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那个，郎师傅！” 李渺在坐进真无色预订的出租车之前再一次谨慎地询问道。 “你真的是出租车司机吗？” 郎天光在真无色坐进副驾驶位置之后，周到地替他关上了车门，然后走到李渺身前，狠狠地点了点头。 “那当然！” 他一边俯身打开车门一边对李渺说道。 “烧烤是主业，偶尔白天也开开出租车。” “经济不好嘛！没办法！” 虽然依旧将信将疑，但李渺也没办法拒绝眼前这个憨厚而勤劳的中年人，只能默默地坐进了出租车里。 李渺身边的东方有狐已经调整好安全带稳稳坐好了，那副期待的表情就好像他们三个是要去春游一样。 前排的真无色一只手随意地扭动着收音机的旋钮，眼睛则百无聊赖地观察着车外的动静。 检查好车辆状况之后，郎天光一溜小跑跳进了驾驶座里。他熟练地拉过安全带系好，轻轻地摔上了车门，然后在真无色默许的眼神里开动了车子。 一行四人就这么出城了！ 因为还是周末的缘故，离开市区的路比想象的要难走许多。穿插在堵死的车流里似乎都有目标不得不忙碌的人们，让坐在车里吹着凉风的李渺都忍不住有些烦躁起来。眼看着十几辆车前面的绿灯又要变黄了，她忍不住怀疑起这趟出行 的结果来。 “`桃花酒`到底是什么？” 李渺记得一个小时之前当他们从“跳蚤市场”回到宾馆里的时候，她是这么向真无色质问的。 她也记得当听到自己的问题的那一刻，真无色脸上那副复杂的表情。那是一种她从来没在真无色身上看到过的表情，是一种混杂了疑虑他到底在与嘲笑的表情，让人分不清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这不是你应该知道的。” 即便真无色使用了非常客气的语气说出这句话，依然还是挑起了李渺无处发泄的怒火。 在她一连串近乎歇斯底里的利弊称述之后，真无色为了安抚李渺的情绪不得不稍稍透露了一些秘密。 “`桃花酒`……” 真无色摇了摇拿回来的那个空空的大葫芦继续说道。 “是消息，是物件，也可以真的只是一壶酒。” “全看给钱的人需要什么！” 李渺马上就明白了真无色所说的话，她以警察的直觉本能地提问。 “只要给钱什么都可以吗？” 真无色收起了笑容，面无表情的瞥了一眼李渺随手将葫芦递给了东方有狐然后冷冷地回答说。 “窥探得有些深了，李渺！” “在每个城市，不论繁华破败，都会有他们的`疯人`，也都有渠道在他们那里买`酒`！” 真无色走近了李渺身边，警告似地严肃地说道。 “我知道你有探究下去的冲动，但是……” “山野间的事情，你不能也不该参与。” 李渺虽然不能接受这样简单粗暴的命令似的解释，但她也不是莽撞的不知道进退的傻子。 她心里清楚地意识到真无色所了解的那个“山野”自己根本一无所知，继续穷追不舍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眼下调查的困局都没有好处。 所以李渺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 “真无色你是怎么知道`桃花酒`的？” 即便是妥协，李渺也要在最后将真无色一军。 “还是说，你其实也是`疯子`？” 本以为会引出什么更多的回答，可出乎李渺意料，真无色很开心地点头承认了自己就是一个“疯子”，然后就走出了房间，直到刚刚通知她们下楼这才再一次开口说话。 看起来刚刚买的那壶“桃花酒”已经有了回音了，真无色给李渺看了一眼“疯人”派人送来的信里写着的地址，记忆了几遍之后掏出打火机在马桶里把信烧成了灰。 然后他们三个人就坐上了郎天光的车，再然后他们就被堵在了出城的路上。 出租车的玻璃窗在正午十分直射下来的阳光里就像是放大镜一样，聚集着热量炙烤着车里的人。