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庭审已经进行了三分之二。 清音抬头望向审判法庭的东面。那里有四五扇几十公分宽的小窗户。透过窗户，她看到外面正在下雨。雨水顺着玻璃往下流，让玻璃看起来像融化一般。她想起了和陈良外出的那个雨天。 公诉人忽然提高了声音的分贝，将她拉回现实。清音望向那位西装革履的检察官，他很年轻，声音也很好听，但他将出来的那些话对她却着为不利，全部是针对她所犯下的罪行的指控。 在他讲话时，清音假装全神贯注，但实则什么也听不进去。就连身后旁听席的男友母亲的啜泣声，和公诉人旁担任附带民事诉讼原告的男友父亲怨恨的眼神，都无法让她产生任何感觉。法官在询问她作案细节时，她的声音也出奇地平静。 她转头望向右手边，坐在那里的是接替陈良为她进行辩护的一位姓龚的律师。陈良最后一次和她见面后，剩下来的几次会见全部是由这位龚律师进行的。 这人外表看起来很不像靠脑筋吃饭的人，给人的第一印象是，他更像是拳手或保镖。而这几次会见时，他看起来也很懒散，并不像陈良那样专注，对这件案子也显得漠不关心。但清音并不在意这个，而她也谨遵着陈良的嘱托，对他嘱托的那件事守口如瓶，从没有向这位龚律师提起过。 法庭辩论环节终于进入尾声。清音集中注意力，抓紧在脑海里回忆陈良教她讲的那些话。她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多少次这样做了。 “提出的时机很重要，一定要在法庭审判最后阶段，也就是法官要你进行最后陈述时再提出来！”她默默念着陈良的原话，双手攥拳给自己鼓劲。 最关键的时刻要来了！ 终于，法官将话语权交给了清音。“被告人，法庭现在进入最后陈述阶段，你有权进行最后陈述。” 清音深吸一口气，她抬起头，这是自庭审开始以来，她第一次有勇气正视法官的眼睛。 “审判长，我要检举揭发其他犯罪。”她说。 法庭霎那间鸦雀无声，清音感觉整个审判庭里的人都将目光聚焦在了她身上。 “你是说你要举报其他犯罪案件么？”法官问。 “是的。” “你曾经对公检机关说起过此事么？”法官问。 “没有，我是刚刚才想起这件事的。”清音说。这也是陈良教她这样说的。 法官将下巴藏在手后面，斟酌了片刻，随后说道:“好，你说一下吧。” “是。”清音瞥了一眼那位声音好听的检察官，“在检察机关，有人通过买卖犯罪线索提供给犯罪嫌疑人的方式以牟取私利。” 清音能够清楚地看到，那几名检察官脸色同时一变。他们一定没有意料到，整个庭审过程中都老老实实的被告，会突然将矛头指向他们。而另一边的龚律师，一言不发地盯着清音。 法官要求清音继续说下去。清音便将陈良教她的那些话一字不差地说了出来。她告诉法官，她和陈良发生了****因陈良酒醉后意外失言，她才得知了此事。 待清音说完，法官立刻问：“你刚刚所说的那位陈良，可是大同律师事务所的陈良律师？” 清音犹疑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陈良既然说过这事不会牵扯到他，所以她承认这一点应该没有问题。 哪知她刚刚向法官作出回应，右手边突然传来“咔擦”的一声！清音甩头望去，只见龚律师手里的笔断成了两截。而他也阴沉着脸，咬牙切齿地瞪着她。 清音内心不由得一惊，难道…… 法官迅速扫了龚律师一眼，继续冲清音说:“被告人，继续介绍你了解的情况。” “好。”清音正准备将其他可以说的部分讲述出来，龚律师却突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你不准说！”他怒气冲冲地手指着清音。 “辩护人！”法官猛地敲了一下法锤，“坐下！不准发言！” 但龚律师对法官的话毫不理会。“你不准再说下去！你收回你的话！法官，她是在胡说！” “我没有胡说！”清音提高了声音。她的情绪被龚律师莫名其妙的激动反应给刺激到了，要知道，即使是她直接指向的检察官那边，也没有像他这般暴怒。她越来越相信自己的判断——这位龚律师一定和她所讲的这事有牵扯。 她很快想到，检察院那边如果真的有检察官将犯罪线索卖给当事人，应该还会有其他参与者。而为犯罪嫌疑人辩护的律师，自然是非常合适的共谋！ 一定是这样的！ 陈良之所以知道此事，是因为他调查出了这位龚律师和检察官相互勾结，共同谋划这种生意的事。而为了救她，他便将此事告诉给了她。但出于对出卖同事的顾虑，他并未提及此事有律师参与其中。而他之所以多次强调他们是在做正确的事，其实是在说服他自己靠出卖同事来营救她。 抱歉。清音在心底对这位龚律师说道，我和陈良只是在做我们认为正确的事。 “辩护人！出去！”法官怒吼道。 原本站在清音身后的两名法警走到辩护席，准备将龚律师从椅子上拉起来。