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梅花白
在潜龙湖边，菡萏摔了匪人三个跟头，正在快意恩仇，突然听到臭儿呼喊：菡萏jiejie，戏台子出事了。菡萏无心戏耍这位三当家的，匆忙回到放鹤亭，看见戏台上升腾起一股nongnong的烟气，火焰四起，已经蔓延到台下。台上全是帷帐，台下的架子又是纯木的架子，火木相遇，神仙也无奈，乡人大惊，四处奔跑，体弱多病躲闪不及的，尽是践踏在地，哭爹喊娘，刚才还是一片天地祥和，转眼间成了炼狱， 归妹师傅已来到亭下，扶起一个个受伤的乡人，然后将他们带到亭子边，以待安排。周心斋一言不发，继续沉默地抽着烟袋。他的神情和刚才听戏没有什么区别，东翁徐鸿儒是个怜贫恤弱的人，口里只是叹气，正在招呼三个女儿四处搀扶伤者。 就在菡萏离开的档儿，小白鞋夏云芝唱到好处，突然从戏台后面纵跳上一位汉子，不过是二十七八的岁数，面目清秀，一副秀才模样，紧身妆扮，他伸手拦腰抱住小白鞋，毫不费力的扛在肩头，掉头就走。归妹见势不好，想跳上来追赶，这位汉子对归妹似乎颇有忌惮，不愿直接锋芒相对，丢下一个松油火把，整个戏台子燃起熊熊大火来。烟雾腾起时，汉子也没有了踪影。 众人七手八脚扑灭了大火，再看戏台子，已经全然没有了锦绣之象，刚才这里的戏子在台上还在唱着闲情风月，可现在一看，全就掉个了，四根台柱子有三根熏得黢黑，剩余的一根从顶端几乎酥朽了，摇摇欲折。台上的幔布尽遭火涂，台面上残留的只是火烬，台下的看客一哄而尽，大胆的还在半里之遥的高树上张望，唯有几位老弱病残躺在亭子边呻吟着。 徐鸿儒似乎还没有从刚才曼妙的曲子中苏醒过来，在亭子上反复踱步，一时间也理不出头绪来，他没有心斋先生的静气，只有求教这位仍然悠然吞吐烟雾的师爷。 先生，怎么办？好事办砸了，好好的一场大戏让匪人给冲了，下一步该如何？ 周师爷说：当然是善后了，把火烧眉毛的事情处理了，这几个乡亲得送回家疗伤吧。下一步就是—— 周师爷还未说出口，徐鸿儒气呼呼地说：要把劫持夏姑娘的匪人抓回来！菡萏听了，大为恼火，冲撞地说：怎么抓，我们都不知他是哪个山洞里冒出来的大王呢？今天可是姨娘的生日，哪来的狐狸精献狐媚，唱的那门子的戏，到头来还得让我们费事去救人？ 菡萏的话顶得当爹的没词了，归妹瞪了一眼菡萏，说没大没小，现在是什么时候，就知道生闲气？回宅子里再慢慢商量吧。 徐鸿儒瞅着周师爷，他终于把祖母绿的烟嘴拔出了嘴唇，点头称是。徐宅一行人默默了回到了大宅院。徐鸿儒坐在书房里的太师椅一脸凝重，归妹特意点燃了一根檀香，平息一下众人的心神。瞅着似有似无的檀香烟气，周师爷冷不丁地问：东翁，你是舍不得娇嫩嫩的戏子吧？徐鸿儒如同点破了心事，脸色不自在，也不好回答。 归妹圆了场：不管怎么说，这位夏姑娘是徐宅请来的客人，她现在遭遇不测，又是一个正值青春的妙人儿，落到了匪人的手里，夏姑娘有什么意外，徐宅也难以交待。况且，在乡人面前，匪人公然闹事，在我们眼皮底下，抢走了良民，徐家总得给乡人一个说法。 周心斋嘉许地点了点头，徐宅有了归妹，这是徐鸿儒的大福气。他问翟巽：管家，当时匪人到了戏台上，你喊了一句，你识得他是谁？ 翟巽赶紧躬身答：先生，这个人我听闻过，就是伏虎山上的白小义，他是梅花拳的掌门人，占据伏虎山，小的也与此人素未来往，但早就听过苏鲁豫皖之际活跃着一伙义盗。