即便有呼呼作响的冷气降温，后排的东方有狐和李渺的额头上还是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真无色善解人意地递过来的湿巾，很快也就失去了效用。混杂着对燥热的厌恶和对案情的烦恼，以及对吴不为命运的担忧，李渺感觉自己的心跳越发加快随时都有可能控制不住自己而产生退缩的情绪。 李渺试探着看了看身边的有狐，这才发现她有狐一直担忧地看着自己，李渺不屈的本质猛地钻出了被疲惫封闭的心灵，她不禁为自己刚刚的脆弱表现感到羞愧。 李渺温柔地回应着东方有狐的目光点了点头，然后拉过她的手稍稍用力地握了一下。 “终于出来了！” 一直压抑着没有说话的郎天光爽朗的声音一下子把李渺和有狐的注意力吸引到了前方，她们这才发现，方才还围堵他们的车流和人群瞬间都消失不见了。在他们乘坐的出租车前方，只剩下一条宽敞而没有阻碍的大路壁笔直地通向被油墨绿彩的山色包裹住的远方。 “很快就到了！” 真无色用平淡口气安慰着她们。 “到了之后呢？” 此时的李渺已经恢复了敏锐的思路，她小心地问道。 “不是陷阱吧？” 东方有狐也警觉地补充问道。 面对她们的疑问，真无色没有选择直接回答，而是伸出手指指向窗外路边一块插着幌子围着水池建起的简易棚屋问道。 “郎哥，这里是吃虹鳟的地方吧？” 郎天光听到真无色的问题顿时来了精神，他眼睛紧盯着前方的路用力地点了点头。 “对！那后面有一条山溪，前面是吃烤虹鳟的饭店。” “我们这儿的水凉，虹鳟长得好，又大又肥，你们真应该尝一尝。” 郎天光说到这本能地咽了一下口水。 “就冲郎哥这咽口水的响声，咱们也必须去尝一尝。” 真无色笑嘻嘻地回头看着李渺和东方有狐问道。 “等一会儿办完事回来，一起去吃虹鳟鱼吧！” 到头来坐在真无色身后的她们还是没有等到答案，好在半个小时以后问题的答案便自动揭晓了。 ———————————————— 黑雾自从出师之后第一次在任务中体会到了恐惧的感觉，这珍贵的体验让一向处变不惊的黑雾都忍不住无视妨害任务地兴奋了起来。 他无比地确信，就在刚才，在一公里之外观察目标行动的时候，那个叫李渺的女人身边的男人，绝对是朝着镜头这端的自己，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 如果发生在别人身上，这笑容一定会被他们归结为偶然的巧合或是骄阳下的眼花。但是黑雾不是他们，他不允许因为自己的放松使得任务里存在侥幸的变量。对于黑雾而言，这个散发着诡异的危险气息的男人，他的笑容一定是刻意显露给自己看的。 常年进行危险任务所累积下的经验，在黑雾精心地“反刍”下全都融入了他的本能之中。面对致命的危险之时，淡定和自信的确是必要的求生法宝，但恰到好处地规避风险可能才是黑雾从来没有失手的真正原因。 眼下，李渺的威胁似乎还不足以让谨慎的黑雾撇开所有的伪装和保护，正面接触这个身份不明的男人。所以，在权衡利弊之后黑雾安稳地放下了镜头，深深呼出一口浊气，将身体往树丛里埋得更深了。 黑雾停止了监视，再一次沉浸在冥想之中。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与自己对视的男人，让黑雾产生了微妙的熟悉感觉。他渴望内心的探求能够给予他想要的答案。 或者没有答案也好！至少这暂时的消失可以扰乱对方的思路，仅这一点在危险的对峙当中就已经算是很难得的了。 山间的风似乎停了下来…… ———————————————— “这里真没什么可看的！” 郎天光一边从后备箱里拿出抹布擦车，一边对真无色他们喊话说道。 “除了那几个生产不出来东西的药厂，就只剩下那边空荡荡的仓库了！” “上一任市长来了之后说北喜的钢铁不行了，一定要搞些别的产业，不能等死！” “然后他个王八蛋就把市里所有的钱都砸到这里建起了这么个`药城`！” 