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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一言不合剑相交(下)

    君子攻书携剑,剑有双刃,一刃省吾身,一刃济不平。

    这个时代的儒学并非是科举考试必备的技能,更多的儒生是那种清教徒式的信仰者,剑配在身,六艺俱全,只不过将射弓换为燧发枪。

    任何学说都有其进步意义,就算千余年前被百家都诟病的杨朱学说,也可以说是开创了利己主义和自由主义的先河。

    但任何学说一旦成为统治阶级的工具,将会慢慢变质,当学说成为爬升为社会顶层的工具时,很多人本身就已经忘了这个学说的本质。学说和思想对那些人而言,不过是能够踩在别人头顶的工具。

    对男人而言,权利比女人更加诱惑。五代十国时,南汉若要当官必先阉割,饶是如此,为官者仍旧络绎不绝。

    看来这个时代还是保持了百家争鸣的活力,学儒不是因为科举要考,而是相信儒家的道德修养能让天下大同,这样的儒生绝非腐儒。

    长着美人痣的官静低头看了一眼毫不畏惧的白玉柱,忽然大笑了起来。

    “有种!有胆!有骨气!

    算俺说错了,对不住了!”

    说完之后,朝桌上扔下几个铜板,也不等茶水上来,摇晃着膀子转身离开,身上的重剑将他的裤带坠成一个极大的弧度,可见那柄剑的重量。

    白玉柱看着转身离开的官静,深吸了口气,在对方将要出门的时候,冲着对方喊道:“墨突不黔,济天下之不平,荡世界之宵小,蛮墨二字,也是我不对!还望见谅。”

    官静高大健壮的背影在门口略一滞顿,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示意无所谓,随即出了门,不知何处去了。

    人群见这场决斗消弭于无形,都悻悻地散开,意犹未尽,纷纷问刚才坐庄之人讨要着下注的钱财。

    见人群散了,刘健倒是对这个白玉柱有些好感,看来对方倒是一个清教徒式的信徒,于是端着自己的茶碗和糕点坐到了白玉柱的对面。

    “刚才白兄真是好胆识,在下刘健。”

    白玉柱抬眼看了一眼刘健,看着他身上的衣衫,就知道刘健是个自由民,回了一礼,笑道:“人总是要有点骨气的,个人荣辱自然不值得拔剑相向,但信仰与祖宗,那是不得不用剑匣与枪炮甚至自己的性命相护的。

    不过刚才那人虽然粗蛮无礼,但却是个可交之人,直爽透达。若是决斗,我可不是那人的对手,看他那一身rou,还有腰上那柄剑……哎,墨家游侠,人倒是不错,可惜啊,这个世界想要大同,还是要靠个人的修养。

    若是每个人都将先贤孔孟的‘仁智礼义信’五字铭记心头,这世界何愁不能大同?

    他们墨家游侠却恰恰相反,不去教诲人向善,而是每每用刀剑去匡扶那些不平之事,哎,舍本逐末啊,不去诱人向善,不平之事只会越来越多,他们治标不治本,如何管的过来……”

    说完之后,还意犹未尽地叹了口气。

    “白兄说的倒也有道理,只是你俩说的其实不都一样吗?

    如果世上人人都以儒学五常自持,世间自然清明。同样若是世上人人都兼爱交利,也是大同之世啊。

    可是这些明显都是不可能的,只能存在于幻想之中,所以不在于任何学说,最终的根本还在于人。”

    白玉柱听完,想了一阵,忽然一拍桌子,叫道:“兄弟,你说的真是不错。若是人人都相信墨家兼相爱交相利的那一套,之前我问的那个问题也好解答了,他下水去救别人,自然也有其他人救他娘……”

    刘健笑了笑,看来对方还真是一个清教徒式的人物,没有那种愚昧的狂热和古板,面对问题时会去思索问题的本质……

    大概千余年前的春秋时代,那些人都是这样的吧,绝对不是那种一成不变的古板学究。

    “对了,还没请教兄弟贵姓?刚才那番话倒是很新奇,看来这世上百家学派,都有些过于理想的成分,哪怕是最不适宜治国的道家,若是每个人都清心寡欲,这世界可不也是清平安和?

