翼跟随着涅伽达与她的大队人马走进了大门。 绕过那扇花岗岩的巨石屏风，一道长长的、深不见底的宽大隧道正在众人的眼前铺向远方。头顶上，一串雪亮的灯光好似珍珠项链一般向着尽头延伸。隧道的地面都用巨大的、平整的花岗岩石板铺就，而墙面与半弧形的顶棚似乎是用某种钢筋水泥构筑，每隔十几米便有数段粗大的结构柱与梁进行加固与支撑。 白雪寒立即意识到，这个隧道一定是通向那座山体的深处了！她突然浑身一颤，竟然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那座庞大而又幽暗的克拉地下城…… “很像克拉，是吗？”涅伽达的目光变得像刀刃一样凌厉，“你们在一年之前到过那里。” 白雪寒像被毒蛇咬了一口一般，一下子抽出了被女神牵着的手，目瞪口呆看着她——那一定是个巫婆，能够看穿人的心灵的巫婆！ “克拉与中国城一样，都是您的祖先的杰作……”涅伽达毫不在意白雪寒的失礼，而是率领着众人缓缓走向隧道的深处。 隧道内的气候与石墙外面那地狱一般的酷热相比，完全是冰火两重天。越往深处走，凉意越越浓重，白雪寒甚至觉得有些寒冷了，她本能地裹紧了自己的斗篷。巨大的洞窟内空无一物，头顶的灯光也只能照亮一小块区域，前方不远处就已经模糊不清了。白雪寒一边听着涅伽达的娓娓诉说，一边神经质地吸着鼻子——她想嗅出古老的山洞中常见的那种潮湿发霉的浑浊味道，但什么也闻不出来；这里的空气如同外部世界那样干燥清澈，一定是隐藏着无数的通风口之类的东西向隧道里输送新鲜空气。 这样一大群人在隧道内缓缓推进，但除了涅伽达的声音之外，那些白袍的汉子们齐齐鸦雀无声，这让人顿觉毛骨悚然。 涅伽达短促地下达了几个命令，那些人便无声无息分散开了，训练有素地消失在灯光的暗影区——在隧道两侧的墙壁上似乎还有无数细小的洞口通向未知的深处，但是已经完全看不清了。 “非常抱歉，我们这里的电力不足，”等身边仅剩几个人的时候，涅伽达停了下来，意味深长地对着白雪寒笑了笑，“因为你们已经把阿斯旺高坝炸毁了。否则，这里将永远亮如白昼。” “……”白雪寒窘迫地低下了头，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在大崩溃之前很早很早的时候……啊，那段时间堪称机器时代最后的辉煌……您的祖先，中国人却预见到了那次全球性的巨大危机。不得不说，您的祖先是一群高瞻远瞩、深谋远虑的人……这里的中国城不过是他们应对那次危机采取的必要措施之一。白小姐，您是他们的后裔，您的国家又继承了那个伟大国家的衣钵……您应该很清楚，这样的地方，在全球还有很多处。”涅伽达的目光闪动了一下，继续带领着白雪寒三人以及几名贴身的随从向着深处走去。 庞大的洞窟之中，几个人的身影像蚂蚁一般渺小，而女人的声音则在光洁的内壁无数次反射，形成了低沉的回响。 “那是一段非常精彩的历史，波澜壮阔大气磅礴……”涅伽达越说越兴奋，“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白小姐，希望您能够同意我和您分享那一段伟大的历史……” 白雪寒有些受宠若惊。已经很久没有人同她这样客客气气地说话了，更何况对方还是一位如同天仙一般的美丽女人。 “中国同那个时代的埃及长期保持着友好的关系，在大崩溃到来之前的那几十年最宝贵的时间里，它已经预感到了迫在眉睫的巨大压力，并且急速地将这种友好关系飞速提升了——中国倾尽全力帮助埃及实现了工业化，正如同在之前苏联帮助中国那样……这是埃及历史上，也是非洲大陆历史上最值得骄傲的时刻。一块长期落后的黑暗大陆，一南一北先后出现了两个先进的工业化国家。