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九十七
俗话说,痛打落水狗。 闻着味的朝臣们好像猜出了什么,动作快得很,一反衙门里办差时的拖沓作风,那叫一个雷厉风行,精神抖擞。 内阁还来不及做出反应,朝堂的文官们发动了。 早朝,御史徐营先出班,向弘治皇帝递上了奏本,打响了清算萧敬的第一枪。 贪权擅专,广收贿赂,蛊惑君上,野心勃勃…… 一连串罪状蛮横无理地强扣在已经不在朝堂上的萧敬头上,倒也是符合大明言官的一贯作风。 大明的言官准予风闻奏事,都不必讲什么证据,捕风捉影莫须有,道听途说想当然。 这条祖宗成法令大明历代皇帝和大臣们恨得牙痒痒。 一来,是给新任的司礼监掌印留个好印象,看起来文官与内廷老死不相往来,可这暗地里,猫腻的地方多了去了。 就这,司礼监整理了不知道多少,无出例外,全都送到了弘治皇帝案首边。 弘治皇帝知道这些人的心思,不过束之高阁罢了。 “萧敬………” 弘治皇帝下意识的喊出名字,只不过转眼间就反应过来。 王岳满脸堆笑,看不出一点别的神情,上前到:“陛下怎么了?” “无事”,弘治皇帝摇摇头,“把这些送往内阁吧,朕还以为,以为是是萧敬在伺候着朕。” 王岳好似抹了把泪,“奴婢知道陛下念着萧公公的情分,若不是萧公公摊上这样的干孙儿,又怎么会如此啊。 奴婢,奴婢多嘴了,陛下恕罪。” 可这心里,却是乐开了花。 陛下念着萧敬,这没什么,只需要些时候,自己就能代替萧敬,这姓萧的在宫里半点痕迹都会没有。 弘治皇帝也是有些难过,知道这王岳性子仁厚现在看来,不假啊。 不知不觉间,弘治皇帝对这王岳的印象又好了几分。 萧敬的离开,给内廷带来了巨大的权力真空,新任的司礼监掌印和东厂的厂督的挑选,又是重中之重。 能挑的,无非就是御马监,内宫监这几个掌印。 弘治皇帝多方衡量以后,还算选择了忠厚的王岳。 按理说,御马监的掌印张陆最为合适,资历什么的也都极好,办事也是用心。 只不过,张陆和萧敬一向关系不对付,这也是弘治皇帝清楚的,也是有意而为之。 若是司礼监和御马监真的好的穿一条裤子,那大内岂不是要翻天不成。 当然,弘治皇帝也有自己的心思。 若是张陆做了司礼监,那萧敬,怕是真的死定了。 没了自己,萧敬,说到底就是个老太监罢了,即便是自己让他回乡养老,天知道这张陆会不会……… 思来想去,王岳才是最合适的人选。 “好了,下去用心办差。” “是,奴婢告退。” 萧敬一夜之间就好像老了,之前的繁华如同梦一般,正所谓人走茶凉,如今,再也没有人理会他一个孤老的死太监了。 正所谓树倒猢狲散,他萧敬一脉,怕是没什么好日子了。 可如今,他也顾不上这么多了。 陛下对自己,还是念了情分的。 走了,走了,远离是非之地,总比暴毙街头的好。 司礼监,王岳坐在炕头缓缓抚摸着炕桌上略 上上好的红木桌面,嘴角的笑容若有若无。 司礼监掌印,大明数万太监的老祖宗啊。 这位置,坐南朝北,冬暖夏凉,一伸手便能够得着炕外茶几上的紫砂小茶壶。 司礼监里,只有他萧敬才有这般好的地方。 现在,是他王岳的了。 萧敬的位置已属于他,这是个如梦美好的现实啊。 伸手端过茶几上的茶壶,凑在嘴边啜吸一口,然后放回去,王岳发出一道满足的呻吟。 “好位置呀……”王岳喃喃叹息,眉宇间全是笑意。 他,如今已是名副其实的大明内相。 一名小宦官匆匆入内,垂头禀道:“老祖宗,萧敬离宫了。” 这老祖宗还能喊谁,只有是自己了。 王岳眼里闪过一丝狠光。 活着的萧敬不是个好萧敬,死了的萧敬,才是顶顶好的。 如今,萧敬只是个风烛残年的老太监,要他的命,不要太容易了。 朱厚照这段时间总是觉得哪里出了什么问题,可还是想不出哪里出了问题。 “奴婢汪直,求见殿下。” 外面传来声响打断了朱厚照的想法。 “进来吧。” 汪直进来以后,“殿下,萧公公今日离开京师了。” “这么快?萧敬在父皇身边这么多年,如今却是………” 朱厚照有些唏嘘不已。 “对了,这些天可是有什么事?” “回殿下,新任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兼东厂厂督王岳,这些日子在司礼监和东厂大肆清洗,提拔心腹。” “这也是情理之中,你觉得有问题?” 朱厚照觉得很正常,一朝当权,怎么可能还留着自己敌人的一派占据高位,当然是要清洗一遍,换上听话的心腹上来。 要不然,也没人会跟着自己啊。 汪直却是摇摇头:“殿下,老奴,老奴说不准,老奴只是觉得,太快了些。 成化朝的时候,虽说先帝常常罢换司礼监掌印,可是一般来说,都是过上些日子才逐步换上,免得落人口舌。 再有,这秉笔,随堂,还有各个地方安插的人,这里面千头万绪,要用人,也要防人,可不是这么轻轻松松就能做好的。” 朱厚照一愣,对啊,为什么? 王岳已经是司礼监掌印,管上了东厂,只要按部就班,用不了几个月,就能把上上下下治住。 可他,偏偏就是这几日大刀阔斧的动了起来。 他为什么那么急? 还有,他哪里知道哪些人该是放在那些位置上。 要知道,他可是临时被顶上来的,不像是萧敬那样,那个时候成化帝驾崩只是时间上的问题,父皇登基已是板上钉钉,一旦父皇登基,萧敬自然回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所以,他有大把时间的时间去想什么人放在哪里。 朱厚照看着汪直心里有些发毛,“汪直,你觉得呢。” “这,”汪直想了想,“或是这王岳,太想收编司礼监和东厂吧。” 对了,就是太想。 朱厚照摆摆手,汪直识趣的退下。 朱厚照坐了半晌,听见门外声响:“殿下………” 是刘瑾。 “滚进来吧。” 刘瑾喜滋滋的进了殿,“殿下,殿下,奴婢看送来好大一只老虎,威风凛凛的,殿下要不要去看看?” 老虎?什么老虎? 朱厚照摇摇头,“罢了,本宫没有兴趣。” 刘瑾是看着朱厚照长大的,这是看出了朱厚照有心事,闷闷不乐,这才想给朱厚照解解闷。 “殿下,殿下英明神武,宫里这么大的事,殿下只是须臾就查出,该是换换心情了。” 刘瑾苦口婆心的劝着。 一语惊醒梦中人。 朱厚照顿时明白了问题所在。 就是太快了,太快了。 一切好像是那么顺理成章,可偏偏,顺利的太不真实了。 这魏席是猪吗?买了药还把剩下来的放在自己屋里,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他难道就猜不出会查到他们几人身上。 可偏偏,就查到了。 然后,他就死了,就在押送途中,撞墙而死? 那些侍卫,都是瞎子?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 就好像这个魏席,完成了使命一样,然后,就可以死了。 朱厚照倒抽一口凉气,背后冷汗直冒,这魏席,绝对有问题。 朱厚照眼眸一紧,他已经猜出了些什么。 “刘瑾,东宫里有没有可以用的人?本宫要的,是可以杀人的。” 刘瑾本来准备挺着胸膛毛遂自荐的,可听到后半句,一听到杀人,顿时缩了脖子,有些瑟缩。 “杀,杀人?这,这,殿下,东宫哪里有这样的人手啊。 奴婢,奴婢想想,对,对了,之前查朝闻香教厂卫派过来三百人,还在东宫这里,不知道这些人,够不够殿下………” “够了,刘瑾,本宫交代你一件事,此事,你一定要办妥了,明白了吗?” 听完朱厚照的吩咐,刘瑾吓得踉踉跄跄,最终,还是硬着头皮应了下来。 朱厚照取过一封信,这是徐经的夫人杨氏所写。 朱厚照看了看,徐家在江南已经搭上了线,两艘大船也谈的妥当。 这是这价钱……… 朱厚照皱了皱眉,二十万两,这个价钱,可不低啊。 