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借款

    杨威抱起那一摞借款协议和欠条，一张一张的查看，那些借款协议倒也罢了，多是前清政府向各国的借款，可那一张张欠条上却各有名堂，从最初的各位清廷王爷、大臣，到最近的陆军部、总统府，每一笔都至少是数万块大洋。

    “清廷的王爷也会自己拆台，看来他们也知道爱新觉罗的天下长久不了，甚至连摄政王的欠条都有，连自己亲儿子的台都拆——陆军部、总统府？妈的，这么做不是把整个国家往火坑里推么？不行！我得面见大总统！”

    杨威头脑发热什么也不顾，将那堆欠条装到自己怀里，上马就想去总统府和袁世凯痛陈利弊。

    “站住！你上哪儿去？”

    两个人拦住杨威的马头，一个中国人一个外国人，中国人是个五十多岁身材矮瘦的老者，头顶小帽，身穿绸衫，慈眉善目，看着和蔼可亲；那个老外似乎年纪更大一点，脸上皱纹堆垒，眼袋长长的垂了下来，但是身材高大强壮，腰板挺的笔直。

    “你是谁？”杨威问道。

    “我是周学熙，你就是杨威次长吧？来来来，先下马，咱们爷仨好好聊聊！”

    这周学熙笑眯眯的，一点儿也不像财政总长，倒像是乡下的土财主。

    “原来您就是周总长，我正要去总统府面见大总统，他们把国库都掏空了，这样迟早要亡国的！”

    “我知道，你先下来，先下来——有话咱们好好说，如果说完了你还想去我不拦你。”

    杨威奇怪，敢情这情况周学熙也知道，那他还当这个财政总长干嘛？于是翻身下马。

    那个老外cao着流利的中文向他打招呼：“您好杨先生，我是GeorgeErnestMorrison，中文名字叫做莫理循，澳大利亚人，现在给袁大总统做政治顾问。”

    “您好！”杨威与这洋人握握手。

    周学熙似乎怕他跑了，一手揽住他的胳膊往外拉：“咱爷仨到外边喝口茶去，我跟你们说啊，这民间大碗茶另有一番风味，我这人就好这口儿，反倒不喜欢精茶贡品。”

    杨威也想知道个究竟，于是跟着两人来到外边，找了个乱哄哄的茶馆要了个包间，这就叫做闹中取静，是谈话的好地方。

    刚一落座杨威就心急火燎的说：“周总长，我刚刚查完帐，咱们居然有十二亿多两白银的欠款，国库居然只剩十块大洋！唉？我就不明白，您怎么就能稳如泰山呢？”

    周学熙笑了笑，慢悠悠的说：“没接任以前我就知道，袁大总统特意跟我说了里边的情况。”

    “那您怎么还干呢？这种差使还怎么干？”

    周学熙没有直接回答：“杨老弟，你还是太年轻了，太单纯，事情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简单，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知道不是所有事情都能按规矩办事的——”

    “唉？就算我年轻，我单纯，可基本的道理我懂吧？这么重的欠款要还，还把国库都掏空喽，这让老百姓怎么活啊？这是杀鸡取卵啊！不进行休养生息，怎么发展经济？怎么提高民生？哪儿来的钱还债？还何谈强国啊？啊！？难道跟孙大炮宋教仁他们一样，成天喊喊口号，闹闹辞职就成了？”

    杨威气愤难耐，直接端起茶壶咕咚咚灌了下去，然后猛地一拍桌子：“茶水！”

    吓得茶博士直哆嗦。

    周学熙说：“我们跟孙大炮宋教仁不一样，他们是政客而我们是做实事的，我看不出他们革命、辞职的作用，他们也不晓得解散内阁对国家有多大的伤害。不过杨老弟有句话我要问你，你知道为什么大总统要把国库的钱都弄走？”

    “打仗！”这个杨威还是知道的。

    “没错，就是打仗，那如果不这样做结果会是怎样？”