当然，中国这么做，也是出于它自身利益的考量……在战乱到来之后，埃及成为了中国在非洲最坚定的盟友，同时也是东方文明在非洲大路上最坚固的堡垒。” “至于这个中国城……中国人有一个流传了数千年的思想，那就是，狡兔三窟。他们在备战的同时，也把那个时代最先进的科学技术成果——他们的技术，他们的图纸，他们的成品，他们的样机——这些东西，可能领先其他国家甚至全世界一个时代——进行备份，并向全球各地的‘中国城’进行紧急疏散。埃及的”中国城“选在国王谷是有充分理由的。这里埋藏着5000年前的另一个伟大文明的宝藏，数十位法老安静地躺在这里……5000年之后文明的珍宝选择了同伟大的祖先并肩而卧，这除了地质条件上的考虑之外，一定还有某种文化上的、甚至是超自然的玄机……啊，我们先不说这个，”涅伽达发现自己越扯越远，赶紧转移了话题。 “你们的祖先建设了这里，他们原本指望着，在战乱之后，如果他们能够侥幸挺过去，甚至取得胜利，那么这些宝贵的成果能够帮助他们重建伟大的国家，并且再度攀上世界文明的巅峰……” “但是谁也没能想到，大崩溃来的如此迅猛，战祸如此之剧烈。不仅仅非洲大陆成为了强国们拼死角逐的战场，战乱一旦开始，在机器时代末期的技术条件下不可避免地急速扩大……是的，白小姐，您永远无法想象那样一个黑暗的时代……这不仅仅是人类有组织社会的消失，这是整个人类的巨大崩溃！……仅仅数十年之后，整个国际体系都瓦解了：国家消失了，社会崩溃了，人口大大减少了……那些本指望着能够在战后重建秩序、夺得全球领导权的国家，整个儿都不见了……” “白小姐，您完全可以骄傲！中国城——或者说，你们口口相传的L仓库，经受住了战乱的考验，最后幸存了下来！在战时，这里曾经作为囤积重兵与技术装备的关键所在；而在它的巅峰时期，曾经有至少10万人驻扎在这里，这是不折不扣的一座地下城市……围绕着它发生了无数次惨烈的战斗；而它经历了至少四次的崩塌与重建；最终光荣地挺过了大崩溃时代的滔天战火。” 不知不觉，人们已经在深邃的洞窟之中前进了至少1000米了。那扇窄长的入口大门在身后已经变得模糊不清，而前方，似乎还是无穷无尽向前延伸的巨大空间。这里已经看不到一丝活物，感觉不到空气的任何流动，也完全听不见外界的任何声音；踏在坚硬的花岗岩石板上，眼望着斑驳的墙面与顶棚，倾听着涅伽达平缓而又动人的诉说，每个人都产生一种莫名的错觉——他们仿佛是在另一个寂静的世界前进，在历史时空中穿行，而远方的目的地，则是那血与火交织的800年前！ “您愿意听吗，我的姑娘？”涅伽达突然停了下来，两只美丽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白雪寒，“我怕您嫌我啰嗦。” “不不，涅伽达小姐，”白雪寒忙不迭地说，“我非常愿意听，您的故事我闻所未闻……” “这不是我的故事，甚至也不是这座中国城的故事，”涅伽达笑了起来，她温柔地拍了拍正在凝神倾听的楼小八姐弟的脑袋，“这是全人类的故事，或者说，全人类的宿命……我们现在可以在这里安静地回想，人，到底是如何走到今天这个境地的。” 宿命！ 白雪寒的脸刷的一下子白了。她突然想起在达米尔绿洲的那个夜晚，阿敏同她争辩的有关“命运”的那些虚无飘渺的问题。 “您觉得，这是人类的宿命吗？”可怜的姑娘忍不住问了一个傻问题。 “宿命？也许是吧，”涅伽达有些诧异，“不过命运总是有转机的，如果一直沉沦，我们今天也不会站在这里了……瞧，这个中国城，我们身处其中，就是一个命运的转折点……”她摆了摆手，众人又朝着隧道的深处缓缓前行了。 “大崩溃之后，所有的文明都Lost……失落了。中国城也被国王谷的崇山峻岭与黄沙彻底淹没，至少百年之内，无人知晓……当然，因为那个时候也没有人了。直到……努比亚的崛起，”涅伽达不紧不慢地说，“想必，在哈桑和蓬特的那段时间，您对努比亚的历史已经有了了解。