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忆族中往事、认便宜师兄。

    谢仁现在已经养成了时刻收敛神气的习惯，崔都统境界不如他，他自信不会被瞧出根脚。只是对方修习的很可能是神农诀，这怎么可能？一个大胆的猜想，在谢仁心里渐渐浮起：若都统所修是神农诀，那么与青青所习的神农诀之间，又有什么联系呢？是否同出一源？

    谢仁虽然心中惊疑不定，面上却不动声色，规规矩矩行了个军礼，道“首长好！”

    崔都统坐在办公桌后微笑的看着他，指着窗边的沙发道：“坐吧。我就是滇南特勤队的队长，你是不是很意外？”

    谢仁在沙发上正襟危坐，道：“是有些意外，没想到队长的级别这么高。”

    崔选笑着解释道：“特勤队通常执行的是秘密任务，处置的也是突发情况，甚至一些超自然现象。每次行动，需要动用大量军地资源进行保障。队长级别不设得高一些，统筹协调各方力量与资源时，会比较困难。这样说，你能理解吧？”

    谢仁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道：“明白！首长，请布置任务吧。”

    崔都统始终面带微笑，道：“先不急，咱俩先说说话。从你接受特训测试，我就一直在关注你。抚仙湖水怪、崇圣寺之战、再到这次观音山的行动，你的表现都可圈可点。不瞒你，在你们行动前，我都曾去侦察过，得出的结论是：这些事情非人力所能及。

    你就不奇怪吗？入特勤队以来，你所出的任务，大多与超自然力量有关。抚仙湖里的水怪其实是鱼妖，去崇圣寺盗宝的倭人并非常人，观音山的怪事解决起来也不那么简单。”

    见谢仁古井无波、闭口不言，他笑了笑接着道：“在特勤队训练基地的测试室里，虽然你掩饰得很好，普通人根本发现不了你的特异之处，但还是让我捕捉到了多次神气波动，我那时就怀疑你是修行人。于是指示基地调整了训练计划，那一期特训是专门为你而开设的。

    你并没有让我失望，如此高强度的特训都挺了下来，甚至结业考核成绩十分优异。于是，涉及到超自然现象的行动，我都让你参加，就是想进一步验证我的猜想，目前看来，我的猜想应是正确的。

    说来惭愧，修行至今还未遇到过一个同类，是你的出现，为我打开了一扇门。数十年来，特勤队都将我定义为拥有特异功能，并且走到今天的位置上。其实在我的心里，一直有很多疑惑需要解答。”

    在崔选讲述这番话时，谢仁始终盯着他的表情变化，看得出他并未作伪。既然谢仁已经有了之前的猜想，自然要慎之又慎，于是笑了笑道：“首长，能说说您是怎么踏上修行路的吗？实不相瞒，我和滇南修行人确实有些往来，但从未听说边军中，还有您这么一位散修。”

    崔选惊讶道：“滇南也有修行人吗？我在滇南近三十年，竟然从未遇到……散修，是指我这种独自摸索的修士？我知道空口无凭，很难令人信服。但我也是一名军人，也是特勤队中的一员，战友的话你也信不过吗？”

    谢仁古井无波的道：“首长，您就这么确定我和您是一类人？”

    崔选一边沉思，一边起身走到谢仁旁边的沙发上坐下，道：“作为一名都统，特勤队的一员，我相信自己的判断。你刚入特勤队时，你我修为相仿，但今天一见，却已经看不透你了，想必境界应已在我之上。达者为先，我今天找你的主要目的，是想请你为我解答心中疑惑。

    关于我的修行，说来话长……我家祖祖辈辈都是滇南澜沧府勐海人士，一直替一座仙山经营茶山，以制茶、贩茶为生，每年的收益一半上缴、一半自用。听族中故老说，千多年前族中子弟曾有一人得进仙山，服侍过仙人，不过没过几年就下山了，据说是仙山上出了变故。

    这名族中子弟虽未曾习得仙法，但在仙山数年，却暗中背下了一段不足百字的口诀，临下山前仙人赐了他很多银两，并将茶山地契给了他，还送了件宝贝。这名子弟回到族中，倍受长辈青睐，后来成了族长。临终前将口诀与宝贝偷偷传予嫡长子，并定下了只传嫡长子的家规，交代后人不得外传、妥善守护，并说将来或有大用。

    这段口诀晦涩难懂，历代子孙皆只是熟记相传，并无特异之处。四百年前，族中有名子弟横空出世，从口诀中悟出了神通道法，据说寿愈百岁仍容颜不老。那时，家族已经分作了数支，除长房在勐海守着茶山外，其余各房大多已迁往他处。

    恰逢康熙平三番，西南纷乱，他想凭着神通建功立业，于是离家北上。临走前他交代：若三年未归，则举家迁往黔州，可保家族平安。他这一走，果然杳无音讯，连同那宝贝都一起失踪。其子按其所言，将茶山卖于他人，举家迁往黔州。