    “革命党或许能得天下——可这也不一定啊！北洋军实力可是比革命党要强啊！”

    “哼哼，几十万大军一天要花多少钱？国库的这点儿钱还是杯水车薪！你以为孙大炮搞革命没人给他钱啊？他、黄兴、宋教仁都是从日本出来的，日本人给了他们大把大把的钱，所以他们才能在中国瞎折腾！”

    周学熙也越说越激动，两撇胡子簌簌直抖：“我周某人十六岁中秀才，二十七岁中举人，今年五十有二，未敢有一天忘记圣人之言，三纲五常以君臣之礼为第一！我堂堂上国被一帮乱臣贼子搞得日渐衰败，可恨啊可叹！”

    这周学熙眼圈发红，浑身直抖，听他的言论，这是一位极度忠君的老爷。

    周学熙喝了口茶定定神，接着说：“自太平军匪乱以降，我中华日渐衰微，国力空耗在平叛之上，虽然朝廷、老佛爷也有欠妥之处，但前有曾国藩曾中堂、李鸿章李中堂，后有袁世凯袁中堂，个个都是经天纬地之才，未尝没有强国之希望啊！只是可叹匪患四起、战乱频仍啊——杨老弟我问你，如果不先平定内乱，还能有什么办法强国？”

    “这个——”杨威回答不出，虽然有的观点他不同意，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如果国家老打仗，那其他一切都是扯淡。

    “打仗就得需要钱！袁大总统做了那么些年中堂，他岂会不懂得休养生息的道理？这也是迫不得已啊——”

    杨威默不作声，眼珠子故碌碌直转。

    “实话跟你说，我这个财政总长名不符实，我其实是借款总长，目前已经确定了方案，我政府要跟六国财团借款，争取在短时间内评判南方匪患，还我国一个清平世界！”

    “哪六国？”杨威问道。

    “英、法、美、德、日、俄——我和莫理循大人都是中方代表团成员，你是财政部次长，我希望你也能参加。”

    杨威没有接茬，而是问道：“借款多少？以什么做抵押？”

    周学熙看杨威脸上没什么表情，以为自己的话已经把他说服，因此也没多想，于是说：“借款6亿两白银，以我国盐税收入做抵押；设立盐务稽查所，并在审计处开设外债稽核科监督债务。”

    杨威冷冷的说：“又是六亿两！加起来就是十八亿多两，我们多少年才能还完？农民们种点儿粮食容易么？你就不怕背上‘卖国贼’的骂名？”

    周学熙脸色微变：“是卖国还是救国自有历史来评说，为了国家的强盛我周学熙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杨威仰头大笑：“你粉身碎骨有什么用？难道用你的三个公司来还债？洋灰公司、煤矿公司、自来水公司，嗯，估计能还上几十万。”

    “杨老弟莫要取笑，不如此难道你还有别的法子不成？再说了，对于你我来说也不是一点好处没有，袁大总统说了，如果借款成功，我们可以从中分取一定佣金。”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不会赚这样的钱，一句话，我不同意向六国借款，如果这样还不如让孙大炮得了天下！”

    “哈哈！我知道你也是同盟会，可你就敢保证孙中山不会向洋人借款么？我敢肯定，如果孙中山、黄兴等人得势，将会是日本人独霸中国的局面，还不如袁大总统呢！听说黄兴在家里穿和服、木屐，吃日本料理，睡日本木塌，嗤！不可想象——”

    杨威站起身来：“多说无益，我不会去找大总统了，但是我也不同意向六国借款，当然我说话没用，祝你们成功，我会尽力把次长干好，如果你们觉得我碍事也尽可以把我撤掉，告辞了！”

    说罢杨威迈大步而走，背后莫理循低声跟周学熙说：“这是个人才！”

    杨威跨马走在街上，失魂落魄：“中国啊中国，我怎样才可以使你强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