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风雨(七)
半夜时分，李秉承从自己的床铺上爬了起来，轻手轻脚的走到门前，慢慢将城门哨所的木门拉开了一条缝，一股寒风便立刻钻进了屋内，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虽然现在是阳春三月，但深夜的寒风依旧是冰冷刺骨。 刚拉紧了一下身上的单衣，身后就响起了一阵叫骂，“李矮子，你搞的什么鬼！让你去城楼上驱赶这些惊扰老子好梦的难民，结果差点没把老子给冻死，怎么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紧紧的握了握右拳，李秉承生平最讨厌别人嘲笑他的身高，但此刻却是人在屋檐下，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当他扭过头时，已是满脸陪笑，“成老哥，都是小弟不好，您好好歇着，我这就去看看！” 刚出了屋子，屋内又传来说话声，“上楼轻声些，别把李头给惊醒了，不然有你好受！……对了，给老子把门带好！” “哎，哎！谢成老哥提醒！”李秉承缓缓将木门重新关上，抬头望了一下夜空，一轮细细的弯月，已经快要西坠，应该是过了子时了。 自己好歹还能混个温饱，和外面深更半夜还在敲城门的难民相比，已经好了很多，忍忍吧！李秉承自我安慰了一句，顿时觉得心情好了许多，放轻脚步沿着登城楼梯，小心翼翼的向上爬去。 李秉承自然还是原来那个，与木晗有过一面之缘的李秉承，但却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城门令，而只是洮县一名刚刚入职的城门小兵，本来兴元府大变，是轮不到他这种人小人物遭受灾祸的，但谁叫他在最紧要的关头，放走了云竹阁的一群人。 如果你要问问他后不后悔？李秉承会很明确的告诉你，他十分后悔，后悔自己不该去赴那次的宴会，不让他就不会欠下对方的人情。 不过你也不得不承认他运气不错，因为放走了重要的人犯，李秉承虽然被打入了死牢，但却和全续的牢房相邻，这样一来二去，两人便熟络了，这次借着冒充对方远房侄儿的名义，也被一道放了出来。 当李秉承来到城楼上，向下望去的时候，顿时吓了一跳，城下哪里是什么难民，分明是一群约百余人的骑兵。 难道是敌军杀到城下了！这是李秉承第一个念头，现在的世道乱了，傍晚回来的人，稍稍的透露过，成县也已经被敌人占领。 “兀那小兵，那不快快打开城门，没瞧见县令大人回来了吗！”一声暴喝将李秉承惊醒了过来，只见一名光着脑袋，身材高大的壮汉，正用虎眼瞪着自己。 李秉承急忙拿起一旁的火把，伸出城外，借着火光仔细的辨认，他曾见过木晗，自然立刻就认了出来，慌忙从城楼上跑下，连哨所内传来的喝骂也没有理会，一口气来到城门前，用力的抬起大木栓，在吱吱的声响中，城门缓缓打开。 木晗策马走进城内，对着双手哈了一口气，一连狂奔了近百里，再加上这半夜的寒风一吹，浑身上下都冻得有些麻木。 “大人！”李秉承点头哈腰的站在一旁。 “哦！你认出我了？”木晗现在是一身戎装打扮，再加上跑了这么远的路，难免有些披头散发，能在这么黑的夜晚一眼认出他的，必然是对他及其熟悉之人，很显然此人并不在这个范围。 “以前曾见过大人一面，不然借小的十个胆子，也不敢半夜开这城门。”李秉承立刻解释道。 微微点点头，木晗笑道：“你不错！”紧接着，扭头继续吩咐道：“老黑，你立刻去找善叔，让他来负责安排一下，扶县过来的百姓！” 安排好一切，也没时间在此地停留，便打马往木府而去。 当木晗回到府上，才刚喝下一口热茶，毋昭裔已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毋老！”木晗忙起身，将对方迎到身旁坐好，有些歉意道，“当初不听毋老之言，这次恐怕要连累毋老了！” 毋昭裔看着对方虽然道歉，却没有丝毫悔意的面容，哭笑不得道：“东主，你不必安慰老朽了，我想就算时间能倒流一次，你也依旧不会听从老朽的主意。” 木晗干笑了两声，掩饰了过去，看样子毋老对自己的性格，还真是了解的一清二楚。 缓和一下身上的压力，木晗正色道：“我在回来的路上，就已经接到了毋老您派人送去的书信，您的安排甚合我的心意，就是不知道成县的情况，现在到底怎么样？可有我义兄的下落？” 