但龚律师愤怒地甩开了法警的手。他狠狠指了指清音，脚步飞快地走出了法庭。 旁听席上的人都在议论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大家都对此摸不着头脑。作为公诉人的检察官们更是面面相觑。 法官又敲了一下法锤，令众人保持肃静。他接着问清音：“有具体的证据么？” 清音冷静下来，回答说：“我只是知道有这种事存在，但并没有具体证据。但是这绝对是事实，并不是我胡编乱造，法官可以去调查。” 完美的结束。 清音松了一口气，所有的话都是按陈良所教来说的，没有任何差错。而陈良也说过，只要照这样讲出来，不要说立功，甚至成立重大立功都是有可能的，因为这事实在是太过严重。而这样一来，她自己也能够逃离死刑。而那位龚律师，也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法官与身边的几名审判员交投耳语了一番，随后他宣布：“关于被告人所说的内容，我们会进行进一步调查。现在休庭，法警请将被告人带回。” 法官们窃窃私语地走出法庭。几名检察官脸色晦暗地整理着桌子上的文件，清音刚刚的发言简直让他们颜面扫地。法警解开枷锁，将清音从椅子上搀扶起来，又给她戴上手铐，押着她走出法庭。 刚刚走出门，清音忽然看到龚律师正站在走廊窗边抽烟。见她走出来，他将烟蒂一扔，一脸凝重地朝她走了过来。 清音下意识地往后撤了一步。她担心这位被挖出把柄的龚律师会一怒之下失去理智，对她暴力相向。但龚律师似乎看出了她的担忧，停在了距离她两米远的地方。他的额头上全是汗水，两只眼则像血一样红。 “小王，帮我个忙。”龚律师对清音身后的那位法警说道，“我只想对她说几句话。” “龚律师……”那位法警表情很为难。 “只要一会儿，拜托了。我不会做蠢事的。”龚律师再次请求道。那位法警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身走开，站在了十几米外的地方。 只剩下清音和龚律师两人站在这里了。清音用眼角瞄着龚律师，不知道他究竟想要做什么。虽然对方声称不会做蠢事，但她还是做好了随时逃跑的准备。 几秒钟后，龚律师舔了舔嘴唇，开口说道：“陈良在拜托我为你辩护时，对我说过一些话……” “他拜托你？”清音一愣，“陈良明明是受上司指派去了外地，才不得不将我的案子交给你的吧？” “不是的。”龚律师摇摇头，“事实上，是他极力恳求我接替他为你进行辩护的。而他也没有去外地，这段时间他一直都在事务所里。” “你说什么？”清音瞠目结舌，“他……那为什么他对我说他要去外地？” “是真的，我没有说谎。”龚律师说，“我不知道他都对你说了什么，我只是想告诉你，他当时对我说了一些话，那时候我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刚刚你在法庭上说了那件事后，现在我全懂了。” “什么话？” “他的原话是——‘我怕我如果继续代理这个案子，会摇摆不定。会为了保护我自己而放弃她。所以，我不能再见她了’。就是这句话。” 清音觉得头有些晕。“我……我不明白……” 龚律师接着说道：“我一直都搞不懂，为何陈良每次代理刑事案件，犯罪嫌疑人都会碰巧有立功表现。我起初一直以为他是运气好，并未多想。但是你在法庭上说的事情，让我一下子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难……难道……” “据我推测，他应该只是告诉你有这种事存在，但没有告诉你，这种勾当是谁在做吧？”龚律师双手抱胸。 “是……他只告诉了我这一点。而且……”清音感到自己声音很飘忽，“听他的那些话，我以为……” “以为什么？” “我以为……你参与了这事。”清音绞着手说。 龚律师一愣，而后嘴角一弯。“原来如此。你会那样认为，一定是因为我刚刚在法庭上的表现吧？” “是的。” “唉。”龚律师微微摇头。 “到底……到底……”脑海里慢慢浮现出来的想法让清音一时语塞。但她不敢相信那是真的，她希望她的想法能够被龚律师否决掉。 龚律师说:“其实陈良才是做那种事的人。他将自己犯下的罪行告诉了你，让你提供给法院作为立功线索，从而减轻刑罚。可他又担心在这个过程中，他会为了保全自己而放弃你，所以才吩咐我接替他为你辩护。这样一来，他就亲手斩断了在庭审之前阻止你那样做的可能性。简直是破釜沉舟啊。” 清音“扑通”一下跪在地上。 “你究竟是谁，能让这家伙作出这样的选择啊……”龚律师摇摇头，一脸黯然地绕过清音身边，走进了法庭。 清音将手堵在嘴里，用力地咬了下去。随后，从她的喉咙里发出了来自地狱一般的干呕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