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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5章:为财

    “姑……奶……奶……救……我……救……我……救……。·”

    耳边传来了断断续续气若游丝的声音,我抬起头寻声望去,在我的身后不远处立着一个木制的十字架,十字架上捆绑着一个浑身血污,奄奄一息,血rou模糊,已经分辨不出模样的人。但是,他的声音我认识,他是玉家玉器行的梁大掌柜。

    我突然扭身踉跄的走到墙角,弯下身体翻江倒海的呕吐了起来。这些日子原本就没有好好吃东西,呕吐出来的全是清水,我无法抑制强烈的呕吐着,直到最后吐无可吐的时候,我依然干呕着。脸上的汗水泪水鼻涕都拧在一起了。从我有记忆开始,没有任何一个时刻比现在更加不堪更加脆弱更加狼狈,更加恐慌更加真空更加束手无策。

    宫崎纯一郎让手下把梁大掌柜带回牢房,并挥退了所有的士兵,诺大的地下审讯室里只剩下他和她。宫崎纯一郎看到了他要看到的,证明了他想证明的,他的心里感受到兴奋和快乐的同时,也感受到了一种疼痛。宫崎纯一郎走到墙边用一只手架起玉玲珑,他感觉手掌中的身体在不停的颤抖,他有些粗鲁的把玉玲珑扔到了椅子里。

    “张开嘴,喝下去。”

    宫崎纯一郎在我的耳边低声吼叫,我无法思想的听从了他。一股辛辣直接窜进我的喉咙,坠入我的胃里,将我的身体“轰”的燃烧起来。烧走了不适烧走了恐惧烧走了脆弱,烧疼了我的五脏六腑,烧醒了我的神经。我缓缓的坐正身子挺直脊背,开始用帕子一点一点擦干净了脸,轻轻的吐出一口气。

    宫崎纯一郎有些惊讶有些欣赏,有些不甘心的望着慢慢恢复常态的玉玲珑,虽然,她的脸色依然苍白,神情里也是强装出来的镇定,但是,她还是在最短的时间里找回了玉家掌家姑奶奶的样子。

    “不知今日姑奶奶大驾光临,有何指教啊?”

    宫崎纯一郎手臂抱胸,岔开双腿站在审讯室里,玩世不恭的声音在我听来犹如从地狱而来的恶魔。

    “求您放人。”我的声音有些哽咽有些嘶哑,也有些飘忽。

    “声音太小了,我没有听清楚。”宫崎纯一郎翘起一边的嘴角,夸张的用右手的小拇指抠了抠耳朵。

    “求您放人!”我的声音渐渐的平稳而清晰。

    “您在求我?是吗?”宫崎纯一郎快步走到我的面前,身体微微弯下,眼睛在我的脸上来回巡视着。

    “对,我求您,放人。”我挑起一边的眉毛,斜视着他。

    “好,没问题。·你难得求我一回,我怎么舍得不答应呢?”他站直身体,背过身,向前走了几步,停下。

    “放了所有的人?”我霍然站起来,绕到他的正面,死死的盯着他的眼睛。

    “对,所有的人。”他停顿了一下,我的心被生生的提了起来,“不过,要等到你嫁给我的那一天。”

    “为什么?”我感到窒息一般的疼痛,我对着宫崎纯一郎大吼起来。

    “你说呢?”宫崎纯一郎的嘴角向上翘着,他对着我笑,他美美的欣赏着我的惊慌和恐惧。

    静寂,死一般的静寂,宽大空旷的地下审讯室如同一张硕大的地狱恶魔之口,将我活生生的一点一点的蚕食掉。

    “你到底要什么?”我绝望的慢慢的后退、后退、再后退。

    “你。”

    “如果我死了呢?”声音里充满了冷傲与决绝。

    “哈哈哈……你这么聪明不会想不到吧!”

    宫崎纯一郎的脸孔在我的眼睛里放大,他的声音在我的耳边炸响,“如果你死了,玉家所有的人都要给你陪葬,鸡犬不留!”