越往下问，木晗就瞧见毋昭裔的神色越凝重，果然，话音刚落，后者就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递了过来，木晗接在手中一看，只见上面已经用火漆封好，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发出。 “这封信本来在昏黄前，就准备派人给东主送去，但老朽思考再三，还是决定放弃了！” 稳了稳心神，木晗将信拆开，刚看了第一眼，就已觉得眼前是天旋地转，好一会才再毋昭裔的呼喊下，回过神来，厉吼一声，“胡贼，我誓杀汝！”人已大步往屋外走去。 毋昭裔急忙拉住对方，劝慰道：“老朽就是担心东主心神失守，才不敢发出此信，现在卢公已壮烈殉国，还请东主稍稍冷静一下，不要过于冲动！” “可胡贼将义兄的尸首，挂于城门示众，我如若不去将尸首夺回来，明日有何面目去见嫂嫂！”木晗一脸的坚持。 “糊涂！”毋昭裔急得直跺脚，大声喝道，“这明显是胡贼设下的圈套，难道东主看不出来！卢公为何能义无反顾的行此义举？就是因为他知道，东主一定会善待他的遗孀和幼儿！您现在如此冲动，一旦丧命，这对孤儿寡母将无人赡养和抚育，卢公才会真正死不瞑目！到时候东主您有何面目去见他！” 木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挣扎了很久，抱拳对着毋昭裔深深一揖，道：“多谢毋老教诲！” “东主快快请起！”毋昭裔连忙将木晗扶起，长叹一声道，“东主其实又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但是东主却太过重视情义，有时候自然容易被它所左右！” 木晗的前世只是一个小小的博物馆研究员，一直都有着自己的道德底线，觉得那些政客的世界很阴暗，他很不喜欢，哪怕穿越到了这里，也仍然有所坚持，引着毋昭裔重新落座，转移话题道：“毋老，为何在书信中没有提及，你对现在局势的看法？” “东主，现在局势的严峻程度，已不是老朽能够做主，我们已站在了悬崖的边缘，一旦决定错误，就会万劫不复，因此，老朽只能说出个人的想法，至于如何抉择全在东主您的手里！”毋昭裔正色道。 “毋老不必顾虑，还请直言！” 毋昭裔随手拿起一旁的茶具，摆弄起来，“老朽认为目前最稳妥的方案，就是死守城池，原因有三，首先，敌军大军压境，来势汹汹，我们要暂避锋芒；其次，城内本就物资不缺，再加上卢公几乎将整个成县的储备都运了过来，足够我们半年之用；最后，张公已远赴成都，我想当今陛下一定会乐意出兵灭贼的！” 木晗默然无语，虽然毋昭裔的这个方案有很高的成算，但却太过依赖旁人，丢掉了战场主动权，不管是洮县突发事故，还是成都有可能产生的变数，都无法承受，他也许正是明白这一点，才没有在信中提出来。 其实就算毋昭裔的方案都能顺利实行，木晗还是不会采纳，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木晗对于成都并没有太多的归属感，不谈之前孟贻矩已实质性割据一方，单说历史上王全斌仅仅花了六十六天，就灭掉后蜀，让他对后者是毫无信心可言。 “咚咚咚”房内的沉静，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所打断，两人互望了一眼，现在已是深夜，这个时间点，下人们是绝对不会来打扰的，那就只可能是又有了重大消息，木晗沉声道：“进来！” 和预想的一样，推开门进来的正是李长风，只见他快步走到木晗身前，禀告道：“大人，我刚刚收到情报，胡军已经大军出动，兵力约有两万，目标正是我洮县！” 毋昭裔一脸的诧异，“黄昏前不是接到情报，胡贼身受重伤吗？怎么这么快就展开行动了！” “两份情报下官都已核实无误！”李长风解释道，“卢公确实行刺成功，使胡贼受了重伤，因此这次领军的主将，换成了胡火羽！” 木晗哈哈大笑两声，一脸戏谑道：“这个胡狄真是亡我之心不死！不知道我木晗何德何能竟让他如此牵挂，我也没和他有杀父之仇啊！” 李长风的脸色立刻不自然了起来，立在一旁，有些吞吞吐吐，看得木晗一脸莫名其妙，道：“有什么话，你就直接说，这里也没有外人，就算有什么问题，我也恕你无罪！” 李长风得到保证，立刻开口道：“大人，您确实与胡贼没有杀父之仇，但是却有杀子之恨！” 看到对方一脸的不解，继续解释道：“根据潜伏在成县的密探回报，胡军这次出兵，是打着为胡翼报仇的口号，而且全军都已披素服，挂丧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