    哎,只是不知道有什么法子可以让人都这么想?法家倒是靠刑罚,但是刑罚只能管住杀人放火鸡鸣狗盗之事,可是如果路有饿殍你路过毫无恻隐之心,这总不能把你抓进监狱啊……

    法家只能保证人不作恶,却不能保证人不向善……呃,对了,看我一时想到这么多,倒是少了礼仪,理应先知道兄弟名号……”

    刘健哈哈一笑,说道:“白兄倒是个妙人,心中所求可是让人心生敬仰啊,在下姓刘名健,黑龙江北岸的自由民,准备在这乘船去往燕京。”

    “你也去燕京啊?嘿,真是巧了,我也要去。正好,趁着天还早,由我做东,去喝几杯。”

    “好啊,正好闲着无事,明天才有船,如此再好不过了。”

    白玉柱站起来收拾了桌子上的书本,塞进了包裹,扔下茶钱,和刘健一起出了门。

    来到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已经几个月了,随着对这个世界慢慢的了解,刘健对这个世界开始逐渐喜欢起来,没有死气沉沉的窒闷,只有开拓向上的渴求。

    当逐渐从山村走出去之后,刘健心中想做的事也就越来越多。无论是理科穿越者的那些公式定理,还是后世的各种主义,这些东西都可以影响这个世界。

    在他看来,民族的崛起绝非只靠一场战争就足够,而是要靠文明和科学,还有意识形态的优越感,让别的民族由恐惧到尊敬再到近乎迷信的崇拜,这才是一条真正的路。

    枪炮与征服,自然必不可少,但文化的侵略也是必须的。

    正如刘健上辈子的那个世界中,启蒙时代的西方学者尊崇孔子,那是因为孔子的很多观念可以成为打破神权之后的道德体系,但悲剧的是那个时代的华夏最终落后于世界,在力量的面前,屈辱呻吟。

    西方有上帝,东方只有先贤。西方对民众道德的指引是靠天堂与地狱的区别,东方靠的是人的个人修养……

    谁更接近以人为本的境界?不言而喻,肯定不会是笃信上帝的西方,而是相信祖先思想的东方。

    在这个大时代中,刘健有一个梦想,这个梦想深深地扎根在他的灵魂深处。

    他梦想有一天,西方的精英和学者们会像他前世的“河殇流”一般,用一种极度自卑的逆向民族主义心态全面反思西方的历史和宗教。

    他梦想有一天,西方的精英和学者们会以穿华服为荣,右衽将成为西方宫廷贵族的象征,成为进步与身份的象征。

    他梦想有一天,西方人会捧着一本书朗朗地读到:“the,master:is,it,not,pleasant,to,

    learn,with,a,constant,perseverance,andapplication?

    他梦想有一天,整个世界都在学习华语,因为整个世界的贸易和科技都是在用华语。

    他所有的梦想,不是单单靠武力去征服就能做到,但他知道,这个特殊的大时代将会让他的梦想更简单的实现,百家争鸣的启蒙对比着还在神权中挣扎的西方,加上枪炮与战舰的征服,总会让那些人对华夏心生向往,在极度的羡慕与仇恨之后,就是全面的东方化,从精神上而不是rou体上却灭绝一种文化,才是文明人该做的。

    他相信,在这样一个大时代中,当思想开始萌发,当科技继续发展,总有一天,CD会抢走伦敦雾都的称号、临淄会成为世界上所有中二和进步青年幻想的浪漫之都、松江将影响着整个世界的政权和金融、新郑的精细产品和细加工引发着世界科技的革命……

    而他要做的,就是站在时代的浪潮中,让这一切都变得快一点。

    看着街头上熙熙攘攘朝气蓬勃的人群,刘健感觉到自己要做的太多,那些梦想距离理想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在这个时代的大舞台上,他还只是一只小小的蚂蚁,整幕戏剧还没有他演出的资格。

    “看来,还得向上爬啊……”

    一边想着,刘健和白玉柱已经走进了一家酒馆,人声鼎沸,两个人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坐了下来,店小二急忙跑了过了。

    “二位,要点什么?荤素都有,黑龙江的江鱼,飞龙汤,松嫩草原的肥羊……荤素都有。”

    “来两壶酒,来条江鱼,再来盘肥羊,随便来两个素菜。但是别来豆芽……”

    “好嘞!江鱼一条,肥羊一盘,两素不要豆芽……”

    店小二一边喊着,一边用肩上的白毛巾擦了擦桌子,摆上了筷子和酒杯。

    “怎么?白兄不吃豆芽?那到了冬天,岂不是只能吃土豆和白菜?”