    我目瞪口呆,我咬牙切齿的转过身子,背对着宫崎纯一郎茫然的站着,忽然想起和关起远的谈话,关起远是对的,我唯一仅有的筹码就是我自己。心底深处缓缓的涌起一丝悲凉一丝决绝一丝无谓,一丝坦然一丝勇气一丝轻松,既然进退早已无路,也就不过如此了。

    我轻轻的抬起右手,轻轻的抚摸左脸颊,在拂过脸颊的时候,用右手小拇指的长指甲狠狠的在左脸上划出一道血痕。然后,我冷静的将我的右手从脸颊上拿开,拔出髻上的玉簪,长如瀑,瞬间垂散下来。我将玉簪牢牢的握住左手里,这支玉簪是笄礼那天,无痕姑母亲手为我戴在头上的。我快向前走了几大步,转过身子,满脸灿烂如怒放玫瑰般的笑容对着宫崎纯一郎,

    “那么,如此呢?”

    宫崎纯一郎立刻看见了我脸上的血痕,他的双眼瞪得滚圆,愤怒的向我冲过来。

    “站住,再向前一步,我保证你后悔!”

    我高声喊着,将手里的玉簪对准了自己的眼睛,他急的刹住了脚步。

    “脸上的伤口是可以完好如初的,但是,如果眼珠破了,恐怕就好不了了。·”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完全恢复到了平时的样子,浅淡从容。原来,人一旦豁出去了是可以无惧无畏的。

    “你不敢,你在装模作样,哪有女人不爱惜容貌的。”宫崎纯一郎用颤抖的右手指着我,努力镇定着自己的情绪。

    “是吗?”

    我用玉簪在左脸上又狠狠的划了一下,一道更深的血痕立刻出现在我的脸颊上,“要不要我再证明几次啊?”

    我举起玉簪准备再次划下去,我心知肚明,宫崎纯一郎比我更加爱惜我的容貌。

    果然,他大声喊叫着阻止我,“你冷静,你一定要冷静。你想怎样?你说。”

    “马上放人,放了所有人!”

    “好,我答应。把玉簪放下。”

    “别动,我要看着所有的人离开。你要是耍花样,我绝不会手软。”

    我将玉簪抵在左眼角,毫不妥协的瞪着宫崎纯一郎,他也定定的瞪着我。我和他的目光在空中短兵相交,顿时喷射出炽热的烈焰,仿佛都要将对方毁灭。我握着玉簪的手悄悄的使劲,左眼角立刻出现了一点豆蔻般的血痕。

    “来人,放人。”宫崎纯一郎急切的怒吼着,急怒攻心怒火中烧,火冒三丈。

    我知道此处是监狱里的某一间牢房,虽然是一间单独的比较干净,通风良好的牢房,但是,它依旧冰冷阴暗潮湿,空气中充斥着**腥臭的气味和狰狞嘶哑的喊叫。我呆在此处已经三天了,每天都会有日本军医来治疗我脸上的伤,他说得话我听不懂,但是,他脸上的表情我看得懂。他对我的伤已经无计可施,我怕是要毁容了。

    我真的是无所谓,即便是毁容,对于我来说也不见得就不是一件好事。我的心一点一点的找寻到了平静,在暗无天日肮脏杂乱,狰狞恐怖的地狱里,我的心渐渐的感受到了安静安宁与安稳。

    北平城德胜门大街东边的散子胡同,松田青木依旧住在老地方。

    以松田青木今时今日的地位和权势,他完全可以拥有更大更好,更有气势的府邸。但是,松田青木是个极度自律极度残忍,极度信仰至上的人,他永远不会像日本军部某些蠢货一样,为了刚刚到手且微不足道,不算胜利的胜利而沾沾自喜,自大自狂。

    所以,当他面对已经丧失理智混沌不清的宫崎纯一郎时,松田青木很头疼。尽管,松田青木很想狠狠的打醒宫崎纯一郎,或者干脆将他遣送回国,来个眼不见为净。但是,松田青木觉得不能愧对宫崎纯一郎的父亲宫崎风。宫崎风生前对他有救命之恩知遇之恩,并且待他如同兄弟一般。松田青木认为自己有训教和扶持宫崎纯一郎,帮他重振和光大宫崎家声望的责任。

    “呯……嘡……轰……轰”

    巨大的声响将刚刚走到宫崎纯一郎卧室门外的松田青木吓了一跳,松田青木怀疑一会儿他推门进去的时候,会不会看到的是一片空地,原来的房间已经被拆除啦!

    他听到宫崎纯一郎的怒吼,“治不好她的脸,我枪毙了你!滚!!”

