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赌斗
华灯初上,万家灯火。晚归的行人脚步匆匆,循着路边民宅里射出的昏黄灯光向前赶去。身子虽然疲乏,脸颊也是冰冷,可心里却被暖暖的感觉包裹着,因为在这路程的终点,有一个叫做“家”的地方在等待。那里或许不宽大,或许不豪华,但是总有一碗热饭,一炕被窝,一个体己的人儿,以及一种叫做幸福的感觉。 在这倦鸟归巢,合家团聚的时刻,却有两个身影逆流而上,直接拐入大兴城东北角的长乐坊中。几个年过中旬的中年汉子看着两个少年的背影摇了摇头:年轻人总喜欢逆舟搏浪的快感,可真正的幸福,却在那永远安宁的港湾之中。 长乐坊中段的“兴财”赌坊今天据说被人包了场,不光里面坐满了斜眼竖眉,吊肩塌腰的泼皮无赖,就连大门左右都蹲出去老远,哦,不应该说是蹲,应该用坐才对,因为这帮人每个的屁股下面都垫着几块儿用三合土和米汤黏制成的土砖,结识耐用,而且用完之后往路边儿一扔,顺手便可以毁尸灭迹,以防被京兆尹抓住把柄。 赌坊内走出一个白面无须,柳眉细眼的青年,他站在门口抖了抖自己的青灰色麻袍,左右看了看嘈杂的街道,向门边一个坐着的汉子问道:“小四!人还没到么?” “回军师,还没呢。”叫小四的泼皮应了一声,起身点头哈腰的递过去一根细细的草叶,问道:“军师啊,你说咱们这么多人在这等他们两个,有必要么?他就是浑身是钢,又能打出几颗钉来?”说罢脸上露出悻悻之色,显的有些不以为然。 “呵呵,这你就不懂了,俗话说千军易得,一将难求…”麻衫青年接过草叶叼在嘴里,笑着解释道:“咱们现在和西城的那帮家伙实力不相仲伯,正是用人之际,一个赤手空拳能打翻十几个汉子的人,在这大兴城里可是不多。”他细细品了品草叶的味道,嘴角挂出一丝弧线。这草叶子是一种杂草的茎,里面能分泌出一种很是可口的酸酸汁液,而且叼在嘴上非常“有型”,所以特别受到这些地痞的追捧。 坊内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突然钻出一个不起眼的小个子,他一闪身隐在赌坊门前灯火照不到的黑暗中,低声向白脸青年禀报道:“军师,人到了,正往这边儿来呢!” 白脸青年“呸”的一声将草茎吐到地上,沉声问道:“他们有几人?” “就两个,就是白天的那两个。” “好,果然是威武壮士。”白脸青年赞了一句,转身朝赌坊内走去,丢下一句话来:“你继续在周围守着,留心西城那帮人,别让他们过来捣乱。” 小个子也不应声,直接隐没在了黑暗中。 雄阔海今天一身束口绑腿的精壮打扮,走路带风,腰杆子挺得笔直。他身后的狗蛋就差多了,虽然穿戴的差不多,不过却是一副贼眉鼠眼的架势,走路的时候还不时的向周围的行人啥么两眼,似乎随时都会有人跳出来对他们不利。 他们二人走到“兴财”赌坊门前,看都没看那左右两排立着的门神,大踏步的走了进去。那些门神一看正主到了,也哗啦啦站了起来,一步三晃的挤进了赌坊,宽敞的大门在他们身后“咣当”一声,关了起来。 距兴财赌坊差不多十丈远的一条阴暗小巷中,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将脑袋缩了回去。他们立在旁边一家酒肆的廊柱背后,一人头戴斗笠,一人手撑油伞,路过的行人无不先抬头看看晴朗的夜空,再看看这两个奇怪打扮的家伙,一头雾水。 “公子,他们进去了,咱们用不用跟上去。”油伞微微偏转,露出双儿那张写满担心的俏脸,向边上的斗笠男问道。 “这帮泼皮,考虑的倒还真细致。我本来打算不动声色的混进赌坊,见机行事,没想到他们居然把整个赌坊都包了下来,失算啊,真是失算。”斛律云单手将斗笠前沿压下,只露出一张嘴巴,唉声叹气的说道。 看他这么做,双儿也赶忙将手中的油纸伞下压,然后低声问道:“那怎么办?我刚刚看了一下,那赌坊里的人怕有不下七八十之数,要是打了起来,狗蛋他们怕是要吃亏的。” “没事,打起来的时候里面肯定乱做一团,到时候咱们就闯将进去,来个里应外合!”斛律云一弹头顶的斗笠沿,自信的说道。 “恩,公子果然有办法。” 同一时刻,雄阔海和狗蛋一前一后的走到了赌坊正中的巨大赌桌前,赌桌的对面,坐着一个年纪看起来同样不大的青年。青年大眼浅眉,国字脸上是健康的小麦色皮肤,长得很是周正,看起来一点儿不像一个泼皮头目。他端端正正的坐在荷官旁边,正在一心一意的把玩着手里的rou好,薄薄的铜钱在他修长的手指间上下翻转,看到雄阔海走到桌旁,铜钱听话的爬到大拇指上,轻轻一弹,“当啷”一声掉在满是铜钱的大桌上。 “坐。”青年指了指赌桌前的两个位子,微微一笑,左脸上露出一个酒窝。 雄阔海拉出胡凳坐了上去,两臂抱在胸前,静静地看着他。狗蛋有些畏缩的看了看周围虎视眈眈的人群,低头将凳子搬到雄阔海身边,然后才坐了下去。 青年两手撑着桌面站了起来,身子微微前探,看着雄阔海说道:“白天偷你钱囊的事,我的人做的没有错,做贼行窃,天经地义,不过…”他顿了顿,指了指雄阔海身边的狗蛋:“诬你这个小兄弟是贼,这便是他做的不对了。” 