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烽烟
“得得,得得得。”雄阔海脚边的广口大碗随着大地猛地震颤起来,里面喷香的rou羹也跟着不由自主的四下晃动,溅出一股,滴在他吃饭前刚换好的麻鞋上,留下一排清晰的油渍。 闷雷般的巨响跟着从空中滚来,震得人耳膜一阵的不适。罪民营里几个小孩子丢下手中缺了角的饭碗,一下子扑在娘亲的怀中,瑟瑟发抖。他们手中的饭碗无力的跌在地上,只有几颗米粒的稀粥洒了一地。几个一把年纪的老人顾不上责骂孩子,心疼的伏了下去,跟土地老爷争起了这几口能照出人脸的清汤。 铁骑!上千的铁骑! 城里的民壮开始不安的sao动起来,这些年天下不平,很多人的家庭就是伴着这隆隆的雷声支离破碎的,震颤的大地带给人们的,是血与火的回忆。 “不要慌,不要慌,是我们的人!”与民壮一起吃饭的府兵挥舞着手臂大声朝同伴解释,而罪民的监军早已习惯用手中的蛇皮长鞭解答。 “东子,你们吃着,我得回营地去了,弟兄们走了一路,怎么也得吃上一口热饭不是?”花木力将吃到一半的饭菜放到地上,冲众人招呼一声,站起身小跑着向军营而去,剩下的一些护粮兵也匆匆放下手中的食物,跟着一起跑了过去。 看着这些饭都顾不上吃的粮兵,斛律云心里暗自点了点头。这才叫袍泽,只有这样的战友才可以让人放心的将背后交给他们。想想在后世看电影的时候,那些友军都快被敌人歼灭了,自己还在讲究保存实力的军队,那样的军队,不输才怪。 隆隆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城门处猛地冲进一队骑军。斛律云抬眼看去,只见当先一员中年战将,此人手持丈八马槊,皂袍玄甲,虎皮裆铠缠在腰间,鲜红盔婴迎风飘扬。胯下一匹浑红马,全身没有一根杂毛,跑动间四肢舒展,颈上鬃毛迎风卷浪,如火烧连云。 更多的骑兵跟在他的身后冲了进来,左右分开,在城门前空地上划了两个不太标准的圆形缓缓住马,辎重营的弟兄们迎了上去,伸向马缰的手却被马上的骑兵轻轻推到一边。负责给民壮营分发晚饭的大厨看到这一幕,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手中盛菜的大勺子歪到一旁,里面喷香的饭菜洒到地上也全不在意。 平日里骑军的马匹都是由辎重营照看的,对方拒绝下马的原因只有一个… “敌袭!点起狼烟!赵熊,带着你的人随我出城,把胡蛮子的斥候给我挡住!王双,给你半株香的时间恢复马力,然后带着你的人给我把敌人的先锋冲散!辎重营,给王双他们着甲!”玄甲战将打马原地盘旋,手中长槊对众人依次点指发令。命令发出之后,一拨马,带着二百轻骑又复冲出城门。 雷厉风行!好一员上将! 斛律云心中暗暗赞叹一声,眼里露出憧憬的光芒。跃马横槊,英武果决,豪气干云。 大丈夫当如是! “东子,你看,那些人都是一人三骑!”雄阔海兴奋的声音传来,斛律云顺着他手指看去,只见一队骑兵从大队里面分了出来,约二百人左右,他们个个身高八尺有余(汉尺,一尺约为23.6厘米),精壮异常,人人身边跟着三匹马,一大两小。 “不稀罕,那是咱大隋的具装甲骑!”掌勺的赵老大用大铁勺敲了敲锅沿,高声说道,脸上露出骄傲的神色。 “具装甲骑?!那是啥?名字听起来好威风!”雄阔海也顾不上吃饭了,几步蹿到赵老大的锅前,大声问道。 “靠后,靠后,口水喷到锅里了!”赵老大怒喝一声,舞勺如刀,一招把雄阔海逼退。然后挽了个刀花,对着围拢上来的民壮骄傲的说道:“知道人家为啥骑三匹马吗?身子下面那一匹是代步用的,后面那一匹架着两个箱子的,是驮甲用的,剩下最后的那个最大的,那才是他们的战马!” 众人随着他的指点看去,果然见驮人和驮甲的战马都汗流浃背,而作战用的那匹则脚步轻快,显然是刚刚热开身。 “赵叔!那箱子里是啥甲啊,怎么还用专门的马拉着呢?让辎重营一起运过来不就好了么。”雄阔海又凑上去问道,他长这么大也没出过几次村子,对什么都充满了好奇。 “辎重营?乖乖!那可是马铠和重甲,每一幅至少要三千串足量大钱(注1),让辎重营运,你放心啊?”赵老大对他的问题嗤之以鼻,无情的奚落道。 三千…串?众民壮的眼里顿时露出黄澄澄的光芒,这些人一辈子估计连三千个大钱都见不上,三千串的足量大钱对他们来说,就是个神话。 “看呐,三千串的铠甲拿出来了!”人群里不知道谁喊了一嗓子,大家赶忙转头看去。只见两个辎重营的士卒正在帮一个军官着铠,厚重的铁甲,狰狞的面甲一件件批在了人和战马身上,足足花了盏茶的时间才穿戴整齐。 这是…重骑兵?斛律云诧异的瞪大了双眼,隋朝的时候就由重骑兵了吗?他不是军事爱好者,一直以为重骑兵这种‘冷兵器时代的坦克’是西方骑士的专利,没想到中国在隋朝的时候就已经有了,看上去还这么威武。 “弟兄们!给我打起精神来,让那些胡蛮子看看,啥才叫骑兵!”校尉王双举起手中丈八马槊,嘶声叫道。 “哦!”众甲骑举槊喝应,槊尖如林。 “出击!要是有一个敢落马,晚上都别给我吃饭!”王双大喝一声,马槊斜指,两腿一夹马腹,猛地向城门冲了出去。 “诺!” ………………………………………………………… 半个时辰过去了,光禄城城门紧闭,一片沉寂。具装甲骑出去后不久,玄甲将军的二百轻骑便护着数千步军冲进了城里。斛律云注意到这二百轻骑似乎少了十几匹马,剩下的骑士马鞍旁的箭囊也空空如也。 一众兵马进城之后人不卸甲,马不落鞍,只是列阵在瓮城城门内静静的等待着,一干民壮心生好奇,都躲在二道城墙上朝外观瞧。远处传来一阵阵急促的号角声,那是突厥人的牛角号。号声苍凉悠远,带着杀伐之气扑面而来。 “李将军!王校尉他们回来了!”外墙城楼上的哨兵冲城下端坐在马上的玄甲将军高声报告,语气中是掩饰不住的激动。 “后面可有敌人尾随?” “未曾看到!” “开门!迎接!” “诺!”两火士卒快步跑到城门前,落下门闩,奋力将门打开。 一抹夕阳的余晖被敞开的城门放了进来,随之一起进入的,还有带着nongnong血腥气的具装甲骑。二百铁骑鱼贯而入,马铠上留下的鲜血洒满三合土夯实过的土地,如迎接凯旋骑士的红地毯般,随着众人的步伐一路铺来。 行在众人最前方的王双勒马插手(注2),高声说道:“报将军,我部具装甲骑受命狙敌。穿阵三次,阵斩五百余人,击溃敌军前军,未失一卒一骑,特来交令!” “很好,王校尉辛苦,此战获胜,众将士当记首功!”李将军在马上点了点头,单手一挥,冲翁城中的所有人大声道:“回营!”
看到二百具装甲骑居然不损一人一骑胜利班师,一干民壮心里那块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就在刚才,民壮营管事张五哥已经带着李将军的手令前来,宣布李将军将罪民和民壮全部征用。众人一听要和突厥人打仗,就没有一个不怕的,现在看到朝廷的军队威武异常,初战就大获全胜,大家的脸色才稍稍好看了一些。 “走吧。咱们赶紧回去休息休息,这仗可有的打,热闹,也有的看。”斛律云朝着雄阔海和任青伶招呼一声,缓缓走下城墙,眼中的赤色慢慢褪去。 “东子!等等我们!”雄阔海在身后招呼一声,快步赶了上来,不满的叫道:“东子,咱们刚刚大胜了哎?你居然不高兴?还急着回去睡觉,真是无趣。” 斛律云摇了摇头,感觉自己的心里像压着一块石头一般沉重,初次见到李将军的激动心情已经荡然无存。他看着走在身边一脸兴奋的雄阔海,轻轻咬着手指无奈的说道:“阿灿哥,你没注意到么,那二百具装甲骑,虽然全都安然回返,可是他们手中的马槊却十不存一,而且有不少人身上的甲胄破损。如何惨烈的战斗,才会让如此精锐这样狼狈?” “这…”雄阔海顿时沉默了,他也是极为聪明之人,平时总是显得没心没肺那是因为他懒得思考,并不是代表他不会思考。此时被斛律云一提醒,他顿时也反应了过来,肃声道:“东子,你的意思是说,敌人恐怕是他们的十倍不止?” “恩。”斛律云点点头,继续分析道:“你记不记他们出征前李将军下的命令,那些突厥人只是前军,说白了就是斥候。而且…” 他左右看看,见四下无人才用蚊讷般的声音说道:“刚才城墙上的瞭望卒报告具装甲骑回来的时候,李将军还多问了一句后面可有敌人尾随,这说明…” “说明他也没有把握这二百的具装甲骑能否获胜!”雄阔海接过话来,脸上也露出凝重之色,涩声道:“我记得以前胡夫子给我们讲战场厮杀的时候说过,一般情况下,一方士卒被敌方击杀一小部分的时候便会引起溃败,若是遇到无法获胜的情况,败得更快。敌军被二百的具装甲骑冲了三个进出,阵斩五百余人的情况下才溃败,如果这些突厥人不是精锐,那就是因为…” “他们的可汗御驾亲征了!”两人同时开口,都被自己心中推算出的这个答案惊呆了。 斛律云他们猜测的没有错,这次确实是突厥人的可汗御驾亲征了,而且还不止一个可汗,足足五位可汗(注3)带领着四十万铁骑牧马中原,誓要让隋朝这个襁褓中的婴儿体会什么才是狼的子孙的英勇。 (注1:隋朝建立初期,各种私钱大小不一。隋高祖杨坚更铸新钱,背面rou好皆有周郭,名曰:五铢。每一千钱重四斤二两,铸于开皇元年九月,因为个个分量十足,分量不足者不予发行,回炉重炼,所以也叫足量钱,或者‘rou好’。 注2:隋朝军规,着甲战士见上官插手为礼,就连见到皇帝也不例外。因为身上的战甲过重,每一件至少有二十余斤,下马俯身都是对战士体力的浪费。 注3:大可汗阿史那摄图,小可汗第二阿史那奄逻,达头可汗阿史那玷厥,阿波可汗阿史那大逻便,最后一位史书无记载。阿史那家族是突厥王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