    一个日本军官打扮的胖子,真的如同球一般的滚了出来,满脸的汗水一脸的惊慌,对着门口的松田青木尴尬的笑着点了点头,转身逃命一般的离开。

    在外人眼里,松田青木仅仅是宫崎纯一郎的管家而已,甚至连宫崎纯一郎也不完全清楚他这位师父的真实身份。

    松田青木背着双手闲散的走进屋内,眼前一片狼藉,房间里原本站立的所有的家具装饰,现在全部趴在地上,并且已经分辨不出原来的样子了。

    “一郎,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松田青木的语气里充满了怒其不争的无奈。

    “师父,我……。”宫崎纯一郎盘腿坐在地板上,苦恼的抱着脑袋。

    “一郎,我们之所以留下玉家留下玉玲珑,是因为玉家对我们还有利用的价值。我们要通过玉玲珑找到玉如意,我们更要把玉家作为典型树立起来,给其他的商人们能够顺从并投靠我们,做个榜样。如此便可以进一步控制北平的经济,这些才是大事,才是能够帮助你重振宫崎家声望的大事。一郎,你明白吗?”

    松田青木半跪在宫崎纯一郎的面前,声音低沉而平稳,他希望宫崎纯一郎能够明白自己的苦心。

    “师父,现在该怎么办?”

    宫崎纯一郎抬起头,眼睛直直的盯着松田青木,习惯性的等待着他为他拿主意。松田青木站直了身体,随意的在房间里踱步,他站在窗前,低沉而清晰的说,

    “放了她,让她回家疗伤。并且,派兵全天把守玉府,玉家所有的人有任何的事情,都必须向你报备,否则,任何人不得出入。如此,我们就可以正大光明的控制玉府了。”

    松田青木坚定的目光落在宫崎纯一郎的脸上,宫崎纯一郎苦恼而呆滞的脸上一片茫然。

    玉府东小楼正堂,越女在不停的大呼小叫,紧张的唠叨,“于大夫,您慢点啊!您轻点啊!小姐,您疼不疼啊!呀!轻点啊!”

    原因是,于逢春认为如果要治好我的脸,必须把已经结疤的伤口重新挑开,再内服外敷方有治愈的可能。也幸亏伤口没有感染化脓,所以还有得救,至于能救成什么样子,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越女,我饿了。”我找了个借口想支开越女。

    “小姐,您等一会儿吧?”可是,越女却没有被我支开的打算。

    “越女,你在这儿,于大夫都不会治了。”我只好实话实说。

    “哦,奴婢给小姐端吃的去。”越女极不情愿的嘟着嘴退了出去。

    耳根总算清静了,我温和的对于逢春说,“于大夫,您别介意哦。”

    “不会的,姑奶奶,咱们开始吧!”

    于逢春对着我憨笑,然后,开始用消过毒的银针一点一点的挑破我伤口上的疤,重新清理伤口,图上药膏。

    “姑奶奶,我每天都会来给您换药,另有内服的药方,我已经交给越女了,您最好尽量不要出门,如果必须出门,要带上面纱,防止伤口沾上灰尘。”于逢春一边收拾药箱一边轻声的嘱咐着。

    “出门?呵呵呵,您进来的时候,没有现现在的玉府已经不能够自由进出了吗?”我站起来,缓步走到门口。

    “您是说门口的日本兵吧?”身后响起于逢春担忧的声音。

    “嗯,美其名曰保护,其实是监视。”

    “他们、他们到底要怎样?”

    我回身面对于逢春,平静的笑了,“不知道,反正不是为财就是为人呗。”

    “姑奶奶,您要小心啊!”于逢春的神情焦虑而无措,他能够做的实在有限。

    “您放心,一时半会儿的,我还死不了。”

    送走了于逢春,我独自呆在东小楼正堂,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我曾经过誓,永远不再踏入此地半步。但是,今天,我还是来了,因为要将脸上的伤瞒住无痕姑母。我将最近家里外头生的一切事情千方百计的瞒着无痕姑母,我怕她会经受不住,我更怕我会失去她。好在,无痕姑母专心礼佛,几乎整天都呆在佛堂里,自从,我的脸上带伤以来,我总是会挑掌灯后就寝前去给无痕姑母请安,她似乎没有看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