雄阔海斜着身子坐在桌旁,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哦?这么说你准备让他给我们个交待了?” “并非如此,各行有各行的规矩,他是跟在我身后混饭吃的,我不可能因为点小小的事情,让他在这长乐坊丢了人,献了眼。此事既然因摊钱而起,那咱们就用摊钱做个了断,若是你赢了我,那没什么说的,钱袋还给你们,我也让他给你们一个交待;若你们输了,那就抱歉,钱袋归我们所有,不过我燕飞也会还你兄弟个清白,大家交个朋友,你看如何?” “你倒是个痛快人,怎么个比法?”雄阔海的眼中露出欣赏之意,挑了挑眉角问道。 “这个简单,来人!”青年又复坐了回去,抬手一唤。 立在他身后的两个泼皮立刻将早就准备好的两坛好酒摆到桌上,少年伸手将一个酒碗推到雄阔海身边,说道:“摊钱的规矩谁都懂,输几倍,饮几碗,直到喝不下去为止,如何?” “有酒喝自然好,那咱们便开始吧。” 摊钱这种玩法其实极为古老,比掷骰子要早得多。来历已不可寻,只知道开始的时候是盛行于岭南那边,具体规则是在桌子上画上十字,分成“一”、“二”、“三”、“四”四门。荷官在桌上放数十个大小相同的小铜钱(亦可以用衣钮、蚕豆、围棋棋子等)。用一个小瓷盘或碗,反过来盖住当中部分约数十个的铜钱。等闲家下注以后,打开小碗,以藤条或小木棒点算碗内的铜钱数目。以四个为一组,到最后一组剩余的铜钱决定胜出者;若为剩一则一胜,剩二则二胜,如此类推。
因为桌上的铜钱密密麻麻,所以这种游戏是十分考验眼力的,雄阔海从小在村外浑浊的河水中捉鱼摸虾,眼里非凡,而燕飞则是常年浸yin此道,所以同样实力不俗。这二人棋逢对手,前前后后半个时辰过去,输赢都在一碗之间。 不过不论你的眼力有多好,这时间长了眼睛也有疲劳的时候,随着时间的推移,两人的判断也开始出现了失误,酒坛中的酒也在以rou眼可见的速度下降,眼看这赌局就要分出胜负,赌坊的大门却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了,一个汉子闯将到桌前,急声道:“二当家的,西城那帮人又来了!” “啪!”燕飞将手边的酒碗一把摔在地上,起身先朝雄阔海抱了抱拳说道:“这位兄弟,我们这里出了点事情,这次赌局就算我输,你明日和这个小兄弟一起来长乐坊,我当着这儿所有掌柜的的面儿,给这个小兄弟赔不是。” 说完之后,他转身冲屋里的泼皮们喝道:“兄弟们,城西的这帮腌臜货自己不守规矩也就罢了,还要将手探到咱们城东来,今天不给他们个教训,剁了他们的爪子,他们明儿个还不翻上天去?走,抄家伙,****娘的!” “****娘的!”众泼皮齐声附和一句,抄起木棒土砖,呼啦啦的冲了出去。 “哎!”雄阔海拉住一个从身边经过的泼皮,醉眼朦胧的问道:“城西的腌臜货是谁?干什么找你们的麻烦?” 那泼皮扯了扯胳膊没能挣开,只能急声说道:“他们和我们差不多,不过我们东城的人也就偷点儿东西,讹点儿黑钱,守得是道儿上的规矩,他们西城的人可是昧着良心啥都干。前些日子,他们抢了些流民的姑娘卖笑,还偷人家的孩子卖给大户或送进宫里,被我们老大知道了,这才起了冲突!” “哦?这帮腌臜货!”雄阔海一听对方居然干这等缺德买卖,立时就不乐意了,一探手“咔吧”一下折了条桌子腿下来,跟那个泼皮说道:“哪儿呢?****娘的去!” “哎,你跟我来吧!”那泼皮知道雄阔海的厉害,一看他要帮忙,嘴巴一直咧到了耳朵边儿,单手一引,带着他就冲了出去。 往日里夜如白昼的长乐坊中,此时却关门闭户,跳闸落锁,当街之上小二百的泼皮无赖挥舞着手中的木棒泥砖,咒骂着厮打在一起。城西来的那帮人为了在黑暗中有所区别,一个个头扎红布条,腰绑白巾。 燕飞反身一脚将一个举着木棒的汉子踢倒在地,心中有些不安起来:‘我们和城西的这帮家伙往日井水不犯河水,前些日子老大因为城外流民的事情和他们交恶,虽然动了几次手,不过那都是在城外,对方居然敢在这繁华的长乐坊中有恃无恐的动手,难道是有什么依仗?’ 他正思量间,忽听道旁某间房顶之上一声响箭鸣声乍起,紧接着城西的那帮泼皮便呼啦啦四散奔逃,道边那些大门紧闭的赌馆酒坊忽然敞开大门,待那些人冲进去以后才复又关了起来。 燕飞心中暗叫一声不好,刚想让大伙儿散开奔逃,却听一片整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紧接着一个声如洪钟的声音大喝道:“左武卫在此,都放下手中的武器束手就擒,敢于反抗者,格杀勿论!” PS:感谢“风风之之神神”同学的打赏(我怎么感觉自己有点结巴),你的支持就是我创作的动力,全力加油。(这章到这儿完正合适,明儿个来个大点的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