您已经知道，现在的努比亚和那个时代的埃及毫无关系……” “努比亚发重新发现了沉睡在国王谷中的中国城，毫不犹豫地占有了它，当然，隐藏在其中的巨大秘密，也完全被努比亚所获得……” 涅伽达的语调依旧轻柔优雅，但是在白雪寒听来，每一个字都像重锤一般一下下敲击着她的心灵！ “您是说……”白雪寒激动地浑身发颤，“L仓库……不不，中国城早就被努比亚打开了？” “何止呢，我的姑娘，何止呢，”涅伽达笑了起来，“早在它发现中国城的那一天起，努比亚就持之以恒地转移这里的库存，一直转移了20年……直到它变得空空如也……” “不！不！”白雪寒尖叫起来，“您是说，这座中国城，整个儿……都是空的？”可怜的姑娘满脸通红，双目饱含泪水，马上就要哭出来了。 “是的，都空了，”涅伽达面无表情地说，“努比亚的国运也是几起几落，它并不能长期维持对于国王谷乃至埃及南部的控制，毕竟，它的中心在三角洲……中国城最近的主人是底比斯的奥西里斯家族，当然，现在换成了我们……” 女神说的话，白雪寒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了。她的耳朵在轰鸣，她的心脏在狂跳，她觉得头顶的灯光在渐渐黯淡，脚下的花岗岩在一点点陷下去……此时此刻，巨大的失落感笼罩了她的全身，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位所谓的“努比亚王子”，孟图霍特普所说的，都是真的！更让人可恨的是，该死的努比亚竟然把这里都搬空了！她，和她的同伴，历尽千辛万苦，横跨半个地球，找到的，只是一个毫无意义的、空落落的山洞！ 不！她白雪寒想要得到的，绝不应该是这样一个结果！这不应该是她可怜的命运！她绝不可能像最悲惨的爬虫那样，匍匐在命运女神的脚下可怜兮兮地浑身发抖！ 恼羞成怒的姑娘想大声地叫喊，想拼命地发泄，想用自己的头疯狂地撞向那古老的石墙，甚至想扑上去把涅伽达那伙人一个个咬死！不过，她最终什么也没有做，她拼命压抑着自己强烈起伏的感情，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前方的隧洞。 “jiejie，这里什么都没有了……”楼小八怯怯地拉住了她的衣袖，“我们白跑一趟了，是吗？” 白雪寒的身体晃了一晃，强自镇定地摸了摸小姑娘瘦弱的肩膀，一句话也没有说。 “我很抱歉，不得不让您面对这样一个后果，”涅伽达有些歉意地挽起了姑娘的胳膊，“我知道，您的使命，您的任务，甚至您的生命，都和这个，L仓库，联系在一起了……” 白雪寒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她痛苦地摇了摇头，肩膀在瑟瑟发抖。 “不，您别说了，”她抽噎着说，“没关系，这就是我的命……我本来不相信命运……” 在一瞬间，可怜的姑娘甚至有了一种转身逃离的冲动。不过，她还是强行压制下去了。 人们都在原地站住了，气氛一下子变得尴尬起来。 “据我所知，中国城内最珍贵的，是一个全状态的受控核聚变反应堆的全套样机。包括它的全套图纸、技术手册以及备件，”捱过一段难以忍受的沉默之后，涅伽达小心翼翼转移了话题，“这是您的祖先划时代的突破，也算得上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成就之一。您很清楚这点，是吗？而且，您就是冲着这个来的，是吗？”见白雪寒满怀狐疑地点了点头，她又兴奋地接了下去，“不仅如此，这里应该还有一台全状态的核聚变发动机的样机，将用于某种宇宙飞行器……这是您最重要的目的，是吗？” 白雪寒的脸一下子红了，像一名做错事的小女生那样羞赧地低下了头。 “什么都瞒不住您……您什么都知道，”可怜的姑娘嗫嚅着问，“那么，它们……还在吗？” “哈哈哈……”涅伽达大笑了起来，“可爱的姑娘，努比亚持续20年的洗劫，这里还能剩下什么东西呢？” “您的意思是说，那些东西，都在努比亚手里吗？” “不，亲爱的白小姐，”涅伽达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对于我们这些人来说，那永远都是一个谜……那两台最珍贵的样机的下落，没人知道。”见白雪寒的脸有一点点灰暗下去，她连忙补充道，“不过，努比亚应该没有获得它。这是一个极其简单的逻辑。您知道全状态的受控核聚变反应堆是什么概念吗？您应该知道！能源！它能一劳永逸地解决能源的问题，它只需要海水！……如果努比亚获得了它，那么它怎么可能还像现在这样一副半死不活的鬼样子呢？它早就依靠充沛的能源，重建机器时代的一切，称霸全球，甚至能够……冲出地球了！”涅伽达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极其狂热，“您说，我说得对不对呢？” “那么，那些宝藏到底去了哪里呢？” “不知道，时间太久了，宝藏本身都成了传说……”涅伽达好像被针刺破的气球那般一下子xiele气，“无非就两种可能，第一，它们被破坏掉了；第二，它们落入了其他人的手中……” “谁，是谁？”白雪寒突然揪住了涅伽达的衣服，不管不顾地叫喊起来！ “不，不，您不要这样……”涅伽达的眼神中掠过一丝惊恐，忙不迭甩开了白雪寒的手，“我也不知道，不过我还可以告诉您一个秘密……” “是什么？”白雪寒的声音大得让她自己都感到害怕。 “前来寻找中国城的，不止您一个……” “这个我知道！” “我的意思是说，就拿您的国家来说，都不止您一个……而且，这样的寻找持续了至少300年！” 白雪寒呆住了，竟然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走吧，”她疲惫地摆了摆手，万分沮丧，“我们走吧，在这里呆下去毫无意义。” 楼小八姐弟面面相觑。小九走上前去，拽住了姑娘的胳膊，要把她拉起来。 “我说我们走！”白雪寒尖叫起来，粗暴地甩开了小九的手，竟然使得这个男孩子摔了个趔趄！他的脸一下子胀红了。 楼小八的嘴张了一张，委屈地哭了起来。 “您灰心什么呢？”涅伽达友好地伸出了手，拉住了白雪寒冰凉的手指，“您到这里来，不是还有别的目的吗？” “什么？”白雪寒好像意识到了什么，面如寒霜的表情也变得柔和起来。 “神。” “神？”姑娘的眼神变得活泛了，她突然觉得自己就像快要溺死的人鬼使神差捞到了救命的稻草。 “对呀，神！您不是口口声声说要寻找神吗？” “你说的是你吗？他们都叫你女神……”白雪寒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语带讥讽，连“您”也换成了“你”。 “不，我说的是，神，”涅伽达正色道，“真正的神，水神。正是他，给你们一次又一次发去了信号，将你们从生死绝地拯救过来。他一直在关注着你们，甚至指名道姓命令我们接应你们……” “是他！”白雪寒一下子跳了起来，激动地嘴唇剧烈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水神？” “是的。”涅伽达平静地说，“中国城的宝藏空了，但是水神来了。他，就在那里……” 白雪寒浑身一颤，顺着涅伽达手指的方向向前看去，在那边一团模糊的光影之中，隐约闪现出一抹鲜艳的红色。 “神在等着我们，我们过去吧。” 涅伽达又一次轻轻挽住了白雪寒的胳膊，拥着她朝前走去。 人们面面相觑，也跟着前进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