祖师爷的规矩，凡是梅花拳的门人都有文身，在肩头上绣有一朵梅花，但唯有大当家的白小义是一个帅气的小伙子，江湖人称梅花白，做事情天不怕地不怕，偏在右手腕处显眼处镌有一朵梅花。 义盗？他是哪门子义盗？青天白日的，抢人放火，还叫义盗？菡萏不服气地问，本来归妹再三督促她回绣楼休息，可菡萏不离不弃，偏偏跟着，她不走，臭儿也不走，他正在书斋外的石墩上，看着午后的一轮悠悠白日，臭儿又想起来无咎师傅，鼻子一酸，忍不住淌下了几行眼泪。 翟巽得罪不起这位火气暴躁的二小姐，他是一个八面玲珑的人，轻轻扇了自个一个嘴巴，说：瞧我这张破嘴，他今天抢人纵火，当然不是侠义所为。不过嘛，二小姐可能不知道，这个白小义很有来路的，同治四年，一代名将曾格林沁到大沼府围剿起义的捻军，杀得鸡犬不留，就是这位白小义的师傅顾三爷，率领梅花门弟子杀出了重围，后来在红船镇设伏，地上铺上几道绊马绳，僧格林沁从马上摔下后，顾三爷一刀斩杀了同治中兴的栋梁之臣僧格林沁，从此梅花门声名大振。 顾三爷一生英雄，可惜没有后嗣，娶了好几房妻妾，也不见开花结果，后来他彻底灰了心，收下了白小义。这个梅花白不仅仅是他的徒弟，而且是干儿子，继承了梅花拳的衣钵，现在是梅花门的掌门人。白小义是个武痴，幼时练功，唯恐惰性缠身，休息时在身下搁两块砖头，硌醒就起。天道酬勤，后来他武功精进，膂力过人，可以把百余斤重的科场比武大刀耍得呼呼生风。要说，一个白小义也不足惧，可是他的门人现在有几百人之众，确实不可小觑。 归妹听了也是一震，不料梅花拳的掌门人这么年轻，她听师伯杨露禅说过，这梅花拳非比寻常。梅花拳的起源不一，或说滥觞于公元前，或说发端于明末崇祯年间。祖师爷也是说法不一，有的称始于释佛，有的称出于道家，总之梅花拳发展壮大于坊间。梅花拳体用兼备、在武林中独树一帜。大沼府的梅花拳属于天干地支梅花派系。这套梅花拳，注重轻功，以左右对称的大、顺、拗、小、败五个姿势为主，按金、木、水、火、土相生相克之理和阴阳转换规律尽心变化。练习中五个姿势在不同方向循环变化，如盛开的梅花，故称梅花拳。 不如找官面弹压此事？徐鸿儒建议。 周师爷连连摇头，说：东翁，现在这世道，什么最薄？人情最薄；什么最难？求人最难。你现在不同在京里，赋闲乡里，虽然有一品官的架子，但没有一品官的实权。我们就是去大沼府去找蓬伯玉，他陪咱们爷们吃个饭还可以，但能否实心办事就另说了。 这句话说到了点子上，徐鸿儒听了也是泄气，周心斋举起了那杆从不离身的烟袋锅，不解地说：我有些闹不明白，这个梅花白为什么不好好待在伏虎山，大张旗鼓地跑到子母柳劫持一个戏子，所为何事？ 菡萏口无遮拦：先生，你没看见那个戏子长得狐媚样啊，他肯定是动了花花肠子，抓走当压寨的娘子呗。 那么又为何兴师动众地在放鹤亭纵火闹事，在众目睽睽下抢走了人呢？周师爷继续问。 归妹灵慧，一下子就懂了周师爷的话：先生是说，这个白小义就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他明摆是冲着徐宅来的。他就是害怕事闹不大才放的火。 周师爷点头：白小义为什么和徐家结下梁子，为利，倒有几分可能。听菡萏讲，湖边来了一伙匪人，其中有一位三当家的，点破了说找徐宅的晦气。我现在最担心的是，我们去救人，反而搭上更多的人。这个白小义设好了套等着我们呢。说白了，他图的不是摸鱼，图的是把水搅浑了。 归妹说：依先生之见呢？ 我的想法就一个字：等！你们绵拳不也讲究后发制人嘛，我们心急，对方也心急，我们要等对方出了招数，才能接招。