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翼化

    府院内的景象，色彩斑斓。浸染鲜血的纱裙垂落于池塘，碧绿的荷叶罩上一层红雾，朦胧飘渺，弥散，渗入，水波愈发虚幻，仿若梦中之镜，难以破碎，难以平整。

    此起彼伏的啜泣声代替了尖叫，死里逃生的侍女和舞姬相互依靠，卷缩在角落里，眼中倒映着池塘边的两具尸体。若是广林王再晚来一些，她们也会变成那样，脖子被咬断，血流不止，魂断虚渊阁。

    广林王持剑而立，发丝轻扬，连背影都是那般风姿绰约。

    “清什姑娘？”齐威看到她，声音低沉而颤抖地呼唤。他受了伤，脸上挂着血痕，很狼狈。他远远地站着，望向她的目光里充满畏惧.

    侍女和舞姬们也同样惊慌不已，玄音还算冷静，却也难掩眉宇间的困惑。毕竟，此刻他们面前上官云莫的模样，已是森然可怖。

    幽族的祖先是由蕴含着翼之能量的晶石转化而来，但谁也不知翼的真实样貌。正如寻找龙骨之刃的影侠，对龙与九子的形象一无所知。影侠世家最初发现“龙与翼”的传说时，被许多人认为无稽之谈，但随着龙骨之刃陆续现世，一切继而奏效，天下影侠与幽族便都信了这个传说。

    那之后不久，一个幽族男子在修行时入魔失心，额上长出一只尖角，双手化为利爪，仿佛能刺穿任何厚硬之物。他以此般形态大肆杀戮同族，一时间竟无人能敌，最后是清颜与几位祖先合力才将其击杀。

    清什远远看到那一幕。彼时她想，传说中的翼或许也有尖角与利爪。幽族源于翼，在某个时刻不小心变为翼的化身，只是他们的“意与体”无法承受力量之源，所以才会失去心智，肆意杀戮。而后，她将这个想法告诉清颜，于是，“翼化”就被正式列入幽族史册。

    因那个翼化者是在独自研习幽术时而发，祖先们经过商议，将其归因于方法不当。于是清颜下令，所有幽族必须三人以上结伴研习幽术，互为监督，一旦发现危机，立即进行阻断。自那以后，幽族再无翼化者，渐渐地，大家也就淡忘了这段历史。

    清什只是短暂地回顾往昔，而头脑中的画面远不如近在咫尺的景象震撼人心。尤其这位疯狂失控的翼化者，还是延自于她的血脉。

    翼化者可以减弱甚至消弭对方的意之力，再反其道而用之。就像此时此刻的清什，未能用意之力束缚上官云莫，反倒将自己束缚住，浑身僵硬，分毫动弹不得。

    幽族与影侠皆知，杀幽族需用桦木剑刺心，杀祖先需用龙骨刺心，那么，残杀同族的翼化者用的是什么？百年前，清什只望见那人的样子，并未看到他杀戮的过程。

    后来，清颜告诉她，翼化者于凡人而言无异于妖魔鬼怪，难以抗衡；对同族来说，翼化者可将对方的幽术吞噬并折返，而他们的利爪，可杀万物。

    “万物？包括幽？”

    “是的，那日在幽明山正是如此。他们已失心智，只为杀戮而存在……”

    清什终于想起清颜的告诫，可惜为时已晚，翼化的上官云莫正疾速前冲，漆黑利爪直指她胸膛，而她竟连一丝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若梵尘在身边就好了，毕竟，他曾参与击杀幽眀山的翼化者。可清什并不希望上官云莫死，就算他变成这副模样。

    承受吧，她是祖先，不同于其他幽族，翼化者的利爪也许只能让她再沉睡几百年。可是，玄音，齐威，还有那几个侍女和舞姬……她救不了自己，也救不了他们……

    她颤抖着落下眼帘。

    清脆的撞击声在耳边响起，她猛地睁开眼睛，玄音的剑横挡在自己身前，并刺穿了上官云莫的一只利爪。

    翼化的上官云莫并未显出痛苦神色，而是面无表情地用另一只利爪握住剑身。

    “玄音，快走！”清什沉声疾呼。

    玄音不看她，依然紧握剑柄，与上官云莫较着劲儿。

    “放开手，快逃！”清什大喊，心急如焚。

    玄音仍旧稳立，只是他的长剑，被上官云莫逐渐掰弯。终于，剑身承受不了巨大力压，砰地断成两截，下一刻，黑色的利爪便冲向清什的胸膛。

    “王爷！”

    “啊——”

    不远处传来齐威凄厉的呼喊，继而是几声女子的尖叫。

    清什瞪大双眼，目光呆滞地盯着面前之人的背影。她嗅到熟悉的鲜血芬芳，听见血滴掉落在石径上的声音，心，仿佛坠入深渊。

    齐威踉跄地跑过来，因精神和体力不支，重重地跪倒在地，泪水滑落，布满红血丝的眼中映出玄音的身姿。

    利爪刺心，定是痛苦难忍，可即便如此，他始终站得笔直。

    “翼化者之利爪，可杀万物……”

    清颜的声音回荡在耳边，清什顿感压抑难耐。

    “玄音……”她呼唤着，嗓音已近沙哑。

    迷蒙中，柔和的淡蓝色光芒从玄音体内溢出，逐渐笼罩了他的身影，继而连上官云莫亦淹没其中。这光芒，和她那天在皇宫中所见完全一样。不同的是，她并未如上次那般陷入昏迷，而是清醒地看到一幅海市蜃楼般的景象。

    青葱山间，一个面色苍白的女子跪坐于泉水旁，紧紧拥着一个伤痕累累的男子，他虚弱地侧躺于地，衣襟上沾满血迹。他将头埋在女子怀中，清什看不见他的脸，但那位女子的容颜，竟就是她自己！

    “怎么回事……”清什幽声呢喃，恍惚间，幻境消散，淡蓝色光芒也随之渐弱，玄音和上官云莫的身影再次映入眼帘。

    此刻的云莫，已恢复最初的模样，他步履蹒跚地挪过玄音身侧，又缓缓向清什走了两步，终是一头栽倒在地；而玄音挺拔的身子，也飘然后倾，沉入芬芳泥土，胸前的鲜血红得刺眼。

    “王爷——”齐威呼唤着，跑过去扶起玄音，看着他缓缓合上双眼，失声哭了出来。

    清什发现自己可以动了，她望向齐威和玄音，又看了看昏迷的上官云莫，思索片刻，快步上前，揪着齐威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拽起来，盯着他的眼睛低声说：“齐威，现在，请把广林王送回房内，处理掉那两个侍女的尸首，然后，回到自己房间，好好休息。”

    齐威中了魅心术，目光呆滞地按照清什的吩咐去做。蜷在一旁的舞姬和侍女早已吓傻，清什无需魅惑她们，只是冲着她们恶狠狠地说了句“都回自己房里安静呆着，敢乱跑就杀了你们！”，那几个可怜的姑娘就踉跄地跑开了。

    随后，清什把上官云莫拖回音兰居，先将他结实地捆在床上，继而在周围刻下字符，形成幽术中的阵法，将他困于其中。她不知他何时能醒来，而届时又会发生什么，她亦没有把握，所以，只能先将他强行锁住，因为接下来，她必须聚精会神，尽她平生最大的努力去救奄奄一息的广林王，玄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