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逆流
就在不久前，独自在浮生阁研究棋局的安东，迎来了一位客人。 上官玲安顿好良沐之后，本想去探望父亲。但上官煜心情不佳，冷冷地将她打发走。阿玲心绪烦乱，左思右想，终决定去浮生阁。她并非想寻求答案，只是觉得，见到清什，自己的心才能稳定。 浮生阁的雾气淡了许多，不像她初次造访那般浓厚。走进府院，转过几个弯，便看见亭中人影。只可惜，那并非清什。 亭中人已起身望向阿玲，她鼓起勇气，缓步走过去。 “清什jiejie……在哪里？”她幽声问。 “你是？”安东微蹙眉头。 “上官玲。”她脸颊绯红，又飞快补充道：“我是jiejie的朋友。” 玉南影侠世家上官煜的女儿，上官玲。安东听说过她的故事。曾经他不在天都的时候，炎轩还绑架过她。 “你是谁？怎么在jiejie家里？”阿玲不认识安东，但她能察觉到，面前的男人并非幽族。 “我也是，清什的朋友。”安东温和回应：“她最近有事离开一阵，拜托我照料浮生阁。” “离开……那jiejie何时能回来？”阿玲面露急色。 “姑娘若有急事，不妨先告诉我，我有办法转达给她。” 阿玲摇头，沉沉地叹了口气。 “如果圣上真的是幽族，不知爹会怎么办呢……”她用小到只有自己能够听清的声音念叨，然而一字一句皆被安东收入耳中。 “上官姑娘，你可会下棋？” “嗯？”阿玲愣了一下，缓缓垂眸望向桌上的棋盘。“还好，会一些。”她说。 “我有一个不情之请。”安东浅笑：“姑娘可否与我下完这盘棋？” “下棋……”阿玲有些犹豫。 “长夜漫漫，独坐凄凉，我可能是有些寂寞了。若是冒犯到姑娘，还望见谅。” 阿玲听到“凄凉”“寂寞”，莫名地心软起来。她望向安东，微笑点头，随即入座。 “姑娘先看会儿棋局，我去沏壶茶。”安东说罢，转身离去，片刻之后端着茶盘回来。 倒茶入杯，送至阿玲身旁，望着她一边琢磨棋局一边饮茶，安东舒了口气。半柱香的功夫，阿玲双眼发直，身体僵硬，呆呆地盯着安东，有问必答。 安东不会魅心术，也无法汲血取忆，但他百年来坚持研制各种药物，自然有所收获。比如阿玲饮下的茶中，就掺有他的新发明，喝下一段时间后，则会知无不言。 听完阿玲的讲述，安东又给她服下一粒解药。阿玲并不知这其中经过，清醒之后，亭子里只剩她自己。她立即起身离开，回到玉南山庄时，困意袭来，便进屋休息了。 而此刻，安东已将他从阿玲那里得知的事实告知梵尘。 “徐州，良沐，我的血……”梵尘低声自语，紧锁眉头。 “你仔细回忆一下，自己可曾在战场上负过伤？”安东问。 “负伤？”梵尘斜睨着他，脸上显出不置可否的表情，仿佛在说，我怎么可能负伤。但很快，他的神色严峻起来：“燕羽关里，陷阱重重，我的确，的确受了伤，但那都是普通刀剑的划伤——” “即是如此，多处伤痕也足以让那些妖族在幻境迷阵中不知不觉取到你的血。” “然后再派人拿着我的血去煽动影侠……那个良沐，是妖？” “不能确定，或许是妖，或许是听命于沧林王的士兵。无论如何，他们的初步目的已经达到。” “接下来呢？” “你还会猜不出么？” “验证。”安东和梵尘异口同声，旋即，两人相视苦笑。 “上官煜会想尽办法来验证你的幽族身份，他甚至会设计让你在众人面前暴露。在他眼里，消灭幽族是最重要的事，当然，他也会想到天下苍生，也会考虑一旦让世间知道你的身份，一旦与你开战，是否会波及黎明百姓，但他不允许自己放弃验证，也无法容忍幽族为王，统治国家。所以，他在斗争，内心矛盾，这个时期的上官煜，很脆弱。而妖族渴望的是天下大乱，只要良沐锲而不舍地影响上官煜，再用些计谋从中作梗，上官煜难免会丧失理智，做出——” “杀了他们，一了百了。”梵尘打断安东的话，嘴角浮着冷笑：“随便找一个罪名，派御林军围剿玉南山庄，斩草，除根。” 安东迎着梵尘凛冽的目光，陷入沉默。 “怎么，不认同我的方式？”梵尘说着，迈步走近他：“还是，你有更好的办法？” “其实，我的认同对你而言，并不重要。若你执意想做，谁又能阻拦呢。只是，消灭了玉南世家，一切就可以结束么？妖族不会甘休，他们有无尽的诡计，而降幽族和影侠的矛盾斗争扩大化明朗化，就是计划之一。因此，你杀影侠，倒是遂了妖族心愿。” 安东不慌不忙地说道。 “继续。”梵尘盯着他，浅笑沉吟。 “既然妖族想要‘对立’和‘混乱’，我们就要‘稳定’与‘合作’。我会前往玉南山庄，以风慕夕之名，稳住影侠，顺便调查良沐。” “回归本行了。”梵尘半打趣地说道。 “如此，我们这段时期将以共同目的身处对立的阵营。你我心中有数即可。”安东不理会梵尘玩笑般的样子，神色严肃地说。 “我倒相信风朝太子有足够的魅力控制住那帮影侠，只是，到最后是否假戏真做，我有些——”梵尘顿住，不再言语，目光幽深莫测。 “你可以保持怀疑和警惕。”安东直视着他，不卑不亢，尽管物是人非，眉宇间却依然流淌着最初的王族气质。 “你还是老样子。”梵尘说着，露出一丝微笑，这是他今天最温和的表情了。 “天亮之后，我会拜访玉南山庄。你尽量不要出宫，多加小心。”安东很认真地嘱咐。 梵尘摇着头笑起来。眼前风慕夕叮嘱他的景象正如他与龙子彻夜长谈的经历一样，不曾想象，不可思议。 安东知道梵尘在笑什么，如今的状况充满讽刺，或许只有无奈的笑可以表达他们心中复杂的情感。 该说的都已说完，计划也已确定，于是，安东告辞转身，梵尘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开。 这梦境一般的现实，终究难令人相信。风慕夕、龙子、天尊，我若是信了你们，就是在为自己，为清什和所有幽族，建造墓xue。宿敌就是宿敌，仇人永远是仇人。所以，我从不曾放弃、今后也不错错过任何消灭宿敌和仇人的机会…… “圣上。” 不知从何处冒出一个黑影，幻行至梵尘身边，单膝及地。 “事情办得如何？”梵尘斜睨着他，冷声道。 “经过几重筛选，人选已基本确定。共有七十七人，分三批接受转化。另外，锻造九天玄铁的材料还有三件下落不明，属下正竭尽全力寻找。”黑衣人恭敬应答。 “计划提前。明晚子时，召集第一批人选入宫。另外，血源要备足。”梵尘负手而立，姿态威严。 “属下遵旨。”黑衣人垂首领命。 “卫黎。”静默片刻后，梵尘轻声呼唤。 黑衣人随即抬起头。他的容颜苍白俊秀，眼神坚定而明亮。 “起来说话。”梵尘浅笑低语。 卫黎缓缓起身，望向自己敬爱的主人。 “多年来，无人知晓你的存在。我是你唯一的亲人，却不能时常陪伴你，孤独吗？”梵尘望着他，语气温和。 “不，不孤独。能成为您的后裔，是我最幸福的事。” “傻孩子。”梵尘浅笑道：“很快，你就会有同伴，有兄弟姐妹了。” “可是，有了同伴，卫黎就不再是您唯一的孩子。您还会一如既往地，重用卫黎吗？”他的眼中充满期待。 “当然。你永远是不同的。”梵尘拍拍他的肩膀，目光沉静又柔和。 夜幕下的密谋，总是出充满诡异的色彩。 卫黎是一个孤儿，也是梵尘埋葬太子玄华时唯一的目击者。也许是太孤单，也许是卫黎的脸庞让他想起曾经的血脉，梵尘没有杀他，而是将他转变为自己的后裔。卫黎秘密效忠于梵尘，暗中帮他处理了不少朝廷上下的麻烦，是不可多得的影子助手。 梵尘本不想复兴幽族，但沧林入侵、玄音真身、还有清什的遭遇，让他最终做出这个自己也不喜欢的决定。他不会轻易舍弃人皇之位，但世事难料，凶险暗藏，他必须要为自己准备退路。而那传说中可以弑神的九天玄铁，早在他知道玄音并非凡人时就已开始打造。卫黎四处寻找奇书中记载的上古神器进行熔炼，如今，就快完成了。 人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和计划，看似为了同一个目标而努力，然而这只是虚伪的假象。他们正沉于其中，若梵尘也跟着沉醉，待到真正的残酷将他们惊醒之际，将不会有人再来拯救他，拯救清什。 我所做的一切，不仅是为了自救，也是为了你，清什。 梵尘举目眺望远方，心中默语。 密谋随着终结的暗夜沉入无人可知的时空，晨曦降临，安东叩响玉南山庄的大门。和上官煜密谈两个时辰之后，安东最终获得他的信任。代价是，安东指认了梵尘的真实身份，并声明他一直再想办法对付梵尘。 至此，风慕夕回归影侠队伍，上官煜也决定听从前朝太子的建议，先商讨计划，寻找椒图，等到战争结束后再行动。 安东的出现给良沐出了一道难题。他需要好好思考，如何在隐藏自己身份的前提下再掀波澜。 与此同时，清什、玄音和铃兰也已来到漠城，面对妖族为他们献上的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