    其子虽记住了口诀，却再也没能悟出什么，口诀是传了下来，但后世子孙中再无一人有那样的成就，甚至根本不知该如何习练。几百年下来，除了遵照祖训口口相传，家族也只把这些当作神话故事，最后这口诀就传给了我。

    我年幼时，曾给一名快饿死的叫花子施舍过一个包子，那花子还疯疯癫癫的在我头顶拍了下。直到我从军之后，有一天夜里又梦见了那花子。按理说，幼年时如此一件小事，我早已记不清了的，但梦里一见我就知道，他就是当年那个叫花子。在梦里，那叫花子没有跟我说一句话，只是走过来在我头顶又拍了一下，便消失不见。

    醒来之后，我就似突然开了窍一般，仙决的每句话该如何理解，都了然于心。我欣喜若狂，开始按照领悟的方法习练，不久之后就发现自己有了特异功能，并被招入特勤队，这一干就是二十多年。随着职务晋升，我渐渐接触到了一些上层，隐约觉得自己不是有了特异功能，而很可能是踏上了修行路，这个猜测让我很不安，担心被上级知道，只有顶着特异功能的帽子，继续假装下去。十年前我就是如今的境界了，此后再无寸进，所以我想方设法找寻世间的同类，希望能解答心中疑惑。”

    谢仁听了崔选的讲述，对心中的猜测更加笃定了几分：看来都统口中的那名悟出道法的先祖，十有八九就是传给青青神农诀与丹鼎令的神秘人。他在离家前，或许给他的长子下了神念心印，只是那孩子资质有限，未能踏入门径，自然解读不了。

    崔都统祖上带回“仙诀”的人，应是服侍秦鸣鹤的药童之一。这人定是个聪颖的孩子，在青崖洞天几年，虽未得秦鸣鹤传授秘法，但也暗中记下了口诀。只是光有口诀，不明其意，却是无法修习的，那神秘人又是如何习得秘法的呢？扪心自问，当初谢仁若是只读口诀、不看注解，也必然是一头雾水、不知所云。若无神念心印传承，不知每句话何解，对于普通人而言，口诀就相当于废话。除非已有修行之人，方能凭着口诀揣摩个大概。难道那神秘人也如崔都统一般，被人点化过？那点化他的人又是谁？有何目的？或是神秘人另有奇遇？

    谢仁闪念间就想了这么多，为了进一步验证心中猜想，遂问道：“首长，敢问您家传口诀的第一个字，是否是‘身’字？”

    崔选闻言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谢仁并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很突兀的说了句：“内照自省得清明。”

    听了这句口诀，崔选如遭雷击，呆在当场——若说对第一个字是巧合，但知道口诀的中间一句，就绝不是巧合了。崔选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沉吟许久之后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家传口诀？难道，你竟是那仙山中人？我家的茶山本是仙山的产业，这么多年过去却无人来问津，当年仙山中到底出了何种变故？”

    谢仁闭目沉思良久，暗中推敲都统所说，皆一一能与自己所知相印证，遂打消了心中疑虑，直接给都统发了道神念，简要讲述了丹鼎宗往事，同时也介绍了自己的身份来历。

    崔选哪里有过这等经历，小半时辰后方才出声道：“这手段果然神奇，声音竟在我脑中响起……原来我这家传仙决叫神农诀，是从丹鼎宗流传出来的，而你现在则是丹鼎宗主……我应算哪一辈？”

    谢仁平静道：“首长，您现在可是正三品的大领导、堂堂少将，辈序的事还是算了吧……”

    崔选正色道：“领导归领导，宗门的规矩不能坏。就像军纪，若没有铁一般的纪律，军队就没法作战了。以前我不知道也就罢了，现在知道自己勉强算是丹鼎宗的后人，无论如何还是要认下这门亲的。在世间我是你领导，在宗门你是我领导，咱俩谁也不吃亏。”

    谢仁只有苦着脸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也不知您应该排在哪一辈，我也不敢领导你啊。要不折中，咱俩就算同辈，您年纪大、入门早，我叫您师兄，您看如何？”

    崔选笑了，乐道：“这个办法不错，还是你们年轻人脑子活。小谢，这样吧，以后私底下你就别叫我首长了，我虚长你二十岁，你就喊我崔哥，那样亲近些。或者按照修行人的惯例，怎么叫来着？道友是不是？今晚你也别走了，到家里吃顿饭，我让你嫂子亲自下厨，还有你侄子，就在滇南大学念书，我也叫他回来，让你们见见。”

    谢仁问道：“首长，您修行的事嫂子知道吗？”

    崔选道：“都跟你说别叫首长了，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倔呢？这么多年了，我谁都没敢说，更没敢告诉你嫂子，若非行动需要，一般也不动用神通手段。用官面上的话说，这些东西都算封建迷信，我们这个职业的信仰，有且只能有一个。细细回想起来，这些年隐藏得也真辛苦……小谢，你刚才的手段是什么？我隐隐觉得，我似乎也能做到，还是我境界未足？修行真能长生不老吗？”