    这时候应该还没有大棚蔬菜,漫长的北方冬天,能吃的菜只有放在菜窖中的大白菜和土豆,反倒是豆芽成了北方冬天最好的调剂品。

    白玉柱笑道:“你有所不知啊,我家在川蜀汉国,我是庶子,家中倒也富庶,只是家族的生意多在印度,前几年全家迁往了吉大港,我便离家出来旅行,盼着自己能做出番大事,自己打拼出一片天地。

    这几年没少出海,豆芽实在吃腻了。吴越等地的那些水手们,基本也是不吃豆芽的。

    出海嘛,可能你不知道,菜rou基本没有,只有靠岸后才能吃点,但人要是不吃菜,时间久了就会得病,所以在海上每旬都要吃上一顿豆芽,哎……真是吃腻了啊。

    这倒真是怪了,不吃rou没事,反倒不吃菜不行,以前见过几个得病的,牙齿全都掉光了,浑身都是淤青的斑点,毛孔中往外流血……惨不忍睹啊。”

    刘健听到这里,已经知道白玉柱在说什么了。这就是大航海时代最恐怖的病,坏血病。

    在神权昌盛的西方,直到十九世纪,还认为坏血病是上帝的责罚。而豆芽的生法西方直到二十世纪才掌握,美联社更是发表了一篇报道说美国研究成功一种不需要土就能栽培出的蔬菜。

    “大概是蔬菜中有什么东西吧,所以人吃了就会没事。”

    刘健知道这是维生素c的作用,但是现在不急于说破,很多东西还是留出一个引子让别人慢慢琢磨更好一些。

    “或许吧,反正海船上的生活真是难啊,那rou干……嘿,前几年我去扶桑,有人拔出刀砍那rou干,结果刀卷刃了……”

    正说着,酒菜已经上来,白玉柱看着桌上的酒菜,感慨道:“在船上,最想的就是这样一顿饭菜啊。”

    听到这里,刘健忽然想到一个主意,忙问道:“白兄,若是有一种方法能让水果蔬菜之类的保存很久,但是价格可能会贵一些,你说能有销路吗?”

    白玉柱端起酒杯和刘健碰了一个道:“贵?能有多贵?要是真有什么法子能让水果蔬菜什么的保存久一些,贵根本不是问题。

    你知道拉一船丝绸和茶叶去欧罗巴能挣多少吗?最挣钱的海路就是从越国福州港装满一船的瓷器茶叶和丝绸,沿着印度绕过昆仑洲到欧罗巴,来回要近一年多,可是赚的也多。

    那些人根本不在乎钱,在乎的是在船上怎么能活的好些。”

    白玉柱以为刘健只是随口说说,也不以为意,但刘健却的脑子却开始活络起来,如果真像他说的那样,这可是一条发财的好办法。

    “白兄,我倒有一个办法,可以让菜rou之类的保存一段时间,三五个月不成问题,等到了库页岛,我给你弄一个你看看,要是行的话,咱俩可以合作生产这些东西,怎么样?”

    “真的?”

    白玉柱一激灵,杯中的酒洒了一桌,不可思议地看着刘健。

    如果按刘健说的,那可真是个挣钱的好办法啊,别的不说,单单是吴越两国的海军就得买上一批,现在华夏的船只有近万艘,海员不计其数,这可是一个巨大的财路。

    “兄弟,我这人心急,咱也别等到库页岛了,大不了晚走几天,你做个我看看,反正去燕京得近一个月,到了那要是还能吃,那咱俩就干这个,你出点子我出钱,怎么样?”

    “也好,用不了多久,明天一天就够了。”

    刘健想到的自然是罐头,当然是最原始的那种。这时候镀锡铁还很少见,价格昂贵,玻璃也不便宜,但是中国却有发达的陶瓷工艺。

    陶瓷釉化之后,可以防水密气,而且制造起来也方便,因为不透光所以储存食物比玻璃还好。

    而且高温消毒之后用蜡封住盖子的边缘,怎么也能保存个三五个月,而且罐子可以回收利用,以抵押金的方式回收,成本也不会多贵。

    至于镀锡铁制作的罐头,优势在于方便和不易破碎,但刘健的想法是只面向海员,所以不必考虑易碎的问题,陶瓷的就够了。

    而且不需要多么优质的瓷器,喝水的海碗那种水平应该就足够,做的大一些,上面配上盖子,成本并不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