朱厚照想了想,提笔写了回信,安抚表扬一番,说银子很快就会送到。 这几天,一直以来相安无事。 刘瑾一天半夜风尘仆仆的回来,禀告朱厚照,事情,已经做完了。 朱厚照抽空进了宫,看望了张皇后。 看望完朱厚照,朱厚照也去乾清宫拜见了弘治皇帝。 进了殿,“儿臣见过父皇。” “来了?今日可是有事?进宫看你母后了吗?” “父皇,儿臣已经去看过母后了。” 父子二人还没聊几句,王岳蹑手蹑脚的进了暖阁。 “奴婢见过陛下,见过殿下。 陛下,东厂那,闻香教的事情经过拷问,那教主徐成扛不住了,全都交代出来,招供出这闻香教在北边最大的窝点就在天津卫。 奴婢得知以后,不敢耽误,特来禀告陛下。” “嗯,做得好,”弘治皇帝满意的点点头,“这一次东厂做的极好。” “奴婢谢陛下”,王岳那张脸笑的和菊花都差不多了。 弘治皇帝想了想,“你接手厂卫不久,此事,交给牟斌去做吧。” “是,奴婢领旨。” 牟斌当日就带领着精干力量前往了天津卫。 得知锦衣卫指挥使牟斌去了天津后,司礼监内,王岳尖细笑声久久回荡不息。 万事备矣。 文戏唱得差不多了,武戏粉墨登场,自己整顿过的东厂,该出手了。 王岳招来一个心腹太监,左顾右盼之后,:“去,给太妃娘娘禀告,万事俱备,司礼监,御马监,东厂都已经准备妥当,大事可成。” 王岳眯着眼,筹划着一盘已经快要完成的棋局。 不多时,心腹带回了消息,东宫那,也已经准备妥当了。 王岳心潮澎湃。 黄婉儿神情分外惊惧,看着手里的字条,不由自主的抖得受不住。 字条上的字,句句惊心。 最终,黄婉儿做出决定,离开了房间。 “奴婢黄婉儿,求见殿下。” 朱厚照一愣,这大半夜的,这个黄婉儿来找自己做甚。 “进来吧。” 冷淡的声音传出。 黄婉儿一步一步走的及其沉重,最终,拜倒在地,泣不成声,呈上字条。 朱厚照疑惑的结果字条以后,过眼以后,身子凉了一半。 刺杀太子。 怪不得这黄婉儿如此惊恐。 刺杀皇储,这不是滔天大罪? 朱厚照脑子里电光火石一番,再加上之前的种种迹象,他知道,事情不好了。 “此事,你立下大功,跟着本宫一起。” 朱厚照让门口守着的小宦官将刘瑾,汪直找来。 二人一到,朱厚照容不得二人说话就发号施令:“刘瑾,将东宫上上下下所有的人召在院里,本宫给你留下一百人,看好他们,任何人不准离开,谁敢离开,格杀勿论。 还有,那个人,让他来见本宫。 汪直,你带二十人去刘文泰家中,把他抓住。 其余的人,跟着本宫,进宫,刻不容缓。” 朱厚照现在庆幸的是,当初厂卫的三百人,如今,真的成了救命稻草。 一连串的命令让众人脑子发昏,都知道,定是出了大事。 要不然,太子不会如此,更别说,置宫禁不顾要连夜进宫。 一道老迈的身影忽然出现,汪直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 这人是,这人是,萧敬。 萧敬拜倒在地,哽咽说到:“老奴,老奴萧敬,见过殿下。 众人一惊,朱厚照凝目瞧了半晌,忽然咧开嘴笑了,笑得很开心。 “好了,萧公公快起来吧,事不宜迟,先动身,边走边讲。” 几日不见,萧敬仿佛更加老迈了,唯有一双看似浑浊的眼睛不时闪过一道逼人的精光。 这人,才是人精啊。 萧敬仍旧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仿佛只剩了一口气随时会断掉似的,右手杵着一根老桃木拐杖,看起来就跟寻常百姓家的老人一般无二。 宫外守着的人看到萧敬这位昔日的厂公,也是懵了。 路上,守卫紧紧跟在后面十步远的距离,朱厚照则是对着萧敬合盘托出自己的猜想。 萧敬倒抽了口凉气,似是不敢相信,“王岳,当真要谋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