    谢仁沉吟道：“若论起修为境界，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青崖洞天里自有传承玉简，以您如今的修为尚不能解读，但再进一步即可。简单点说，您现在是在魔境劫的边缘，十年来毫无寸进，一是因为您五气朝元后曾受过重伤，炉鼎中尚有痼疾隐患；二是您独自摸索修行，无人指点护持，所修有偏，故而迟迟不得门径而入。不过您不用担心，隐患不是很大，抽时间回洞天里，让青青给您调理旧伤，再按照宗门传承秘法，从头梳理修证，应无大碍。至于修行能否让人长生不老，当然能，世间就有年过百岁而形容年轻的高人。”

    修行中没有上师指点护持，往往很容易修偏、走弯路。谢仁说崔选所修有偏，是指他过分追求身体力量，心念的洗练火候未足。求证婴宁，便会真气自然发动洗练周身，从而炉鼎强健，拥有常人难以企及的力量。很多人便会沉迷其中，一味追求rou身力量的强大，从而忽略心念的洗练、心性的打磨，导致修为止步不前。

    谢仁说完，变魔术一般从空间神器中取出寒谭碧龟，而崔选则还在定定的想着谢仁所说的话。谢仁将寒谭碧龟递给崔选，道：“这是青青的法宝，我新收的一名弟子尚暂居其中。您到了青崖洞天外出示此物，青青自会识得，迎您进去。”顿了顿，又道：“瑞鹏，出来见过师伯。”

    话音刚落，一阵阴风从寒谭碧龟中蹿出，落地化作名十岁上下的男孩，一边跪拜行礼一边道：“弟子宁瑞鹏，见过师伯。”行完礼，侍立在谢仁身侧。

    宁瑞鹏的出现，虽然不至于吓到崔选，但还是吃了一惊，疑惑的看着谢仁道：“你这弟子是个鬼？”

    谢仁笑道：“师兄，他是名鬼修。前些天去观音山出任务时偶遇，与我宗有缘，便收作了弟子。本想待西域事了，再携他回宗，不曾想认了您这个师兄，就让他陪您一道回山吧。

    现如今修行界风波渐起，更有宵小欲谋算丹鼎，其中隐情，到了洞天青青自会与你分说。如今丹鼎式微，江湖险恶，您须小心，切不可在人前显露神农诀秘法，更不可轻言师承身份。最好，您就呆在青崖洞天中潜修，待风波过去再出山门，否则可能会有杀身之祸。值此多事之秋，您却卷了进来，也不知是福是祸……”一边说，一边用神念向崔都统讲述了丹鼎令现世后，修行界所发生的事，以及他与青青的推测、应对。

    崔选初次与修行人打交道，很难适应这种谈话方式，耳朵听到的与脑中响起的并不一至，一时就有些发懵。待到他反应过来，才长舒口气道：“想不到事情竟然如此凶险、复杂……但我暂时不能常住洞天，毕竟还在军中任职，我自己小心些，继续隐藏修行人身份就是了。你此去西域，会不会有危险？要不……我跟上面请示一下，把这事推了，或是另派他人？”

    谢仁摇摇头道：“我身上有保命之物，您不必担心。我已找修行同道打探清楚，强巴修为与我相仿，现在滇南能派出去的，除了我就只有匕首了，让他去无异于送死。就如上次崇圣寺一战……您既然是修行人，知道对手并非常人，为何还要派那些普通人去送死？”

    崔选虽说是谢仁的上级，但谢仁眼中哪有什么都统、将军，就算今天没认这个便宜师兄，他也会找机会质问一番。正如他所说：莫管对方是何身份，只看他有何行止。

    崔选没想到谢仁竟如此直接，甚至有些严厉的质问，隐约间自有一宗之主的威严，愣了愣想发作，但最终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行动方案是军机衙门定下的，我们也只能执行……我曾提出过反对意见，为此还被敲打了一番。我知道你心中有怨气，难道我就没有吗？辛辛苦苦选拔、培养的十多名队员，几乎全军覆没，我也不好受……你放心吧，抚恤金给他们加倍了……”说到后面，语气中无限萧索、黯然。

    听了崔选的话，谢仁转念间便明白：可能是滇南特勤队曾得罪过不该得罪的人，触动了不该触动的利益。强巴仅仅易经洗髓的修为，尚且各郡抽调精英，伊贺中二可是脱胎换骨的成就！军机衙门真的就一点都不知道？谢仁嗅到了阴谋的味道，但并不想搀和到这些斗争中去，只淡淡的道：“红尘纷扰，师兄应早作打算……这次西域的行动，还是我去吧。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该面对的总要面对。您现在在这位子上可以推脱遮掩，若您不在其位了呢？我就缩在乌龟壳里不出来？所缺的十余味灵药，尚需在世间找寻采集，您要是有心，不如在上层打听打听，看看有没有这些灵药。大内皇城，奇珍无数，说不定能有所收获，届时可以想办法买来，或是以物易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