郎天光骂骂咧咧地走到车子前面，一把将抹布扔在了引擎盖上，愤愤地继续说道。 “他倒是捞到了政绩，没多久就升官了。剩下这么个四六不靠的烂摊子，想要生产药品，可这山沟里这么偏僻，哪家公司会傻到跑到这里开厂子。想要继续投资却也已经拿不出钱了！” 真无色看了看不远处崭新但是毫无生产迹象的工厂，回头对郎天光问道。 “那这些厂子都是靠什么活下来的？” 郎天光又拾起了抹布，抬起头想了一想然后诚实地回答说。 “那我就不知道了。” “可能是接一些包装代工的活计，也可能就是在倒卖药材，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 真无色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然后拜托郎天光在原地等候他们，转身示意李渺和东方有狐跟上，三个人就这么走进了烈日下仍显冷清的“北喜药城”大大的牌坊里面。 “真的像他说的这么不堪吗？” 东方有狐快走两步赶到了真无色的身边，好奇地问道。 “这种事情是很常见的！” 真无色一边观察着空无一人的“药城”主路，一边回答说。 “对于身居高位的人来说，政绩远比德行重要的多！” “像这种为了捞政绩不顾地方经济发展规律的事情也不少见，主导者可能的确没有贪污也没有违法，但是却也没有真心为本地的人民考量。” “说到底，”真无色扭过头看了一眼懵懂的有狐又转过头看了看若有所思的李渺，平淡地说出他的结论，“无能本就是罪呀！” 三个人在沉默里沿着主路走到了厂房和仓库的拐角。这些几乎未被使用过的厂房，都是当年建设“药城”的时候为了吸引厂商建筑起来无偿提供给药厂使用的。连带着提供给他们的还有以北喜市作为担保人从银行里贷出的大笔无息贷款。大部分企业拿了贷款之后就用来投资在别的地方更赚钱的产业了，为了应付合同，勉强在这“药城”里包装一些已经成品来交差。 而自从市里换了市长，就连这些外包交差的工作也越来越少了。 赐死在真无色他们面前这偌大当然园区之中，仍然还有工作迹象的除了一家生产廉价人参饮片的小厂之外，就只有忙碌着运货的仓库区了。 李渺大致了解一下眼前的情况，然后终于忍不住向真无色提起了她一直想问的问题。 “真无色，那个卖酒的`疯子`靠谱吗？” 真无色没有回答李渺的问题，而是拉起东方有狐的胳膊，带着她走到了仓库区里一片阴凉的空地里随手拉过一个破旧的椅子让她坐下。 他低下头凑近有狐的耳边小声地说了几句，然后抬起头严肃地看着有狐直到她点了点头示意理解了真无色的话，他这才满意地撂下有狐又走回了李渺的身边。 “外面太热，我让她在那里歇一歇。” 没等李渺质问，真无色抢先解释道。 “你刚才当然问题……” 说着真无色径直向仓库区深处的方向迈开了步子，他边走边说李渺不得不放下疑虑大步跟上了真无色的步伐。 “有些多余了！” 真无色平静地说道。 “`桃花酒`存在的价值就是收钱办事，如果办不到，他们不会答应。” “在隐形的社会里，信誉比这太阳底下的世界要重要的多！” “信誉……”真无色说道这里似乎想起了什么无奈地摇了摇头，“就是他们的命！” 真无色回头看了看依然满脸疑惑的李渺，随机换上了他那副不怎么正经的表情，笑着说道。 “不用那么烦恼，李小姐！” “你想要的不就在这里嘛！” 李渺看了看周围练成一片的灰白色调的仓库，终于想起了因为烦恼吴不为被抓进疯人院而忘记了的此行的目的，不禁张大了嘴巴，一时说不出话来。 还是真无色善解人意地替她说了出来。 “没错！你要找的`致幻蘑菇`就在这庞大但是无有用处的`药城`的某间仓库里！” “藏药于药，”真无色饶有兴致地欣赏着远山层层逼人的油绿，语调轻快地赞叹道，“`坏人`其实也很聪明呀！” 说完这句话，真无色望着山间目的不明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